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杜甫和我們的危機時代

公元755年，盛極一時的大唐王朝發生安史之亂1。在此之前，大唐所創造的開元盛世2，是中國古代眾多盛世中最輝煌燦爛的一個，它是中國歷史的驕傲。但安史之亂把它葬送了。

這一場突如其來，又蓄謀已久的危機，不僅摧毀了大唐盛世，更令數千萬人流離、漂泊、死亡。

有一位詩人，是這場危機的見證者和親歷人。他就是杜甫。

每個人在一生中或多或少都可能遇到危機，或許是人生轉折，或許是時代激蕩。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力挽狂瀾，在泰山壓頂時坦然應對。

對于危機的爆發，杜甫早有預感。在安史之亂前，他從長安出發去奉先探望妻兒，路過驪山。此時的玄宗皇帝正陶醉在華清宮的聲色享樂中，把從民間搜刮來的財物肆意賜予。杜甫想起長安街頭饑餓的黎民，心頭涌出這千古的名句：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整個大唐滿地都是寫詩的人，但除了杜甫，似乎沒有詩人通過詩歌對安史之亂做出如此密集的回應。也同樣是杜甫，正是他在危機時用詩歌來記錄時代的真實，使自己達到了“詩圣”的高度。我們逐漸明白，杜甫詩歌中人性的光輝，仍然長存于當代中國，也存在于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杜甫寫下了危機之下，那些小人物的難忘的剪影：那個不夠征兵年齡，但還是被強行征召的男子；那個打仗還鄉后因戰事又起，重又被征的軍人；那個面對兇殘官吏，連夜逾墻逃走的老翁；那個結婚第二天丈夫就要趕赴戰場，悲痛得心如刀割的妻子；那個長安陷落后，被拋棄在路邊的落難王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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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也寫下了自己的辛酸苦辣。他在《茅屋為秋風所破歌》3里，寫那個被風吹走討不回來的茅草屋頂；他在《彭衙行》4里，寫兵荒馬亂之際，全家逃難，幼女餓得咬人，他又怕她的哭聲驚動虎豹豺狼，必須親手掩住她的嘴巴；他在《羌村三首》5里，寫自己千里歸來，與家人哭泣團聚，而鄰居爬滿墻頭，陪著他們一起嘆息……

“時代中的一粒灰，落在個人那里，可能就是一座山。”在杜甫的詩歌里，我們看到了時代碾壓下無數如螻蟻和灰塵般活著的個人，他們悲痛、掙扎、渴望、期待，如此真實，如此觸手可及。

于是，我們通過八章內容，從夜晚、與李白的友誼、家園、幽默感、日常生活、仁愛等八個側面，體會杜甫敏慧細膩、豐富博大的內心世界。

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杜甫有關，都牽動著杜甫的心。杜甫的很多詩歌，都與夜晚有關。夜晚，有逃脫兵役的老翁；夜晚，有四更天輾轉難眠看月亮的詩人；夜晚，有和丈夫久別重逢，“相對如夢寐”的妻子；夜晚，還有江上的小船、漁火、螢火蟲和各種難忘的風景。

杜甫挖掘了黑夜的更多奧義，不僅是恐懼、痛苦、瘋狂和死亡，也有希望、快樂、重聚、團圓、人與人之間的美好情感。因此，第一章帶來“長夜：一生中，那些最難忘的夜晚”。

安史之亂，生靈涂炭，無數人遭遇絕境。而杜甫有一個最牽掛的人，那就是李白。杜甫越來越理解李白，擔心李白的生死，他寫了很多寄托相思的詩句。

安史之亂前，他和李白曾三次相見。學者聞一多說：“我們四千年的歷史里，除了孔子見老子（假如他們是見過面的），沒有比這兩人的會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紀念的。……青天里太陽和月亮走碰了頭。”因此，第二章帶來“遇見李白：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總是挨餓，總是受凍，總是漂泊，總是走在路上，而當杜甫一家來到成都，這成為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成都給了杜甫一個家，撫慰了他受傷的心靈。因此，第三章帶來“草堂：我有一所房子，面朝江水，春暖花開”。

說到杜甫，留給人們印象最深的，往往是一個清瘦黝黑、滿臉愁苦、憂國憂民的老人形象。但讀杜甫的詩歌，每到悲觀絕望之處，總有一種力量催人奮進。

唐鞋

這力量來自杜甫心中的信仰，來自他熱愛的孔子、屈原、諸葛亮等英雄人物的感召，來自他腳下站立的大地、不屈不撓的人民、有靈且美的萬物，也來自他筆下那些充滿生命強力的形象，比如：公孫大娘的劍、“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6的胡馬、“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7的老鷹。因此，第四章帶來“病人亦強者：杜甫的力與美”。

