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珍妮伯母化作飛灰消散，山谷之中的祭壇也在如同呻吟般的吱呀聲中徹底坍塌。

身披赤紅鎧甲的神靈收回了祂的目光，而與此同時，死去的古爾德融化成了殷紅的液體，最后在熾烈的火焰化作一團紅色的霧氣，包裹著無數哀嚎的靈魂，被神靈收在了掌心。

癡心妄想欲圖竊取邪神力量的古爾德，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到最后自己竟然會變成作為代價的祭品呢？

李素不得而知，他現在也沒有功夫去感嘆這命運的無常。

在那赤紅的神靈收回了目光之后，大地開始顫抖崩裂，而天空也開始出現一道道猙獰的裂縫。

這個伯勞曾作為實驗基地的地方夾在現實與虛幻的裂隙之間，本就脆弱無比，而現在被一尊神靈看了一眼，這壓力已經超出了它所能承載的極限。

它正在無可阻擋的走向毀滅。

李素現在沒空沉浸在珍妮伯母逝去的悲痛，他咬著牙齒，拖著受傷嚴重的身軀，兩只手拽著昏死的老科勒和馮恩，拼盡全力向著山谷外跑去。

“你們這兩個守秘局的混蛋真是遜啊，怎么只是被那大家伙看了一眼就暈了，這還怎么去當除魔衛道的正義衛士。”

李素口中抱怨著，但卻絲毫沒有丟下這兩個拖油瓶的意思。

他心里清楚，老科勒和馮恩會出現在這里，不說全部，但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

馮恩是為了保護李素而被牽連了進來，而老科勒出現的那么及時，想必是因為意識到了馮恩和李素出事，匆匆跑過來救人的。

要不然邪教徒藏在這鬼地方也有好幾天了，為什么恰巧就在李素和馮恩被困在這里的時候，老科勒才英雄登場。

以這老家伙嫉惡如仇的性子，早就一劍一個把這幫廢物邪教徒全部都揚了。

李素不是冷血無情的人，自然是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兩人死在這里的。

李素拖著這兩個加起來幾百斤的家伙走的艱難無比，但瞇著眼看向山谷口，在那里一道乳白色的光門屹立著。

老科勒進來這地方顯然不像是李素二人那般，而是采用了一種更加簡單粗暴的方式。

他在教會的幫助下，直接在現實打通了一條臨時通道。

而這扇光門，便是老科勒進來時的出口，也是李素現在想要回到現實的入口。

好不容易走到這扇門前，整座山谷在震耳欲聾的聲音之中轟然倒塌，李素沒有絲毫猶豫的，一手一個先把老科勒和馮恩丟進了門里。

可就當他想要踏入光門之中的時候，他的身子僵直了，這一瞬間，另一道意識突然出現，掌握了這具軀體。

這是怎么回事？

李素心中大驚，可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光門在宛如信號不良的顫抖之中消失不見。

下意識的，李素想要溝通終末之劍，將藏在自己腦海中的另一個家伙給揪出來。

“請不要沖動，我對你沒有惡意，我只是想要和你說幾句話。”

溫和的聲音在李素的腦海之中響起，顯得有些無奈，又藏著幾分疲憊。

在李素驚詫的目光之中，一道虛幻模糊的影子從他身體之中鉆了出來。

“你是……李素！”

李素看著那張熟悉無比的面容，震驚的說道：“你沒有死，難道你其實一直隱藏在這具軀體之中？”

“李素，我很高興終于能夠和你見面，”虛影溫聲說道，“雖然我現在就在你的面前，但我確實已經死了，在向神靈許下那個無知的愿望之后，我便死在了地宮那場疫病之中，然后，便是你的到來。”

看著這道虛幻的影子，李素的神情有些復雜。

其實他早就意識到自己這具身體之中藏著古怪，在很多時候，他總是被莫名的情緒所影響，產生自己本來不會出現的想法。

在剛開始的時候，他以為是自己接納了太多原主的記憶，導致自己被這些記憶所影響，但隨著后來吸收了伯勞的記憶之后，他發現了事情沒有這么簡單。

盡管伯勞的人生對李素來說已是一覽無余，但李素卻沒有被他的記憶所影響，對李素來說，這些記憶就像是一本小說，或許某一刻會沉浸其中，但卻永遠不會把其中的情感完完全全代入到自己身上。

