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師是父親的同事,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同事。
父親民辦教師工齡十五年,四十歲那年得病走了。一年后,母親找到鄉教委,教委照顧孤兒寡母,我成了一名代課教師。
我們村的小學一共四名老師,朱老師是負責人。我到學校后,接了三年級,我初中畢業十六歲,我的學生十二,三了,只比我小三四歲。我不知道怎么上課,朱老師說以前你老師怎么教的你,你就怎么教,你上課就行,我在隔壁聽著,有啥問題我給你提。
朱老師是公辦教師,也就是正式的,我們四個老師,一個公辦,兩個民辦,一個代課。他原來也是民辦,因為他村里蓋了全鄉第一座教學樓,縣里給了一個轉正指標,他正好在村里任教,就轉正了。
朱老師很愛干凈,每天把辦公室擦的一塵不染,他的自行車也是每天擦,瓦圈锃亮,車把,車座都是一塵不染,周末去學區開會的時候都要戴上雪白的白手套,有太陽的時候還會戴上一副墨鏡,臉紅樸樸的透著白凈,中山裝也是非常干凈。和胳膊臉蛋黑黑,褲腿上有泥巴的民辦教師能一眼看出很大的區別,
朱老師會寫毛筆字,現在想起來應該是行政體,會拉二胡,會打乒乓球,有時還用自制的魚竿去釣魚。他也吸煙,只吸帶過濾嘴的白金鹿煙,那是一種外香型的煙,一冒煙,滿屋香味兒。公辦老師是什么概念,就是脫離了土地的人,不用再種地,吃國家飯的人。和普通農民已經有了明顯的區別。雖然不能擺在桌面上講,但都明白。
民辦老師當一輩子沒轉正的有的是,我們學區有一個鄰村的劉老師,當了幾十年代課,連個民辦都不是,這是個真榆木疙瘩的人。
朱老師人其實不錯,對我這個小同事也非常好,他是那種看透人生的人,懂生活,在有限的條件下會及時行樂。
他和老婆關系非常一般,但有兩個女兒,經常在學校住,不回家。其實我現在覺得女人在優秀男人混的差的時候跟他是個錯誤,因為一旦有了起色,他就會變心,這也是正常的,因為你原本就配不上他,他也不稀罕你,你只是他委屈求全的替代品而已
不知道他有沒有相好的,那時候我才十七歲,不得而知。
朱老師很懂得生活,把有限的條件變成享受,那時候八十年代末,農村還很窮,農村鄉村小學是大隊管吃管費用的,但又不能太超標。他就囑咐做飯的劉大爺:錢不能亂花,咱保證炒菜三天一斤油,偶爾弄點五花肉,多吃豆腐放點味精。我到現在都記得那燉豆腐的味道,有燉出的雞湯味,好吃的很。
我那時候不太懂事,年輕氣盛,課余我們在一起打乒乓球,我和本村的盧老師都是新手,比較勤奮,天天練。朱老師看我很刻苦,有一天他對我說:小劉,咱們今天比劃比劃,看看誰贏。我當場應戰:好,贏了咋辦。他笑著說:贏了,我把這個椅子讓給你坐。
我們四個老師加上做飯的大爺一共五個人,吃飯的時候是有座次的,朱老師坐的是上座,我和盧老師坐對面是對面。那個椅子相對而言有一點點權威性。
朱老師打球的姿勢很好看,好像很規范很標準的那種,但速度慢,也沒力量,其實我覺得他更適合表演賽。他每一拍都像在拍電影,雪白的襯衣,扎在褲腰里,皮鞋锃亮。他覺得贏我是穩拿把掐的。
可是沒想到,我雖然練的時間不長,但卻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竟然輸了,一局,兩局,三局,也是我不懂事,搞了個3:0
朱老師開始還笑呵呵的,后來表情變得僵硬了起來,我那時是真不懂事,尾巴翹的老高,然后又和盧老師打,他看了一會兒就回屋了。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進了伙房,我意猶未盡當著幾個老師的面說:今天這個椅子得我坐。我還洋洋得意,沒想到朱老師臉一下子耷拉下來了:你個毛孩子,真不懂事來,給你個雞毛你還真當令啦。我一下子懵啦,仿佛發著燒一下子澆了一盆涼水。
人就是這樣慢慢的在敲打中成長,朱老師人不錯,和很多我的忘年交老朋友們一樣在我不懂世事的時候給了我許多的幫助,很多人生經驗都從他們身上獲得,他們都人生讓我悟到了很多,也讓我懂得怎樣盡可能的經營好草根的生活。
后來他調走了,我干了幾年之后,也辭職另謀出路,偶爾見面,機會少了。有一次見到他是在我的莊鄉開的維修部,他弄了一輛二手的奧拓小汽車,在那修水箱漏水,在有限的條件下享受生活,他還是那個朱老師。
再后來,聽說他給本村的做生意原本不錯的首富發小做貸款擔保,工資被凍結了,每月只發1000塊錢生活費,他白天上課,晚上來縣城小區物業看大門。
還聽說,他還有時候偷偷去花點錢看小姐,我想這也是男人在有限的條件下享受生活,那時候看個小姐也就幾十塊錢,遠比養個情人實惠的多。
忽然有一天:他騎著車子來到了我的公司,頭發已花白,但穿的還算整潔。他說好久不見了,順路過來看看,我忙給他倒上一杯茶,聊了一會天,忘了說的啥了,留他中午吃飯,他說啥也不住。
隔了不久的一天,大哥上班之后說:朱老師去世了,應該是突發心梗,今年正好要退休,退休金還沒開始領,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