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見眾將吏皆疑惑不解,心中自有計較,也不欲在此講明。雖然眼前都是親近之人,但人多嘴雜難免漏了風聲。
曹操心想若是戲忠戲志才在此,他一定會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一定會贊同自己的決策??上藭r已經痼疾纏身,如今正留在雍丘城養病。
這位出身貧賤、智謀過人的軍中謀主,如今病入膏肓性命堪憂,將有危殆之勢,念至此處,曹操心中不免一陣揪心。其若隕喪,又有何人能佐助軍謀策畫呢?
此番兵進洛陽迎奉天子,雖然是毛玠毛孝先幾年率先提出之策,但彼時兗州事亂,急務多端,且天子遠居長安,鞭長莫及,只是派遣了王必、卞秉二人得董昭之助,經河內、入長安,侍奉天子,窺視關中形勢。
真正著手實施,卻是于年前得知李傕、郭汜禍亂關中,天子逃出長安、來奔洛陽之時。
當時方經呂布、陳宮之亂,又屠雍丘張超,州內疲敝,糧草耗竭,士族銜恨,百姓饑寒。為撫平州內,積攢軍力,遂有意行息兵養民之策。
荀彧、戲忠卻暗中勸諫,兗州士人側目,州力凋敝,又地近冀州,頗受袁紹牽制,難為根本之地。
而潁川是荀彧本鄉,譙縣為曹氏之源,應當趁豫州蜂亂,兵臨潁川、汝南,取其田畝資財,收攬賢才名士,以為立足之基,又兼看顧洛陽之意。
曹操遂揮兵西指,勒令曹仁、于禁、樂進、朱靈、李整等精兵猛將進軍潁川,而后命滿寵為許縣令,將萬潛、畢諶、王彧、王思、薛悌、郤嘉等一眾兗州本土從吏遷往許縣。
而后留程昱守東平、劉延守東郡、呂虔守山陽、夏侯惇守陳留,自將戲忠、魏種、夏侯淵、曹純、曹休、殷署、路招等屯濟陰定陶。
為防劉備作亂,侵襲兗州,遂安撫其心,表其為鎮東將軍、宜城亭侯,間行驅虎吞狼之策,使兩方消耗之計,引袁術往攻劉備,以圖牽制徐州之力,不使其有喘息之機。
其后則養兵息民,屯植糧草,坐觀徐、豫二州局勢演變。
不料七月之時,河內張揚部下董昭再傳密信,言說天子在韓暹、楊奉、董承、劉艾等人護送下,已至洛陽,人馬疲困,飲食難濟;河內太守張楊已奉詔入侍天子,進獻糧谷;勸其趁此難得良機,兵入洛陽,迎奉天子號令不臣。
治內不穩的曹操對河北袁紹尚有忌憚之心,得董昭密信后尚有遲疑,遂傳信潁川荀彧、東平程昱,與二人商議此情。
而在軍中謀劃兵機的戲忠已經病勢深沉,得知消息后急以‘異寶’之事相勸曹操。
言說袁紹性遲,見機不明,素有輕視天子出身不正之意,必不會兵入洛陽,迎奉天子;而劉表遠據荊州,力有未逮,其雖有意入洛陽,但潁川已入手中,劉表必然心懷顧忌,難以成事;唯可慮者,就是遠在壽春、勢布豫州的袁術。
袁術其人握有重兵,地緣廣大,常以圖讖自詡,手握天子印璽,懷有不臣之心。見天子奔逃洛陽,必生董卓挾制天子之心,而其兵馬又駐守京畿之側,當速遣兵將進入洛陽,侍奉天子。
曹操遂納戲忠之言,命駐守陳留的夏侯惇率史渙、韓浩等將趨襄邑、己吾隔太壽泥淖之地,牽制袁術留駐梁、陳之間的劉詳殘部,又命曹洪、曹純率朱蓋、路招等將攻袁術大將萇奴于虎牢、旋門險要之地。
