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六歲,哥哥九歲,我們都找上了媳婦。那個時候在我們老家興這個,俗稱娃娃親。
說是媳婦,其實就是一種約定,一般都是親戚托親戚。給哥哥說媒的是本村的,不是一個生產隊,家住的不遠,是把自己的妹妹說給了我的哥哥。我的呢,自己家的一個娘娘(嬸娘)把她的娘家侄女說給了我。我們當時不懂這個,是母親和父親答應下的。答應之后也要有一個簡單的形式,母親去集上買一條紅色的圍巾和一雙襪子,用紅紙寫上名字,應該是我的名字吧,具體怎么寫的我不記得,然后讓說媒的人帶給女方,女方應該回一張寫著名字的紅紙作為交換,叫做換號。然后,這個娃娃親就算約定俗成了。
家里很窮,勉強溫飽,兩個兒子能夠有人登門提親,對父母都是一種認可,說明他們在村里人緣還是不錯的,母親很以為自豪,記得她和別人拉呱的時候經常把這個掛在嘴邊,說了很多年;俺兩個兒子都說上媳婦了,大兒子六歲,小兒子九歲,同一年定下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說是定了親,其實就是雙方父母的一個認可,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并沒有啥約束力,國家法律也不承認,當然也不會給孩子造成什么思想上的負擔,只是對彼此家庭的一種認可而已,在那個什么都還很匱乏的年代我反而覺得有點報團取暖的意思。我的這位娘娘從小看著我長大,很喜歡我,加上她和伯伯一直沒有孩子,那個時候也想把她的娘家侄女攬到本村來,等老兩口老了也好有人照顧,如此種種原因促成了這門娃娃親,本來伯伯和父親就是叔伯兄弟,有了這層關系,就更近了。在我十三四歲的時候,伯伯得了急性胃穿孔,住院做了胃切除手術,母親安排我說:你去醫院伺候伺候你伯伯,他沒有兒子,又給你說了媳婦,對你那么好,你去盡盡孝心。在醫院里病友都問伯伯這是你的兒子嗎。伯伯欣慰的笑著搖頭:這是我的侄兒。
后來在整個娃娃親存續的過程中,那種抱團取暖的親情一直得以延續,我也感受到這個娃娃親在生活中起到的作用。
大約在十歲左右吧,我上初一,那個女孩子上五年級,父親是中心小學的老師,母親特意在集上買了一件上衣,囑咐父親找機會送給了她。
后來聽說女孩子得了病,去BJ做了手術,好像是割了一個腫瘤,據說有好幾斤,母親和父親去她家登門看望過。回來后我記得母親還和父親商量過說這門親事咱不能散,人家是愛好做親(方言,意思就是不嫌咱窮,看著咱孩子好有出息有希望)。反正孩子病已經好了,現在還小,估計長大了沒啥影響,不會影響生孩子。
又過了兩三年吧,我初中畢業的那年父親患病去世了,女方那個伯伯也帶著禮物來我們家看望了我們娘三個,我們家專門趕集買了菜,家里的幾個長輩陪著吃了飯。并沒有因為我們家剩了娘們孩子嫌棄什么。娃娃親一直得以存續。
雖然經過這么多年,我和那個女孩子并不認識,也從來沒有接觸過,在我印象里一直是模糊的,但這種關系卻一直實實在在的存在著。她和我都在鄉中學念書,比我低一級,當時我在班里年齡最小,學姐們都認得她是我的娃娃親,并且隔著窗戶玻璃指著她讓我看,我都害羞的不敢看,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確怎么也沒看清,也沒記住模樣,大概是因為那時候我才十幾歲,情竇還沒開吧。
再后來,我初中畢業接過父親民辦教師的教鞭當了一名代課老師,她考上了高中,我在教書,她在念書,再后來我跟著時代的腳步外出打工,她考上了師專。
在打工回來的第一個春節,伯伯叫我去他家吃飯,我在吃飯的時候,趁著喝了點酒,就跟伯伯說;''伯伯,我和xx的親事散了吧,她考上大學現在是非農業了,我現在未來還不知道咋樣,不能耽誤了人家。“哦''。不善言辭的伯伯答應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大冷的天,我看見伯伯臉上的布滿了汗珠。那年我二十一歲。
這門娃娃親就從此畫上了句號。
再后來,聽說她結了婚,兩個人都是老師,拿國家工資,非農業,鐵飯碗,挺般配的,并且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可是命運捉弄人,有一次她老公騎著摩托車上班的路上遭遇車禍去世了。又過了幾年她又查出患了癌。就在去年,聽老家的人說也已經不在了。
回想起來,這門娃娃親并沒有給我帶來什么實質性的改變,好像只是一種類似烏托邦的寄托,但確實又實實在在的經歷過,成為記憶中的一部分。雖然這個女孩子我并不熟悉,但她實實在在的來到過我的生命里,只是記得有這樣一個女孩子在我二十一歲之前和我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我想已經在天堂的她應該也和我一樣記得吧。
謹以此文紀念曾經的娃娃親,在這個最熱的夏天。
2025年閏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