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的月光總帶著股寒氣,透過破廟的窗欞斜斜切進來,將地上的稻草照得像鋪了層碎銀。余大龍抱著懷里溫軟的身子,只覺得手腳都沒處放,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草藥香,混著點說不清的冷梅氣息——那是郭襄發(fā)間的味道。
“放、放開我。”郭襄的聲音從他胸口悶悶地傳出來,帶著點被勒緊的含糊。她方才被金輪法王的掌風掃中肩頭,本就脫力,又被這傻小子不由分說地拽進懷里,此刻臉頰貼在他粗布衣襟上,竟燙得像揣了個小暖爐。
余大龍這才回過神,慌忙松開手,卻忘了她腿上還有傷,害得郭襄踉蹌著往后退了半步,眉頭瞬間蹙起。他趕緊伸手去扶,又被她一巴掌拍開。
“毛手毛腳的!”郭襄瞪他一眼,轉(zhuǎn)身想坐到墻角,剛邁開腿就疼得“嘶”了一聲。肩頭的傷牽扯著左腿的舊患,讓她差點栽倒。
這次余大龍學乖了,只敢虛虛地護在她身側(cè),嘴里不住念叨:“我不是故意的……你別動,我去拿藥。”他記得程英白天采了專治跌打損傷的續(xù)斷草,此刻正晾在火堆邊的石板上。
誰知剛轉(zhuǎn)身,就聽見身后傳來兩聲輕哼,調(diào)子拐著彎,酸溜溜的像浸了醋。
余大龍回頭,正撞見陸無雙和程英并排站在火堆另一邊,兩張俏臉都板著,嘴角翹得能掛住油瓶兒。陸無雙的瘸腿在火光下格外明顯,她抱著胳膊斜睨著郭襄,眼里的不服氣幾乎要溢出來。程英倒是沒說話,可那雙總是含笑的眼睛此刻半瞇著,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明擺著也是不痛快。
“你們倆咋了?”余大龍撓撓頭,沒看出這兩位姑娘為啥突然擺臉色。下午在絕情谷,他還跟陸無雙比試了三招劍法,程英還給了他塊桂花糕呢,怎么這會兒跟換了個人似的?
陸無雙“嗤”了一聲,聲音脆得像冰碴子:“有些人吶,嘴上說要尋大龍哥哥,轉(zhuǎn)頭就投進別的男人懷里,真是好本事。”她說著往郭襄那邊瞥了眼,眼神里的刺藏都藏不住。
程英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柔聲道:“無雙,別亂說。”可自己的目光落在余大龍方才抱過郭襄的那只胳膊上,眉頭也微微蹙了下。
郭襄本就不是好惹的性子,聽了這話當即柳眉倒豎。她扶著墻站穩(wěn)了,冷笑一聲:“我郭襄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方才若非他扶我一把,難道要看著我摔在地上?倒是你們,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難不成看上這傻小子了?”
“你胡說什么!”陸無雙的臉“騰”地紅了,瘸著腿往前沖了兩步,“誰、誰看上他了!一個愣頭愣腦的傻大個,除了力氣大點還有啥本事?”
“我沒本事?”余大龍不樂意了,他雖然是個獵戶出身,可也聽不得人這般小瞧,“方才要不是我一箭射中金輪法王的坐騎,你們能順利逃出絕情谷?”
“那是你運氣好!”陸無雙嘴硬道,卻偷偷瞟了眼他背上那把雕花長弓——那弓看著樸實,箭法卻是真準,下午金輪法王的藏獒撲過來時,就是這一箭穿透了獒犬的咽喉。
郭襄看著他們斗嘴,忽然覺得好笑。她走到余大龍身邊,故意往他胳膊上靠了靠,抬著下巴對陸程二人道:“就算他傻,也是救了咱們的人。再說了,我郭襄要跟他親近,礙著你們什么事了?”
