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齊大哥,你那把長戟放回馬車了?”東玉融挑了挑眉,對齊鈺說道。
其實東方玉融見著齊鈺這個衣食無憂,富貴清天的豪門公子使著長戟的場面,他心里感到十分違和,畢竟戟類兵器通常是在軍隊中比較盛行,江湖中用長戟的人不說沒有,只能說寥寥無幾。
而且齊鈺還是個讀書人,你能想像到一個文弱書生將沉重無比的長戟耍得輕靈快活的場面嗎?
果然江湖之大,令人應接不暇,能人異事何其之多。
齊鈺翻看手中《詩經》,淡淡的回復了一個字。
“嗯!”
頓了頓,又轉頭說道:“是不是感到很詫異?我一個讀書人不用君子長劍卻用兇戾冷戟,天底下像我這樣的讀書人沒幾個。”
東方玉融依舊雙手負后,蹺著二郎腿,緩緩道:“確實感到訝然,畢竟北離興劍,習武之人大多都有著劍仙之夢,像齊大哥這樣為何樣習過武的讀書種子用戟不用劍,讓我無處可知,但給我長了不少見識。”
“只不過我好奇齊大哥為何好喜練長戟,它在軍營中或許流行,但在江湖中可謂冷門至極。”
齊鈺終是放下手中的《詩經》,仰頭望了眼晚霞,沉默半晌后方才答道:“我的家族代代從事商業(yè),以商為本,所以家族里的老輩們對于我這個家主二子讀書一事有不少是持反對意見的。”
“畢竟北離不像南決一般重農抑商,在北離商人的地位與讀書人大差不差。但從商之人不得參加科舉,入朝為官,所以我父親也不贊成我將精力放在讀書一事上,他希望我能像他一樣,經營貿易,做家族里的頂梁柱。”
“不過我那時態(tài)度很堅決,就是你們不讓讀書我就死給你們看的架勢,家族內的長輩也慌了,這才答應請夫子為我教學。”
“不過經我這么一鬧,我和家里的關系都變得冷淡,就是抬頭看見也不言語的態(tài)度,畢竟他們都在等著看我笑話,讀書讀得再好又能怎樣?”
“最后的結果還不是只能當個教書先生?”
“若拋卻齊家的背景勢力,書上的圣賢道理能讓你在北離的國土上悠然過日嗎?”
“不過他們不知道,我只是單純喜好讀書,跟什么功成名就,留芳百世沒有半毛錢關系,只是順著本心而已。”
“至于要讀書為何還要練武,練武還要練戟。”
“只是因為在我年少時,遇到一個窮得連飯都吃不起的落魄秀才,我請他在酒樓吃了一頓山珍海味。”
“飯后,他跟我說:‘君子藏器子鋒,實乃無為。’”
“這句儒家學術,推崇無為而治,和諧安康,收起鋒芒,與人友善。”
“這句話有道理,但這道理并不適合我,一讀書人就算有著通天學問,得志真理,但想要與人講理,得看自己有沒有讓對方乖聽講的本事。”
“若沒有武藝傍身,遇到個不講理的,哪會聽這王八念經,所以讀書人要習武,是為了更好的跟人講理,以至于令對方聽得進去。”
“他一說完就從胸襟處拿出一幅畫和一本書籍,放在桌上讓我觀賞。”
“我將那畫軸攤開,映入眼簾的是一身鮮血儒衫的書生手持一桿幽黑長戟,鋒芒必露,煞氣沖天,直指千軍萬馬,毫無膽怯之色,站立在尸橫遍野之中,用手中長戟與對方遙遙相望。”
“我只見一眼,便終身難忘,心中不自覺多了個儒衫身影,手持長戟,橫掃百家。”
“我便立誓要如畫中書生一般,做一名執(zhí)戟儒士,當一回逍遙書生!”
“我那時當即就想買下這幅畫,轉頭卻發(fā)現(xiàn)空無一人,不知所蹤。”
“我再轉眼看著本子,一頁頁翻看,皆是冷戟技藝,無雙戟法。”
齊鈺那時內心轟隆,緊緊攥著本子,感激之情無所釋然。
東方玉融歪著腦袋,看了眼眸泛晨光的齊鈺,不由嘖聲。
齊鈺眼中神光大放,如沐春風,心中想著,若此生能與那窮酸秀才再度重逢,定要提酒言謝一番。
方才齊鈺沒說完,在那窮酸秀才悄無聲息的走后,齊鈺便向著這個方向深深作揖,久久不起。
而齊鈺不知道的是那一身破落儒衫的窮酸秀才,就站在對面樓閣,雙眼微瞇成月牙狀,靜靜的望著齊鈺,笑容滿面。
東方玉融已然收起蹺著的二郎腿,緩緩起身,雙手籠袖,舉目遠眺,黃昏夕陽漸落及山,皓月悄然高掛。
東方玉融望著景象,淡淡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
“齊大哥,人生若能遇一二個貴人,是幸運的事。”
“既是好的,就要珍惜再怎么珍惜都不為過。”
“若齊大哥能與那贈書前輩再變重逢,便不能只是言語致謝,還要讓自己未來的模樣,雖日麗中天,但依然能云霞四護。”
“不能讓贈書前輩從心底里懷疑自己當初那番舉動到底是幫了你,還是害你還有他人。”
齊鈺也站起身,雙手負后,與東方三融背肩而立,與其共賞皓月當空。
齊鈺一襲白色儒衫,遺世獨立,清風拂面,蕩起衣袖,遙遙對望,好似書上說的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會的。”
齊鈺嘴角微翹,微笑道。
東方玉融好似神游一般,怔怔的看著那天上月宮,好似有仙女在其翩翩起舞,極盡姿妍。
良久,東方玉融臉上露出難行儼然神色,冷不丁的說道:“齊大哥,關于白天的那場圍殺還有羅秋臨死前的那番言語,無一不透露著深淵高危的意思。”
“在與許家那兩位供奉對敵中,他們在最后吞下的那枚丹藥實屬詭異,與當年西楚儒仙的藥人之術極為相似,都能瞬間激發(fā)人體潛能,爆發(fā)出異乎尋常武夫的力量。”
“兩者之間最大的差別就能否保存神智。前者好似后者的半成品,副作用要比藥人之術大過數(shù)倍。”
齊鈺微皺眉頭,思慮其中的來龍去脈。“那依你的意思是許家背后藏著一位能重現(xiàn)藥人之術的奇人?”
西楚儒仙早在幾十年前的亡國之戰(zhàn)中身死,沒人會認為西楚儒仙還存活于世,因為攻破西楚國門的軍隊是破風軍,更因為破風軍中的領導人是百里洛陳,人稱“殺神”。
“嗯。”
東方玉融微微點頭,隨意拈起身前綠葉,投飛遠處。
“許家的實力估摸不透,像羅秋所服的丹藥數(shù)量絕對不少,雖然只是豐成品,但在關鍵之際所爆發(fā)出的威勢是不可估量的,若是青州在此出了問題,對北離皇朝的打擊是巨大的。”
由此可見,許家的野心如汪洋大海,無邊無際。
“在之后的路段中,遇到許家殺手的概率雖然很小,但也并不排除許家還留有后手的可能,所以我們想要安然無恙的抵達山前書院,就得多加防范。”
齊鈺輕輕點頭,隨之是一臉謙意,淡淡道:“這些事情本不該牽扯在你身上,若非因為我邀你同道前往山前書院,你也不會遭此無妄之災,這一切皆吾過也。”
東方玉融聽后,淡淡搖頭,微微笑道:“你我既是兄弟,就不該有此言論,徒增情義隔閡,何苦來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