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理環境上來講，只要是在清源以南的都算是江南，像是前世的長江，以南的其實都算江南的......可若是算上人文因素那就不行了，更何況前世比江南還要“江南”的揚州，嚴格來說其實算是江北。

這個世界的清源郡城雖然不在清源之北，但是說及江南，乾國人第一時間想到的江南便只有清源郡城。

只是李乘風有一個槽點憋在心里，一直都很想吐槽。

明明在顧瑾瑤的介紹之中，清源河自古以來就被稱之為“河”，那么清源以南的那些州郡為什么不稱為“河南”，要稱之為“江南”？

“對啊？為什么啊？”

問題出來之后，直接把小姑娘問懵了。

顧瑾瑤伸手撓頭，抬起頭緊盯著藍天白云，搜腸刮肚的思索了好一番，最后差點把頭都撓破了也沒有得到答案。

青辭下意識的也想撓頭，只是中途發覺，以無上定力斷了這個會讓人變得憨起來的動作......尤其是把頭撓破還一臉懵逼的樣子，想想都有些丟人。

青辭看了一眼顧瑾瑤，心里了然，傳聲道：“你是看顧瑾瑤近鄉情怯，心里緊張，才故意以此分散她的注意的？”

“哪來的什么近鄉情怯，而且我是真的好奇這個問題。”

青辭輕輕地“呵”了一聲，“你若是把顧瑾瑤帶回李家村去，看你能緊張成個什么樣子。”

稍微想了想那個畫面，李乘風有些汗顏，索性住了口。

別的不說，單是隔壁家的李大娘一人李乘風就招架不住了，更別提其他的大嫂大爺，想想那個被圍起來“拷問”的畫面，李乘風不由揪起了心。

七嘴八舌問個不停的場景，想想就覺得可怕。

李乘風不留痕跡抹去額頭的冷汗。

又策馬行了有一個時辰的路段，前方已經隱隱可以看見清源郡城的輪廓。

不清楚是因為臨近郡城的緣故，還是因為先前的那一場雨，這一段路上李乘風再也沒有碰見賊寇流民。

河上偶爾可以看見漁舟，箬笠蓑衣，時不時傳來豪爽的漁歌，真當有了幾分李乘風想象中的江南之美。

身心都不由舒緩了幾分。

然而轉頭想起這幾日來的所見所聞，千里蕭條，盡是殘敗村落，好不容易舒展些許的心又繃緊了些。

李乘風不是大慈悲靈感菩薩，也不是太乙尋聲救苦天尊，他不過是常人心性。

以前品讀韋莊的《秦婦吟》時，他尚且能被詩中陳述的亂象慘象牽動心神，遑論是現在直接把詩中所陳述的內容活生生鋪到眼前？

眼不見倒還好說，親眼有了見聞后真的很難釋懷……尤其是將那殘敗荒涼與眼前清源郡城的和平繁榮一對比，更顯前者凄涼。

李乘風也不是在抨擊清源郡城不作為、吸血什么的。

畢竟清源郡城的郡守大人現在還昏迷不醒著呢……清源顧家，顧瑾瑤雖一直強調說她們世家更偏向江湖，但實際也是有正經官職在身的。

不僅僅只是郡守一職，實際上清源郡大大小小的官員職位都任由顧家安排，包括治下的縣令等等，甚至可以完全不過問那個道士皇帝。

說句傲慢的話。

顧家在清源郡就等于是土皇帝，權利不是如今的道士皇帝給的，他沒那么閑，顧家的權利是先帝賜予的。

乾國有尚武的風氣，這就導致闖江湖的人很多，也很亂，皇帝想管好江湖不說可不可能，心力就不夠用，總不能天天盯著江湖上那點破事不放……索性就把江湖交給底下的世家去管，封個官職，明面上也是皇帝的臣子，只要你負責的那個地域不出現什么大的毛病或者造反，皇帝也懶得管你。

因此，顧家在清源郡的權利可以說是真的很大很大。

當初顧瑾瑤她爹突然想要涉及朝政的時候，除了顧瑾瑤與她的幾個兄長之外，下邊幾乎全是反對的聲音也與這一點有很大關系。

好好的土皇帝不當，要去朝廷里面與那些老狐貍勾心斗角，看人臉色？還是要天天書寫些夸耀皇帝的文章，以及強忍著惡心去吃那賞賜的那些丹藥？聽說那些丹藥還是以年輕處子宮女的經血煉制的。

簡直是致敬那位「練得身形似鶴形，不怕手中三尺綾」的傳奇道長皇帝。

又扯遠了。

“江淮”這一帶的混亂說與顧家現在的情況有關……其實關系也不大。

哪怕顧景行恢復正常了也一樣。

清源郡只是個郡，不是一個州，哪里容納的下從其他幾個州逃難而來的流民賊寇，能保持郡城以及其他縣城周圍一帶的安穩就不錯了。

那些流民賊寇也沒能力去襲掠有城墻的郡縣，只能專門挑著小村莊與往來行人動手，平日里自然規避有城墻護衛的城。

說白了。

這種規模的動亂就不是一兩個郡加起來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況且亂的也不只有“江淮”，“中原”一帶還更亂，畢竟難民便是從“中原”那邊跑來的。