那只是一段記憶，是并不屬于李素的人生。

對此，李素有著非常清晰的認知。

但對原主卻不一樣，很多時候，李素甚至把原主當成了自己，就像是珍妮伯母對李素明明是一個陌生人，但他卻不由自主對珍妮伯母產生了親人般的情感。

李素很早就想處理這件事了，他本來想離開教會醫院以后就請教一下神通廣大的大教長，尋求解決的辦法。

但沒想到，莫名其妙被卷進了古爾德的事情之中。

而現在看見了原主的靈魂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終于明白了那些古怪究竟來源何處。

原來，原主的靈魂從未離開這具軀體。

“來自于遙遠之地的旅者，你或許是誤會了什么。”

虛影挺立著身子，他的身上散發著一種李素所不曾擁有的書卷氣，他溫聲說道：“我并沒有奪回這具軀體的意思，實際上，我也沒有能力做到了。

我說過了，原本的李素早已經死去，現在你所看到的我，只不過是最后一點執念所殘留的回響。

實際上，就連這一點回響，很快也就要消散了。

而這，也是我現在出現在你面前的原因。”

“你想說些什么？”李素問道。

虛影說道：“我想對你說的事情有很多，但我最先要說的是，感謝你糾正了我的錯誤，沒有讓事情更加惡化下去。”

“可我并沒有做什么。”李素說道。

“不，你做了很多，首先，你殺死了伯勞，在他的靈魂徹底墮落的之前；其次，你讓珍妮伯母解脫了，完成了我最后的執念。”

說到這里，虛影的聲音開始變得悲傷沉重，他說道：

“我這一輩子做過的最罪惡的事情，便是因為一己之私，玷污了我伯母的靈魂，讓她以一種她所不愿意的方式，重新回到了這個世界。

珍妮伯母一直是一個堅強又善良的人，她撫養我長大成人，盡管我并不是她的孩子，可我卻早已經視她為親生母親。

她一直教導我善良是一種美德，而她也一直親身踐行著。

所以在那一個風暴來臨之日，她鼓起勇氣面對狂暴兇惡的波濤魚人，從那些怪物的手中救出了一個孩子，而代價則是她自己在潮水之中永遠閉上了雙眼。

我一直是一個懦弱的人，我接受不了這個事情。

于是在有心之人的誘導之下，我加入了薔薇十字會，成為了一名邪教徒。”

虛影自嘲般的笑了笑，說道：“這些事情，你應該在我的記憶之中看到了吧。”

李素默然點了點頭。

虛影接著說道：“在薔薇十字會之中，我見到了伯勞，一個短暫清醒的伯勞。

他給了我一個選擇，如果有一個向神明許愿的機會，我是否要乞求神明復活我的伯母。

我毫不猶豫選擇了前者。

但這卻成了一切悲劇的起始。

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我重新見到了我的伯母，但卻并不是以我所想象的那種方式。

邪神毫不吝嗇祂的惡意，祂并沒有復活我的伯母，而是用血肉重新制造出了一個她。

祂在那具軀體之中塞進了珍妮伯母的意識和記憶，但唯獨沒有她的靈魂。

那是一個新生的個體，擁有著我伯母所有記憶的新個體，她不是我的伯母。

但那時的我被欣喜沖昏了頭腦，選擇無視了這一切，只是借用神明的力量抹去了她對自己死亡的記憶。

但悲劇發生了。

在早已被安排好的命運操縱下，珍妮伯母見到了自己的尸體。

于是她瘋了，徹徹底底瘋了。

迫不得已，我向神靈再次乞求，愿意用我的身體，去換取珍妮伯母一個解脫的機會。

于是，你便出現了。”