荀彧、程昱二人回信,皆急諫應當迎奉天子,謀取大勢。曹操遂自將典韋、曹休、殷署、丁斐等千余中軍士卒,繞道西行,經封丘、至新鄭,取道轘轅關,潛出間道進入洛陽。
而潁川、汝南用兵,曹洪攻萇奴,兩處皆耗糧秣,曹操行軍則糧草匱乏,行至新政時兵糧耗盡。得新政長楊沛奉獻數千斤桑葚干充軍糧裹腹,方解燃眉之急。而后又得荀彧自許縣運糧,方才緩解危急。
到洛陽后,天子以曹操衛京都之功,假以節鉞、錄尚書事。而后曹操辭鎮東將軍職,與董昭等謀劃驚走韓暹。
又以抵御劉表、張繡為名,惑楊奉出屯梁縣,再拜董承為衛將軍、孝明帝之后劉服為偏將軍、議郎丁沖為司隸校尉,穩住天子及種輯、鐘繇、董芬、劉艾等一眾朝臣。頗費了一番功夫,方穩住了洛陽局面,此時已到了攜天子移都許縣的的關鍵時刻。
不料此時袁術又掀起波瀾,揮兵攻打名為盟友、實為大敵的徐州劉備。
而劉備前被袁術逼迫于淮水,又被呂布偷襲于下邳,兵敗淮陰、盱眙一線,已至敗亡絕境。
曹操初聞之時,即喜計謀得逞,攪亂徐州之局,使徐州與袁術彼此相耗實力,又憂呂布得據徐州之地,恐其兵勢再起,日后難平。當然,曹操亦在心中暗暗鄙視劉備無能。
但旋即又得聞劉備趁袁術、呂布在淮水一線僵持之時,使用驕兵之計、御民之術,兵不血刃的復奪下邳,囚禁了呂布,竟能死灰復燃,不由得心中暗嘆劉備之能。
這數月以來,徐州屢屢傳來消息,竟言劉備協調各方、安定百姓之策,言其深得士民之心,有穩坐徐州之勢。
曹操由是介懷,隱隱覺得起自民間,卻手段了得的劉備頗為難測,因此多布眼線,察探東南舉措。
若不是大軍已進軍豫州,而兗州疲弱,眼下又有大局籌謀,實在難以顧及徐州。他只怕早已提兵再臨徐州,趁此良機將劉備撲滅于未起之時了。他還能等到劉備站穩腳跟、羽翼豐滿么?
袁、劉此時再次交兵,站在曹操的角度來看,當然是他樂見之事。
袁術此舉既能牽制住劉備的發展之勢,辦了自己眼下想辦卻無暇顧及之事,又能緩解潁川、汝南壓力,營造豫州治下的平穩氣象,方便他下一步的落子。
更重要的是袁術將目光放在徐州之地,自然就顧不上洛陽的天子,他正可借此時機謀劃大局。
曹操傳令荀彧大肆宣揚進兵汝南之地,意在引袁術增兵汝南,遲滯袁術進攻徐州兵勢。畢竟淮南兵力尚多,劉備若敗的太快,對他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何況劉備已聯結袁紹,明里來講,尚屬一個陣營,面子上總要說得過去。而陳紀父子名聲太大,今為劉備之事開口,也要給潁川眾士族留一份情面。
暗中曹操則命荀彧勒令各部兵馬不得與袁術交兵開戰,只斂兵駐守各地,準備奉迎天子大駕。
曹操相信汝南袁術各將校不久就會回過味兒來,稟報壽春。
而以袁術之性,必然再增兵徐州;劉備兵力難繼,又見兗州兵馬無進徐州之意,必然調動瑯琊臧霸。
屆時袁、劉互相纏斗絞殺,各竭兵力,想必動靜不小。而壁立上觀的自己,有了轉圜之機,養精蓄銳糧草豐足,亦能騰出手來收拾兩方殘局。
“斗吧,最好斗得兩敗俱傷,拼盡徐州最后一滴血!”曹操心中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