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是民辦教師,朱老師調走之后,他來了。他也是父親的同事,然后是又我的同事。雖然是民辦教師,但在我們四個當中資格最老,教齡最長,所以他是負責人。
他來了之后,我們這個小學就有了變化,他比前任負責任的多,感覺我們這個只有四個年級七八十個學生的鄉村小學一下子嚴格了許多。教學成績也有了提高,因為他和我一樣,都是本村的,所以頗有些為村里做點貢獻干點實事的意思,雖然能力有限,但必須努力教好,不能耽誤了這些娃們。
說實話,陳老師傳授能力應該說一般,但非常嚴厲,那時候是可以體罰的,他班里的孩子經常有人挨打。
他也打乒乓球,路子和朱老師完全不同,他不喜歡旋轉,喜歡攥在手里發偷球,他是個大個子,三兩下子就給你拍死,不打持久戰。
他也會寫毛筆字,我感覺他寫的筆劃比較有剛性,筆鋒很突兀,還真的是字如其人。
陳老師的兒子也在他的班,學習不好,經常挨打,雖然就是一個兒子,但他毫不留情,體罰很重,有時候一腳就會踹倒。恨鐵不成鋼的感覺。
陳老師人生很坎坷,第一個媳婦是本村的寶貴爺爺的閨女,他是我父輩的年齡,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戀愛結婚,只是知道是很俊的女人,他非常疼愛,在生大閨女的時候大出血死了。大女兒從小在姨家長大,和我歲數差不多。
然后他又續了二房,可能是因為懷念前妻,他和第二個媳婦一直感情不好,第二個媳婦確實是一般的農婦,并且是不太懂人情世故的那種。兩個人的思想不在一個層面上。
倆人雖然感情不好,但不影響生孩子,生了兩個,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女兒很乖,長的也俊,他很喜歡,可就在一歲多的時候查出來白血癥,在濰坊大醫院也沒看好死了。他在醫院陪床的時候頭發一把一把的往下掉,變得很稀疏。
后來大閨女大了,十七八了,大姑娘了,不愿在姨家住了,陳老師就把女兒接了回來,還給女兒買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
大閨女和后媽不合,經常吵架,他總向著女兒,后媽很碎嘴子,竟然在外面說他和閨女好,氣的他咬碎鋼牙,狠狠的打了老婆一頓,然后在學校住,不回家。
結果有一天出了大事,閨女在家喝農藥自殺了。說來也奇怪,他家里喂了一頭驢,據說他女兒喝藥自殺那天,家里人急忙套上驢車想把他閨女送到鄉里醫院去搶救,但那頭驢說啥也不走,好幾個人用鞭子抽,用棍子打,驢就是站著不走。
陳老師是那種看起來心眼很多的人,說話的時候老是用眼睛盯著你,然后把話說半截,留下一半兒讓你去猜。個子高高的,走路一步是一步,很穩妥的樣子,好像每一步都是計劃好的。只是命運多舛,就是不按他的計劃走。
陳老師對我特別信任,也許是因為我當時還太年輕,十六七歲不諳世事,他到學校后首先把原來盧老師管的賬目交給我來管了,雖然學校也沒啥經費,但總有個收支。平時一共也就幾百塊錢,也很簡單。
在一起工作也就一年的時間,后來我調出了村,去了更小的只有兩個老師的學校。我們就見面少了,在周末去學區開例會的時候會見到。
后來有一次開完例會,他忽然對我說,咱們周末去縣城吧,一塊兒逛逛,去武裝部買個襖穿,那時候武裝部軍用品商店賣的大衣,鞋子很暢銷,比大集上賣的質量好得多。
我就和他如約在星期天騎自行車去了縣城。到了縣城,我和他把車子放在了農機公司當經理的舅舅家,舅舅一看我領了同事來,就囑咐我中午一定和老師家來吃飯。
我和陳老師在縣城閑逛了一圈,我買了個軍用大衣,花了六十塊錢,他花了四十塊錢買了個軍用棉夾克。臨近中午了,我說老師咱們回俺舅家吃飯吧,他說啥也不去,非拉著我在電影院門口的宜興園包子鋪吃了肉包子。那時候也沒有手機,也沒法和舅舅說。
中午兩點多回到家一看,一桌子菜沒動,大舅直埋怨我不懂事,他說我中午還專門找了個陪酒的xx經理,你怎么不叫老師回來吃,我不是說好了嗎。我心想不是我沒說,是陳老師不回來啊。大舅又讓我們倆坐下,倒上酒,一人喝了幾杯。
現在想起來,陳老師是我父輩的年齡,他不回去吃飯是有原因的,第一認為舅舅只是客套話,不認為一個國營農機公司的領導會真的招待他這個鄉下的老百姓。第二呢,如果真的回來吃飯怎么能空手呢,得買點禮品吧,白吃咋行呢。
這也是生活的經驗啊,我那時候年輕,不懂這些,只知道心是紅的就行,啥事都考慮得不周全。
后來也接觸的少了,偶爾回老家會見到,我們那種忘年交的感情一如既往的好,我結婚他來喝喜酒,我添了女兒他也來賀喜。
后來他終于熬出了頭,轉成了公辦教師,干了幾年到年齡就退休了。
轉正退休之后每月的退休金一下子到了萬把塊錢。對家里起了很大的作用。據說兒子買了個貨車跑運輸他贊助了一大部分,他又鼓動兒子要二胎,說生吧,你養不了我用退休金養。
又過了幾年,剛七十歲,領了十年的退休金。他在村里天天打麻將,有一天打了一半兒感覺頭痛,就起身回家,慢吞吞的一步一步走到胡同口,就在家門的對面,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