或許是因為這里殘存的只是一個執念的回響，原主的敘述略顯凌亂，但李素還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這一切的事情起源于一個被扭曲的愿望。

原主在實現自己的愿望的同時，也付出了自己的代價。

而再往后的事情，李素早已經知道了。

在伯勞被白騎士砍殺之后，地宮的邪教徒逃的逃死的死，而身為伯勞親信的古爾德，在這里聚攏了一幫人，并且把珍妮伯母牽扯了進來，只是——

“我不明白，為什么古爾德會把主意打在珍妮伯母的身上？”李素問道。

虛影苦笑道：“無論如何，珍妮伯母是血神復活的，盡管是一個扭曲的方式，但卻也讓她身上帶有了屬于血神的力量。

古爾德是伯勞最信任的親信之一，他知道了這件事。

于是他產生了一個狂妄的想法，那便是讓珍妮伯母來作為祭司，這樣，他便可以向血神索取更多的力量。

他很聰明，他用我威脅了珍妮伯母，讓珍妮伯母來向神靈為他祈求力量，從而來避免代價。

但他貪婪沖昏了他的頭腦，讓他沒有意識到，這想法并不是他自己產生的。

他早已被污染了，但他自己卻沒有意識到。

血神只是在借他的手，來打開一個通道，讓屬于血神的力量侵入現世。

珍妮伯母，只是一個早已注定好的錨點。

但幸運的是，你和守秘局的人殺死了古爾德，但這并不意味這一切就此結束。”

“你這是什么意思？”李素問道。

“血神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祂只是需要珍妮伯母向祂許愿，這樣便可以與這個錨點建立聯系。

至于愿望的內容，其實并不重要。”

聽完這句話，李素的臉色大變。

他突然轉頭看向山谷，那祭壇塌陷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令人心悸的力量從其中傳來。

繼承了伯勞記憶的李素明白這是什么，邪神正在借助這個聯系投放自己的力量，而那個空洞，連接的便是深淵。

無論血神的目的是什么，一旦祂完成了這個聯系，維納城估計就要面對前所未有的危機，甚至因此毀滅。

這可是李素所不愿意看到的。

于是李素看著那道淡淡的虛影，問道：“你和我說這么多，不是為了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吧。”

“是的，你有辦法阻止這一切。”虛影說道。

“我有辦法？”李素懵逼道。

“拿出終末之劍吧，這或許就是你注定的命運，去為這個小世界送葬。”

虛影已經淺淡到幾乎完全看不見的地步了，但他卻還沒有消失。

因為他的執念還有一點沒有完成。

終末之劍？

李素聽從虛影的話從意識之中召喚出來了這一柄劍。

此時，這柄高傲無比對李素愛答不理的劍大爺很是興奮，劍身嗡鳴著，似乎在催促著什么。

于是李素握住了劍柄。

這一刻，他看到了許多。

他看見巨龍從高空落下，他看見神靈染血凋亡，他看見世界在他眼前走向終末。

這是大教長早已做出的預言。

于是李素舉起了劍，學著老科勒的樣子，將劍高高舉過頭頂。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選中了我，但我也不希望這一切就這么在我眼前發生。”

李素喃喃著對劍說道。

下一刻，他用盡全身力氣劈下了這一切。

赤紅的光芒將他眼前的一切吞沒。

而當紅光消散的時候，那個空洞被一分為二。

惡毒的謾罵聲，凄厲的哀嚎聲，憤怒的咆哮聲。

這一刻，無數種聲音從正在消失的空洞之中傳出。

而最后，卻只剩下一聲輕笑。

“我記住你了。”祂如此說道。

李素脫力般地跪倒在地上。

他本來就傷勢不清，劈出這一劍，更是透支了他剩下的全部體力。

而在他面前，那道虛幻的身影漸漸消散。

“記住，這一切尚未完結，我能感覺的到，或許這背后還隱藏著其他的陰謀，你千萬要小心。

不要去相信神明，祂們越是慷慨，也意味著祂們所求更多。

最后，謝謝。

從今以后，你便是李素了，也只會有你這一個李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