杜甫一生愁苦，但人們往往忽視了他還有幽默的一面。他向人借米，率真中不乏風趣，“老人他日愛，正想滑流匙”8。他看見春天的花兒覆滿江岸，竟想向春天傾訴，“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9。他窮得叮當響，但還在褲兜里留一文錢，顯得很有錢的樣子，“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10。

細細體味杜甫的諸多詩文，其間的幽默令人快樂，也令人悲傷，讓人不禁想起卓別林的喜劇。最打動人心的幽默，往往是笑中帶淚，淚中含笑。因此，第五章帶來“幽默：人生是含淚的微笑”。

杜甫的詩歌，同時也是詩史。他用詩歌描述了整個危機的時代，也寫下了自己對時代的反思與叩問。他寫那些無功受祿的官僚，“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11。他寫戰爭的殘酷、人民的痛苦、蒼天的無眼，“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12。他甚至指名道姓，批評皇帝的政策，“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13。

英國作家切斯特頓說：“你若真正愛一樣東西，美麗是你愛它的原因，糟糕是你更愛它的原因。”對杜甫來說，他對國家樂觀和悲觀的看法，全都是熱愛大唐、熱愛國家的理由。因此，第六章帶來“‘負能量’：如何正確地愛國”。

在很多唐朝詩人那里，我們知道他們愛喝酒，愛吹牛，愛幻想，愛旅行，愛交友，但他們究竟是如何生活的，我們不知道。而杜甫，對日常生活有著巨細無遺的記錄。我們清清楚楚地認識他這個人，了解他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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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們理解的詩人是“憤怒出詩人”，“國家不幸詩家幸”。但其實在最艱難的時刻，當危機要摧毀普通人的世界時，日常生活的美麗不能，也不應該被任何暴力輕易抹去。越是危機的時代，杜甫越是希望通過對日常詩意的書寫，來告訴我們：人為什么要活著，人存在的意義。因此，第七章帶來“生活：我所愛的，就是這樣的日常”。

在杜甫的詩歌里，我們看到了殘酷、苦悶、黑暗、寒冷，也看到了人性的美好和善良。杜甫寫《贈衛八處士》14，戰亂中老朋友團聚，朋友殷勤地冒著夜雨去剪新生的韭菜，煮熟黃米飯來招待杜甫。“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杜甫寫《月夜》15，自己被安祿山的叛軍抓到長安，想起妻子一定徹夜難眠，思念丈夫。“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杜甫寫自己剛到成都，因朋友和陌生人的相助而如沐春風。“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16因此，第八章帶來“仁愛：無情時代的有情世界”。

杜甫雖然歷經安史之亂，但他對戰勝危機充滿信心。他寫黑夜之后是黎明，“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17。如今，我們面臨新的危機，也許杜甫和他的詩歌能幫助我們找到前行的路。

杜甫已經與世長辭，千年過去，我們真的還會想起他，理解他嗎？他對待危機的辦法真會對我們今天的生活有所啟示嗎？杜甫的作品真有生命力嗎，還是已經窒息成為只供背誦的、僵死的文字？

杜甫的作品是不會死的。我們相信，一切偉大的人和偉大的作品一樣，都是永遠存在的。當我們真正理解了他們，他們就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與我們相見，在我們體內暗流涌動，成為我們身體和心靈的一部分。“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18杜甫不會寂寞，他將與我們同在，與每一個時代同在。

歡顏居

1.安史之亂，是我國唐代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至廣德元年（公元763年）正月之間由唐朝將領安祿山與史思明背叛唐朝后發動的奪權內戰。它橫跨唐玄宗末年至唐代宗初年，歷時七年多，嚴重破壞生產。唐朝統治從此由盛而衰，出現藩鎮割據的局面。

2.開元盛世，又稱“開元之治”，是中國歷史上對唐玄宗開元（713——741）年間政績的美稱。開元年間，唐玄宗任用姚崇、宋璟、張九齡等為相，改革官制，整頓吏治，形成了政治安定清明的局面。經過唐玄宗的勵精圖治，唐朝國力達到鼎盛，社會經濟空前繁榮，人口大幅度增長。商業十分發達，國內交通四通八達，城市繁華，對外貿易十分活躍，波斯、大食商人紛至沓來，長安、洛陽、廣州等大都市各種膚色、不同語言的商賈云集，唐帝國成為亞洲經濟文化交流的中心。但危機也已經潛伏。安史之亂后，唐國勢由盛轉衰。