有能力解決這件事的其實還得是朝廷，可惜遇上了一個傳奇道長，一直對這些民生不管不顧。

可偏偏這個道士皇帝在這方面又與那位嘉靖帝挺像的，他不理事，專注修道煉丹，但手上的權卻握的比誰都緊。

他不想做事，那事情無論怎么都辦不了……當然，還有一種辦法，那便是寫一篇極好的文章去夸他，順便在文章里暗偷偷隱喻一下，把皇帝夸爽了，這樣才有可能讓這道士皇帝辦正事。

確實有些逆天。

因此上，顧瑾瑤才一直說當今皇帝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提到他的時候這小姑娘別說是有好臉色，李乘風看她表情估計都巴不得砰砰給狗皇帝兩拳。

別說顧瑾瑤，李乘風都想砰砰給他兩拳。

不想治理國家還當什么皇帝，趕緊退位讓賢讓其他有能力的來治理國事，自己找個洞天福地專心修道不是更好？

回憶這幾日的見聞，李乘風覺得顧瑾瑤以前說的還真沒錯。

比起“江淮”與“中原”一帶，云湖城這邊還真的算安寧的了。

西南多山嶺，有些山道還特別不好走，不曾想到如今反成了阻礙流民賊寇的天然屏壁了。

李乘風在馬背上發著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不覺快到清源郡城的城門口了。

清源郡城沒有入城稅，也不知道是這個國家沒有這一項稅，還是說只是清源郡城沒有。

李乘風與顧瑾瑤翻身下馬，沒有招搖，與其他人一樣都是牽著馬入城的。

顧瑾瑤今天是男裝打扮，與之前進石山鎮的打扮基本一致。

不過不是以發帶束著頭發，而是佩戴著木質發冠，用一條木簪以橫式卯酉簪的方式簪著。

用冠束發要比以帶束發更正式些，更突顯了瑾瑤身上的一股貴氣。

可惜在李乘風面前貴不起來……之前的憨憨撓頭真的太憨了，直接把顧瑾瑤身上的氣質全破壞了。

清源郡城當真是要比云湖城熱鬧了許多倍。

李乘風牽著馬在城內的橋上走過，望向那河上條條畫舫。

并非是那層層疊疊窮盡奢美的規格，僅有一層，卻也相當精致優雅，蕩過河面，傳來聲聲陣陣絲竹管樂與巧笑嫣然，才子縱情，說不盡那風流雅事。岸邊楊柳青青，倒浮水影，看不完那柳煙花霧。

現已是初夏時分。

河上左右有紅樓高閣，閣樓上姑娘們雙雙對對，內著半袖的對襟小衫，身下一條小裙，底襕繡花，裙掩衣，外罩一層廣袖輕紗，腰間束絲帶，簪玉釵，佩禁步，望向河上才子，橋上公子，眸光流轉，有萬種風情；垂眼低眉，展千般姿態。

說實話。

清源郡城的城內風光與李乘風一開始想象的淡雅別致有很大不同，但這也是江南，像極了揚州風月。

李乘風看看左右行人，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穿著的衣服還是云湖城時所穿的武者們常穿的粗布衣。

放在云湖城還算襯得上當時氣氛，換在這揚州……清源郡城里就難免顯得有些土包子氣了。

好在李乘風身上的氣質不俗，相貌英俊，加之身上的書卷氣，彌補了衣著方面的不足。

雖然不如顧瑾瑤顯貴，那至少也該是個讀書人……乾國雖然尚武，但這些年讀書人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主要是寫出些好文章是真的可以當大官的，哪怕只是無病呻吟，毫無思想內容，但拍的皇帝馬屁爽了，官居宰相也并非不可能。

尤其是在清源郡城這里，讀書人其實是要比武人更受歡迎的。

那些個十分憊懶的饢糠夯貨哪里懂什么煙花風月，別致清雅，便是去了青樓妓院都是要被姑娘們嫌棄的……除非他非常有錢。

但文人就不同了。

若是能逗得那姑娘們花枝亂顫，再附和些風月，莫說是給錢，讓姑娘們倒貼都是愿意的。

“公子，不如來我家樓上與我一起……耍子去也？”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

又一塊繡著花的手絹在李乘風的面前落下，上面傳來鶯鶯燕燕一陣歡笑，沒想到李乘風這形象在這些姑娘眼中要比滿身貴氣的顧瑾瑤還要吃香？

李乘風看著眼前手絹，板著臉一本正經的。

他沒敢去接，端的是一副目不視惡色，耳不聞淫聲姿態，惹得閣樓上的嬌媚煙花們笑得更歡了。

顧瑾瑤抿著唇在一旁冷眼，一肚子的好心情都沒了，俏臉現在都快黑成了個鍋底。

沒看見我家乘風都拒絕了你們許多次了，還沒死心想著繼續勾引他，你們不是不賣身的清倌人么？賤不……矜持都哪兒去了？

顧瑾瑤忍耐許久，忍住了沒有在心里爆粗，卻也受不了了，一把子抓住李乘風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就往前走，臨行前還往上惡狠狠地瞪了那些女子一眼。

