在契約正式被三方接受之際，秤之惡魔就像是被某種東西束縛住一樣，血紅的身軀難以繼續生長擴張，無法避免地開始內縮，直至完全消失不見。
令人疑惑，明明秤之惡魔只有一張舌頭和一只怪異的血眼，但在它消失前的那一刻，謝渺卻能清晰感受到它的種種情緒。
不甘、不滿、憤懣、慍怒，以及被戲耍的記恨....
面對這離奇的一幕，身為帕蒂爾魔法大學惡魔研究系畢業的尼德神情露出不解之色。
“剛才...”他喃喃，陷入思考。
他以前也并不是沒有簽署過秤之惡魔契約，相反，在眾多可召喚的惡魔中，秤之惡魔是最容易召喚的一類，脾性較為友好。
可是剛剛出現的異常情況卻是尼德的首次發現，他從未見過秤之惡魔也會有人性的情緒化一面。
尼德將猜疑的視線看向謝渺。
“你做了什么？”謝渺突然發問。
“？”尼德蹙眉。謝渺居然比他還先一步問罪。
“我的家鄉里有句古話說的好?！敝x渺神情沉重，眼神一副看穿尼德的下三濫手腳，但不怎么在意的神色模樣。
“精誠為至，金石為開?！?
他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呢，是我希望我們之間以誠意為主，所以請你不要再搞些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了?！?
“我搞小動作？”尼德失笑反問。
語氣間依然強勢，只不過此時顯然沒什么底氣。因為他也不是很確定秤之惡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實上，不同于其他能夠交流的惡魔，秤之惡魔緘默，是屬于偏秩序的一類，它并不會行蠱惑、誘導和勾引之舉。所以尼德對秤之惡魔的了解并不全面。
不過有一點他十分確信。那就是惡魔終究是惡魔，它們不會善罷甘休，難得被召喚來到現世，總是會拿走些東西。所謂賊不走空，也不過如此。
故而，尼德并不認為區區只是個劍士的謝渺能做到什么讓他震驚的事情，比如戲弄惡魔。
自從認識到謝渺的真實面目，他就能看得出來，這年輕的小家伙不過是仗著膽氣，是一只如履薄冰盡可能為自己攝取利益的白眼狼罷了。
納威倫·帕蒂爾養不熟他，他尼德·迪弗林同樣也不指望。傲慢的他們向來只在乎結果。對身份未知，師承未知的謝渺，他們并不在意。
“不是你，難不成是我？”
謝渺冷哼一聲：“不過，這樣契約就成了？我怎么什么都感知不到？”
尼德扯了扯嘴角。
惡魔契約就這一點不好，實在是難以確認真實。因為惡魔無痕無跡，不像是風，走到哪處就引起哪一處的波瀾。惡魔們天生擁有隱秘的力量，難以被察覺，自然也難以被發覺它曾做過什么。
尼德沒有耽誤時間，響指一打，身前的書桌上在一陣奇異多彩的熒光閃爍后，憑空出現兩百魔石，以及一本厚重的破舊書籍。
尼德猶記得眼前這少年老成的家伙對秤之惡魔說的第一句話——傭金即刻付清...
“嘿嘿...”
謝渺像是被發現秘密的小孩，憨憨付之一笑。
不過實際上，他的心里重重松口氣。
‘還好注意力成功轉移。真是險，差點就被他發現不對?！?
只聽尼德云淡風輕地道：“兩百魔石內蘊含的魔力屬性波動很劇烈很活潑，所以你只要敢拿著魔石走出極光酒館，我敢說不出三個呼吸的時間，你一定就會被高塔發現?！?
他又打了一個響指，書桌上再次憑空冒出一個盒子。
“我推薦你在我這買一個枯木盒。當然，我話說的清楚，我就是要占你便宜，十顆魔石賣給你。”
“十顆魔石？好好好?！敝x渺露出微笑，就差鼓掌助興。
“買不買由你?！?
尼德接著又把這本厚重、沒有書名和封面的棕色破舊書籍交予謝渺。
“至此，我已經全部交訖。接下來可就看你的了，麥克·厄門紹特親衛。順帶一提，秤之惡魔契約沒有生死的界限，所以你那想殺我毀掉契約的心思可以放放了?！?
謝渺笑容不變：“怎么會呢。放寬心啊迪弗林大人，我可從來沒有這種不厚道的想法誕生?！?
對謝渺暗藏調侃的稱呼，尼德微微瞇眼，倒也沒說什么，神色自若。
“這些花人族，多少魔石？”謝渺收起破舊書籍，壓抑住強烈想要觀看的心，問道。
聽到這句話，尼德不出所料，心里也愈發確信這年輕小子的神秘身份十有八九是原野之森的中間人或者奸細。
這并非是他的猜疑，而是像謝渺這類人城里也有，而且不少。
這些人普遍看不慣異族族群被人們摧殘的慘狀，故而花費巨額資財將他們購置，并妥善安放在家中莊園里收養，對外美曰其名為養子養女，收到王國法律的保護和支持。
說實話，尼德對他們這些人嗤之以鼻，也對他們擺出的那副救世主模樣的苦大仇深更是笑掉大牙。
如果將歷史往上上個黑暗世紀里望去，他們會發現的，是當初人族不也被異族族群肆意屠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嗎？
人族與異族族群之間哪來的是非公道，其實根本就是冤冤相報。
他笑著豎起兩根手指。
“兩顆？”謝渺問道。
“二十顆。”
謝渺一愣，當即明白尼德的不懷好意，于是舔舔唇露出微笑：“你還真是不客氣啊?！?