3.《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是唐代詩人杜甫所作。這首詩創作于唐肅宗乾元三年（公元760年）八月。一天，杜甫草堂為大風所破，又逢大雨傾下，凄慘至極。他由己及彼，聯想到戰亂中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杜甫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

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八月，秋天很深了，狂風怒吼，把我屋頂上好幾層茅草都卷走了。

茅草飛過江面，落下來散在江邊。飛得高的茅草，落下來掛在樹梢上；飛得低的茅草，飄飄轉轉，落到池塘和泥坳里。

南邊村子里那群小孩欺負我年老沒有氣力，竟忍心當著我的面當強盜。

他們公然在我面前抱起落在地上的茅草，跑到竹林里去；我嘴唇干燥，喉嚨嘶啞，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要制止他們也做不到，只好回來拄著拐杖獨自嘆息。

過了不久，風停了，天上的云轉為黑色；秋季的天空一片昏暗。

家里的被子蓋了多年，硬邦邦的，冷得像一塊鐵板。家里的小孩睡相不好，不停亂動，把被子都踢破了。

茅屋被吹破，屋頂漏了，床上沒有干燥的地方。雨像長了腳，長長的，細細的，像麻線一樣，不停止，不斷絕。

我經歷喪亂以后，就經常睡不好覺了。何況現在漫漫長夜，屋漏了，屋里屋外都被雨澆得濕淋淋的。什么時候才能天亮呢？

怎么才能夠出現千萬間廣廈，庇護天下貧寒的人，讓他們展顏歡笑，在風雨中屹立，安穩如山？

嗚呼！什么時候我眼前能出現高高聳立的廣廈，那時即使我的房子破了，我凍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4.《彭衙行》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彭衙行

杜甫

憶昔避賊初，北走經險艱。

夜深彭衙道，月照白水山。

盡室久徒步，逢人多厚顏。

參差谷鳥吟，不見游子還。

癡女饑咬我，啼畏虎狼聞。

懷中掩其口，反側聲愈嗔。

小兒強解事，故索苦李餐。

一旬半雷雨，泥濘相牽攀。

既無御雨備，徑滑衣又寒。

有時經契闊，竟日數里間。

野果充糇糧，卑枝成屋椽。

早行石上水，暮宿天邊煙。

少留周家洼，欲出蘆子關。

故人有孫宰，高義薄曾云。

延客已曛黑，張燈啟重門。

暖湯濯我足，翦紙招我魂。

從此出妻孥，相視涕闌干。

眾雛爛熳睡，喚起沾盤餐。

誓將與夫子，永結為弟昆。

遂空所坐堂，安居奉我歡。

誰肯艱難際，豁達露心肝。

別來歲月周，胡羯仍構患。

何當有翅翎，飛去墮爾前。

回憶躲避賊兵叛亂之初，往北走，經過許多艱險的地方。

夜深了，還逃亡在彭衙的道上，月亮照著白水境內的山。

全家人在山里艱難跋涉，碰到熟人常感到窘迫慚愧。

山谷里鳥發出啼鳴，一路看不見還家的游子。

小女兒餓得咬我，我怕她的哭聲被山中的虎狼聽到。

于是我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但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小兒子稍稍比妹妹懂事，所以只要求吃些道旁的苦李。