渾然忘記了她現在還是男裝打扮，弄得樓上胭脂一陣愕然，半晌才回過神，失笑道：“卻是沒想到，那公子竟是喜歡這種調調的，怪不得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顧瑾瑤不是善妒的，否則當初也不會讓李乘風接受朱幼儀了。

她是許李乘風找其他女人的，可也不能來者不拒……青樓的女子就不行，哪怕說是那種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那也不行。

誰知道她們是不是真的賣藝不賣身，即便真是又如何，常以自己的色聲娛樂了不知道多少男人，哪怕算不上卑微低賤，也配不上她家郎君。

顧瑾瑤氣鼓鼓地拉著李乘風走了好長一段路，直到聽不見身后軟語方才停下腳步。

也是在這個時候小姑娘才發現周圍商販行人看她與李乘風的眼神有些古怪……顧瑾瑤低下頭來一看，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竟然是直接把李乘風的胳膊都抱在了懷里，還是是男子的形象。

她瞬間就明白了那些個人眼中古怪目光的緣由。

唰的一下，小姑娘的臉就紅了起來。

在清源郡城不比路上遇見行人，人多眼雜的，加上吃瓜群眾嘴里從來沒個縫兒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不出一兩天就能鬧得滿城皆知……

而且這兒還是清源郡城，顧瑾瑤也不可能說直接一把抹了臉上妝容說自己其實是女生……這事兒要是傳到了她娘親的耳朵里，少不了要挨揍，說不定還會連累她郎君在娘親心里面的印象。

挨揍不是重點，顧瑾瑤已經習慣了，她更關心的是后者。

她這次回來除了想讓李乘風看看自己父親與兄長的情況之外，還是想讓郎君先給娘親留個好印象的……一步到位直接定下關系或許有點困難，但只要等她與郎君下一次再回到清源城，醫好了父親與兩位哥哥，有了恩情在，這好事兒大概也就成了。

自己也就能風風光光地準備出嫁，然后跟著夫君一起尋仙訪道，斬妖除魔去了。

顧瑾瑤本來心里都計劃好了，誰想到一開始計劃就出了岔子。

于是小姑娘開始在郎君名譽與娘親之間來回搖擺。

顧瑾瑤平時里聰明，自己成為局中人后又變成了個小傻子。

也不想想這里是哪里。

清源城若是出了什么風言風語，顧家哪里會真不知道消息的……甚至都不需要調查，僅憑下人丫鬟之間散言碎語的八卦，主家人也能知道個大概事情。

加上李乘風現在又沒有易容什么的，恐怕一下子就被認出來了。

如此，原先跟著李乘風身邊的白衣公子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李乘風看出來小姑娘心里面的糾結之意，不覺失笑。

糾結這個其實沒有意義的。

顧瑾瑤這般糾結，有些“關心則亂”的意味。

投向這里的目光越來越多。

一個是英俊非凡書卷氣十足的小秀才，另一個是柔美俊俏貴氣天成，一眼就知道是世家公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公子。

“咦！？”

有人驚呼出聲，怎么看起來有點像是顧家的三公子顧瑾琮？

周圍的吃瓜群眾紛紛睜大眼睛，就像是發現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草！

顧家三公子顧瑾琮竟然好男風！？他不是已經有了幾房妻妾了的么？

難不成是通吃？看不出來啊平時！？

顧瑾琮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風評被害了。

李乘風則是拍了拍顧瑾瑤的肩膀，“還發呆呢？再不跑路的話，等下我們真的要被圍起來了。”

“哦？哦！”

顧瑾瑤怔了怔，仍然有些迷糊道：“我們跑去哪里？”

李乘風無奈看著她，低聲與她說道：“我的好娘子啊，這都是你家了，你說我們還能跑去哪里？”

“我我我還不是……”

顧瑾瑤本想下意識地反駁是我還沒嫁給你，還不是你家娘子呢，話都頂到了喉嚨了，卻說不出……反正自己遲早也是他的，也沒差別啦，私底下喊就喊了吧。

不過說到回家……

顧瑾瑤心緒飄遠了一會兒，很快歸神，嘴角忽的勾勒一抹笑容，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目光了，牽起李乘風的手就往人堆外面走。

圍觀的人根本不敢攔著。

這可是顧家的三公子啊，在顧家家主與大公子二公子昏迷不醒的現在，顧瑾琮大概率是要繼任成新一任家主的……在清源城里面誰敢攔著他們兩個啊？

大眾留在原地表情古怪，風中還能隱隱聽見交談聲傳來。

“誒？不是說回顧家么，方向好像不對吧？”

“回去之前我先幫你換一身穿扮。”

“？”

“我不在意你身上穿著，但我娘親在意，第一次見面總得給我娘留個好印象的。”

“哦。”

草！

本來以為只是像，結果真是顧家公子啊！？

大眾皆對視一眼，滿臉說不出的怪異：“……”

顧瑾琮的風評這下徹底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