這話一出,陸無雙的嘴翹得更高了,程英也別過臉去,望著廟外的月亮出神,鬢角的發(fā)絲被風吹得微微顫動。
余大龍被夾在中間,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他看看郭襄亮晶晶的眼睛,又瞅瞅陸無雙氣鼓鼓的腮幫子,突然想起村里王媒婆說過的話——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當時他還不信,現(xiàn)在算是領(lǐng)教了。
“其實……”他想打圓場,卻被郭襄打斷。
“其實什么?”郭襄轉(zhuǎn)過頭,月光落在她臉上,映得那雙眼睛像盛著星光,“余大龍,我問你,方才抱著我,是不是覺得吃虧了?”
余大龍一愣:“啊?沒有啊。”
“沒有?”郭襄逼近一步,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下巴,“那你臉紅什么?手都抖了,不是覺得晦氣是什么?”
“我那是……那是緊張!”余大龍的臉更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你是大家閨秀,我是山野村夫,我怕、怕唐突了你……”
“嗤,”郭襄突然笑了,像寒梅乍開,瞬間沖淡了廟里的僵硬氣氛,“什么大家閨秀?我告訴你,我郭襄將來要開宗立派,做一番大事業(yè)的!”她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帶著點狡黠的得意,“想我堂堂未來的峨眉派創(chuàng)始人,肯讓你抱一抱,你還覺得虧?臭男人,真是得了便宜賣乖!”
這話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地傳到陸無雙和程英耳朵里。陸無雙撇撇嘴,小聲嘀咕:“誰知道能不能成……”程英卻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郭襄——這姑娘眼神里的篤定,倒真不像說大話。
余大龍被她那句“峨眉派創(chuàng)始人”砸得暈乎乎的。他雖然不懂什么叫開宗立派,但聽著就厲害得很。再看看郭襄挺直的脊背,明亮的眼睛,突然覺得剛才那一下?lián)肀В孟翊_實……不虧?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撓著后腦勺,笑得有點憨,“你要是不嫌棄,下次你受傷了,我還能扶你。”
“誰要你扶!”郭襄嘴上嗔怪,嘴角卻彎了起來。她轉(zhuǎn)身走到火堆邊坐下,拿起程英烤好的紅薯,掰了一半遞給余大龍,“喏,給你。”
余大龍受寵若驚地接過來,燙得左右手來回倒騰。
火堆另一邊,陸無雙看著那半塊遞過去的紅薯,突然覺得手里的桂花糕不香了。她捅了捅程英的胳膊,用氣聲道:“師姐,你看她!”
程英輕輕搖頭,將自己手里的紅薯塞給她:“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可目光掠過余大龍笨拙的樣子,又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廟外的風聲漸漸小了,火堆噼啪作響,將五個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長忽短地晃動著。余大龍啃著紅薯,聽郭襄講襄陽城的趣事,聽陸無雙插科打諢地抬杠,聽程英偶爾說句溫柔的調(diào)和話,忽然覺得這破廟里的夜晚,竟比山里的任何一個冬夜都要暖和。
他偷偷看了眼郭襄,她正說到興頭上,眉飛色舞的,月光勾勒著她年輕的側(cè)臉,帶著股說不出的英氣。余大龍心里忽然冒出個念頭:要是這姑娘真能開宗立派,那自己剛才抱過未來的峨眉祖師……好像確實是賺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他趕緊壓了下去,臉上卻又騰起熱氣。陸無雙眼尖,立刻嚷嚷起來:“你看你看,他又臉紅了!”
郭襄回頭瞪他一眼,眼底卻藏著笑意:“傻樣。”
火堆噼啪,月光溫柔,破廟里的這點小別扭,終究是被暖意悄悄融化了。只是誰也沒料到,多年后峨眉派的典籍里,竟真有一段關(guān)于“創(chuàng)始人與山野壯士月下相談”的記載,只是那“抱一抱”的插曲,終究是被時光掩在了字里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