十天里有五天在下雨，全家在泥濘中相互牽扶著行走。

既沒有御雨的工具，道路又濕滑，衣服被雨打濕，感到寒冷。

有時經過特別難走的地方，一整天只能走幾里路。

一路上以野果充饑，在樹下露宿。

早上在有水的石頭上行走，晚上露宿在山中。

在周家洼稍稍停留，又想著從蘆子關出關去。

我這個老朋友孫宰啊，真是義薄云天。

把我全家迎進門的時候，天已昏黑，他點起燈來打開重重門戶。

燒好熱水讓我們洗腳，剪紙招魂，為我們壓驚。

接著他又喚出妻子兒女，大家彼此看著，涕淚縱橫。

孩子們都十分香甜地睡了，又把他們叫起來吃晚餐。

孫宰說，一定要和我永遠結為兄弟。

他把堂屋騰空了，安頓我一家在此安居。

誰肯在這艱難困苦之際，如此豁達地表露這樣誠摯的情意啊。

自我與孫宰分別以來，已經滿一年了，叛軍還在繼續制造災禍。

怎么才能擁有一雙翅膀，飛去落到你的面前？

5.《羌村三首》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羌村三首

杜甫

崢嶸赤云西，日腳下平地。

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

鄰人滿墻頭，感嘆亦歔欷。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晚歲迫偷生，還家少歡趣。

嬌兒不離膝，畏我復卻去。

憶昔好追涼，故繞池邊樹。

蕭蕭北風勁，撫事煎百慮。

賴知禾黍收，已覺糟床注。

如今足斟酌，且用慰遲暮。

群雞正亂叫，客至雞斗爭。

驅雞上樹木，始聞叩柴荊。

父老四五人，問我久遠行。

手中各有攜，傾榼濁復清。

苦辭酒味薄，黍地無人耕。

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

請為父老歌，艱難愧深情。

歌罷仰天嘆，四座淚縱橫。

西天布滿重巒疊嶂似的紅云，夕陽斜照在地面上。

柴門鳥雀鳴叫，游子從千里之外走回來。

妻子和兒女沒想到我還活著，又驚訝，又懷疑。驚魂安定后，悲喜交集，擦拭著眼淚。

世道是如此混亂，我現在竟然得以生還，這是多么偶然。

來看熱鬧的鄰居爬滿墻頭，也跟著又是感嘆，又是唏噓。

夜深人靜之后，我和妻子才得以在燭光下相對而坐，四目相望。回想過去，這樣的重逢好像一場夢啊。

老了，奉詔回家來，感覺自己是在茍且偷生。回到家里，終日郁郁寡歡。

愛子不離開我，害怕我回家沒有幾天就又要走了。

追憶去年六七月間納涼，常常繞著池邊的樹走來走去。

今日強勁的北風蕭蕭吹來，顧念家事、國事，我憂心忡忡。

幸虧糧食收完了，新酒雖然還沒有釀出，但已感到醇香的美酒正從糟床汩汩流出。

如今這些酒已足夠喝了，姑且用它來寬慰一下自己的遲暮之年吧。

成群的雞正在亂叫，客人來時，雞繼續在爭斗。

把雞趕回樹上去，這才聽到客人的敲門聲。

原來，家鄉父老四五人來慰問我這個由遠地歸來的人。

他們各自攜酒而來，將酒器里的酒都倒出來，酒有的清，有的濁。

他們還再三向我陳說，不要嫌酒味太薄，因為田地沒有人去耕耘了。

戰爭仍沒有停息，年輕人全都東征去了。

請讓我為父老鄉親作歌答謝，在艱難的日子里，我愧對你們的深情。

歌罷，我仰天長嘆，在座的人也都熱淚縱橫。

6.“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出自《房兵曹胡馬》。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房兵曹胡馬

杜甫

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

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

所向無空闊，真堪托死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房兵曹這匹胡馬是著名的大宛馬，骨骼強勁，好像刀鋒，清俊瀟灑。

它雙耳尖峭，好像斜削而成的竹筒，尖利靈動。跑起來四蹄輕快，蹄下生風。

所向之地，沒有疆域的限制，廣闊的天地任它馳騁。它一往無前，真可以把生命相托付。

擁有如此驍勇、善于奔騰的良馬，自然可以日行萬里，縱橫天下。

7.“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出自《畫鷹》。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畫鷹

杜甫

素練風霜起，蒼鷹畫作殊。

?身思狡兔，側目似愁胡。

絳鏇光堪摘，軒楹勢可呼。

何當擊凡鳥，毛血灑平蕪。

作畫用的白絹上，仿佛卷起一股風霜之氣，這幅蒼鷹的畫作真是精妙絕倫。

聳起身子，好像是在搜尋狡兔；斜著眼珠，猶如發愁的胡人。

似乎只要解開系著的絲繩和金屬環，畫鷹即可展翅飛翔；懸掛在軒楹之上的畫鷹，似乎呼之即可去打獵。

什么時候讓它去出擊凡鳥，它一定會把凡鳥的毛血灑在平坦的原野上。

8.“老人他日愛，正想滑流匙”出自《佐還山后寄三首（其二）》。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佐還山后寄三首（其二）

杜甫

白露黃粱熟，分張素有期。

已應舂得細，頗覺寄來遲。

味豈同金菊，香宜配綠葵。

老人他日愛，正想滑流匙。

白露之后，黃米就成熟了。你曾答應我送我一些黃米。

想必你一定特意把米舂得很細，所以送來得遲了些。

黃米飯的味道不該和金菊相配，它的香味最適宜配上綠葵同吃。

我這個老人往日最喜歡的就是它了，正想著讓它在我的匙中滑動呢。

9.“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出自《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一）》。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一）

