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敘言

《西游記》，無句不真，無句不假。假假真真，隨手拈來，頭頭是道。看之如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思之如抽繭剝蕉，層出不窮。解之以詮，如珠噴星漢，攀不可階；如錦織云霞，梭成無縫。雖有游、夏才也莫贊，況區(qū)區(qū)駑末？向來以悟一子詮是遵，好似一做官人官話。夫《記》也，奚藉乎詮顯？且難盡于詮指，抑敢竟以詮泄？必欲詮之，必親切有味，始令人觀之心領神會。倘不以詮明《記》，而或以詮障《記》，詮有何味？更何有益？不但無益于目游人，亦何益于《西游記》？是詮之不如無詮，一任《西游》自在虛靈，玲玲瓏瓏、活活潑潑之為愈也。蓋全《記》渡世慈航，分明指示，能靜中參悟之，原非秘藏不露者。入大海撈針，不得針，另摸一針示人以為即是，不知果是耶否？全《記》不作一浮談贅字，懷明記《記》不全者，略節(jié)要旨，方便記半，以私幸坐井觀耳。然而撈凡幾度，稿凡幾易，用心亦太困矣，妄心亦已甚矣。要覓真針是，先須忘妄心。未曾磨鐵杵，那得繡花針？是耶否也？亦只是對月之穿，蹲山之釣，料瀛上仙翁海量，定不以蛙鳴科罪。

咸豐七年丁巳重陽后三日庚寅，力農(nóng)人雨香盥沐謹識。

《西游記》，天書也，奧妙奇方，無般不載，泄諸經(jīng)之所未泄。《黃庭》乃道德真言，此記加以誓愿宏深，莊嚴凈土，殆本諸嫏嬛玉冊，特以道傳久晦。如果明言直指，卻不容全盤托出；雖欲面命耳提，又轉(zhuǎn)恐駭驚凡目，故以戲言寓諸幻筆，使無知愚賢不肖，皆能寓目以為逍遙游。得有大智慧、大因緣人，參之修之悟之，登此慈航，實乃至人說法，一片度世慈悲心也，即所謂忠恕心也。誨之諄諄，俱系妙諦，一任聽之藐藐，例諸稗官小說為戲言矣。從來諸經(jīng)皆傳秘旨，惟秘也難闡。此《記》層層說難，難也非難。但以丹法視之，緒纘乎《陰符》《南華》《參同》諸作，不知實準羲皇卦《易》。春開三十六宮，堯、舜授受，心傳一十六字乎？以及《大學》經(jīng)傳十一章，《中庸》性命三十三章，《魯論》十卷，《鄒孟》七篇，精微悉載茲編。記如來曰：“雖為我門之龜鑒，實乃三教之源流。”洵非虛語也。是以《圣教序》云：“窺天鑒地，庸愚皆識其端；明陰洞陽，賢哲罕窮其數(shù)。”而不免世人疑惑者，只以仙佛異儒，別為一端之說，久梗于胸，由是陷于一偏。泥于拘執(zhí)，遂莫測其源，竟不能一其指歸焉。曰異端者，三教中各有分門，竊其端緒以自成一派，故曰旁門，旁門中亦皆有正果。至于歧途曲徑，更不足論，而總非最上一乘。夫子言性與天道之端也，盡心知性以知天，存心養(yǎng)性以事天。不知性，不養(yǎng)性，即不能修身以立命，乃獲罪于天耳。倘肯豁然胸次，大道擔承，信毋偏心，中毋執(zhí)一，契諸《易》首乾坤，無爻位何以坎離為用？稽諸《書》垂謨典，執(zhí)兩端何以用中于民？印諸《大學》綱領十六字，須會得三在實在；證諸《中庸》開章十五字，要曉得三之所之。篤信無疑，直接圣賢的性命傳，當必有深識三教之本不異端，實同此一端者。懷明愿祈普告同志，開發(fā)道心。所謂“若有見聞者，悉發(fā)菩提心”，是幸勿以懷明為私言誑世也見罪。

戊午八年元旦戊寅日，曹娥江人任蛟焚香恭贊。

《西游記》，性命書也，合三教而其揆一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性也，有命也；命也，有性也。天命之謂性，無聲無臭，至矣。性本善，乃歷劫最初之神。當其寂然不動，未發(fā)謂之中。于爻為柔，于神為陰，曰“月魄”，禮由陰生也。性即情之靜，以為之經(jīng)。感而遂通，發(fā)皆中節(jié)謂之和。于爻為剛，于神為陽，曰“日魂”，樂由陽作也。情即性之動，以為之緯。魂之與魄，互為室宅；情之與性，轉(zhuǎn)而相與。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命以是明，觀天命之，則義于是集，智于是立，鉛于是白，而為道樞。觀天之道，命也，惟精惟一；執(zhí)天之行，性也，允執(zhí)厥中。智、仁、勇，天下之達德也；精、神、氣，丹材之全征也。神，仁也。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道其形而上者，是以養(yǎng)氣在配義與道。成性存存，道義之門。義者，宜也。若但養(yǎng)性不養(yǎng)氣，事天也，猶落第二層，未超盡心知性以知天。氣，勇也。養(yǎng)氣就是養(yǎng)勇，持其志而無害焉。氣有主帥，氣穴中之浩然者，勃如躍如，則塞乎天地之間。推情合性，性光圓靈輪月矣。邵子曰：“手探月窟方知物，腳躡天根始識人。乾遇巽時觀月窟，地逢雷處見天根。”養(yǎng)微陽于此，包初陰于此。復姤之交，消息之機，物之終始，得朋喪朋。至誠無息，誠意慎獨，名生死始，法相如是。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致。其在斯歟！其在斯歟！《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居其室，出其言，應在千里，是以善養(yǎng)氣者能知言。知言者，即養(yǎng)就此物之浩然氣，以通萬物之客氣。所謂口須應心，心心相印，如立竿見影，如呼谷傳聲。人心道心，惟危惟微。言出乎身，加乎民，君子之樞機也。斯時太陽星西沒山根，太陰星東生海嶠。渾渾然，灝灝然，空色兩忘，有無互包。是故空中，無極而太極。是故陳玄奘、悟空、悟能、悟凈，聲色化民云乎哉！西游者，浮游規(guī)中，明心見性。舉東以合西，魂魄自相拘。壹是皆以修身為本，顧諟天之明命，《記》之所以符性命圭旨。

戊午中秋前三日甲寅，學者達齋朱敦毅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