“買不買由你?！蹦岬峦瑯勇冻鑫⑿?。
二人的笑容這一刻驀地在這魔光石的璀璨照耀下，顯得極為岸然燦爛。
......
極光酒館。
后門處。
頭頂的月色婉約，從極光酒館后門出來的謝渺抬頭望向東城城門處的宏偉高塔。聽尼德剛才所說，這座高塔上似乎時時刻刻都有巫師在窺察整座城市。
謝渺手上拎著一個古樸的棕黃色木箱，動身往漆黑的暗巷里走去，巷內漆黑，背光處伸手難見五指。
嘴唇微微地動彈，沒有聲響傳出。
“蒂娜，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他問道。
不比剛才在地下書房里的滯澀，現在的謝渺對于用特殊形式發音的花人族語言顯然要更為熟練得多。
話落，在他純黑色的劍士服衣領處微微起伏，露出一個小巧、精致的可愛豆豆眉腦袋，墨綠色的長發隨意灑落，她的額頭處鑲嵌著綠色的復雜紋路花紋，正是會人族語的蒂娜。
“我們在這座城市沒有歸處，所以想先跟著你，可以嗎？”
蒂娜往上湊，在謝渺的耳邊輕輕耳語。然而實際上以花人族語言的特殊發音，哪怕隔著數十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沒問題。”謝渺沒有拒絕她，只是把腳下的步伐盡可能加快，徑直往試劍之冢方向走去。
別看東城處有高塔在時時窺察，可謝渺駑定他們窺察的方向多半是涉及魔法或者魔法屬性方面，其余方面并不重視。不然在之前他吃地心果遁地進入地下居所時，早就會被發現。
步伐不停，謝渺回想起剛才在尼德的邀請下，親眼目睹極光酒館的宴會開幕和盛大的儀式。
等他真正看見那群衣著華貴、舉止優雅的人們分食一條身軀明顯只是少年期的人形龍裔后，等他看見那些像是長滿獠牙的紅眼惡魔一一啃食烤的焦黃的龍裔血肉后，便默默離開酒館。
沒有休戚與共的感同身受，也沒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后怕。謝渺僅僅只是嘆息。
不同于兩個小時前進入酒館時對原定計劃能否遂意完成的忐忑心情，現在的他心情頗為沉重，而內心那份堅定也逐漸明亮，像是一團火焰向著高空徐徐攀升。
得救，還必須盡快！
難以想象被人當做食材豢養在一處牢籠里會是怎樣的絕望感受。
越想，腳下的速度越快，沒多久他就來到試劍之冢。
估算時間下，前后進出極光酒館的時間并沒有超過三個小時，夜色也差不多來到凌晨一點，謝渺料想試劍之冢第五層的攻擂戰理應還沒有分出勝負。
他沒打算將蒂娜以及她的伙伴們安置在地下居所里，而是打算去找莉迪雅，嘗試拜托莉迪雅照顧她們。
‘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進入試劍之冢的冢口前，謝渺深吸口氣，拎著木箱，往奇瑞克·伯納德楠的酒館靠近。
試劍之冢一層的酒館不多，僅僅只有三家，其中一家就是奇瑞克的木牌酒館。
當謝渺來到酒館門前，推開半遮的木扇門扉。果不其然，奇瑞克并沒有去第五層觀看攻擂戰，而是在一層的冢內酒館里悶悶喝酒。
這位左邊小腿缺失的中年人，是謝渺在試劍之冢認識的第一個人。
此時的酒館里除去奇瑞克和謝渺外，并沒有他人，在寂寥的燭光下顯得空蕩陰森。
上前，將木箱放在身側，謝渺問道：“你和尼德·迪弗林是什么關系？”
語不出，不驚人。雖然奇瑞克已經看見謝渺從酒館門外徑直朝著他走來，但著實沒想到第一句話居然是問他和尼德·迪弗林的關系！
而且還是在試劍之冢內！
奇瑞克剛喝進喉嚨里的酒液，就因為這看似隨意的一句問話，讓他不由著急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咳...”
“你..你這是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謝渺正視這位莉迪雅的叔叔，伯納德楠家的嫡系，試劍之冢里的血紅長袍血護，云淡風輕地問道：
“我問你，你和劍極者的領頭人，極光酒館的股東以及負責人之一，身為見習巫師可距離正式巫師也只差一個法術模型的尼德·迪弗林，是什么關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