杜甫

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

走覓南鄰愛酒伴，經旬出飲獨空床。

江岸上雖覆滿春花，我的煩惱卻消除不盡。無處講述這種心情，只好到處亂走。

來到南面鄰家想尋找酷愛飲酒的伙伴，不料他的床鋪空空，十天前他就外出飲酒去了。

10.“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出自《空囊》。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空囊

杜甫

翠柏苦猶食，明霞高可餐。

世人共魯莽，吾道屬艱難。

不爨井晨凍，無衣床夜寒。

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

翠柏味很苦，朝霞很高，也都可以當作餐食。

世人不分是非，同流合污，我持節守道，異常艱難。

沒有米，不能做飯，井水也凍住了；沒有衣服，夜來難以抵擋寒冷。

恐怕囊空難為情，口袋里留著一文錢不花，只看。

11.“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出自《洗兵馬》。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洗兵馬

杜甫

中興諸將收山東，捷書夜報清晝同。

河廣傳聞一葦過，胡危命在破竹中。

只殘鄴城不日得，獨任朔方無限功。

京師皆騎汗血馬，回紇喂肉葡萄宮。

已喜皇威清海岱，常思仙仗過崆峒。

三年笛里關山月，萬國兵前草木風。

成王功大心轉小，郭相謀深古來少。

司徒清鑒懸明鏡，尚書氣與秋天杳。

二三豪俊為時出，整頓乾坤濟時了。

東走無復憶鱸魚，南飛覺有安巢鳥。

青春復隨冠冕入，紫禁正耐煙花繞。

鶴駕通宵鳳輦備，雞鳴問寢龍樓曉。

攀龍附鳳勢莫當，天下盡化為侯王。

汝等豈知蒙帝力，時來不得夸身強。

關中既留蕭丞相，幕下復用張子房。

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

征起適遇風云會，扶顛始知籌策良。

青袍白馬更何有，后漢今周喜再昌。

寸地尺天皆入貢，奇祥異瑞爭來送。

不知何國致白環，復道諸山得銀甕。

隱士休歌紫芝曲，詞人解撰河清頌。

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處處催春種。

淇上健兒歸莫懶，城南思婦愁多夢。

安得壯士挽天河，凈洗甲兵長不用。

中興將領收復了華山以東，勝利的捷報向朝廷傳送，晝夜頻傳。

黃河雖然寬闊，聽說一葦便可渡過；胡人的覆滅已成破竹之勢。

只剩下一座鄴城，很快就可以光復，相信朔方軍會建立無限功勛。

勝利后，京城長安的官員也都有胡馬可以騎了，回紇的將士們也都在葡萄宮里大吃大喝。

很高興的是，皇威掃清海岱，河北快要全部光復了；常想起御駕經過甘肅崆峒，要居安思危啊。

三年來，戰士們橫笛吹奏《關山月》；人心惶惶，人民飽受戰亂之苦。

成王李俶功勞大了，反而更加小心；中書令郭子儀深謀遠慮，古來少有。

司徒李光弼洞察秋毫，仿佛明鏡高懸；尚書王思禮氣概和秋天一樣高遠。

這幾位豪俊都為時而出，把整頓乾坤、救濟時世的大事辦了。

往東走，不再為了想鱸魚而避禍；往南飛，看到有安居巢中的禽鳥。

春天隨著百官進入京城，紫禁城正被適宜的春色點綴和環繞。

太子深夜坐車來到皇宮，跟隨肅宗早已備好的鳳輦，一起在拂曉雞叫前到龍樓向太上皇問候請安。

攀龍附鳳的小人，氣勢無人能比；滿朝官員，全部被封為侯王。

你們難道不知是依仗皇帝的力量？你們不過是走運，時來運轉，因人成事，不該自夸有什么功勞。

當年，劉邦為振興漢室，關中留下蕭何做丞相，幕下又起用了張良（張子房）。

張公一生本來志在四海，他身高九尺，須眉蒼蒼。

應召起用，恰逢風云際會；扶持危局，方知他謀劃精良。

“青袍白馬”的侯景之亂不也平定了嗎？國家像中興的漢光武帝、周宣王時一樣，欣喜再次繁榮昌盛。

普天之下，都是進貢的人，各地的官吏都爭獻奇異的祥瑞之物。

不知哪個國家獻來白環玉玦，又說有人在山里得到銀甕寶瓶。

隱士們不用再隱居避亂，唱《紫芝曲》；文士們都在獻頌詞，撰寫《河清頌》。

農民卻苦得要死，急切盼望著雨水，田里不要干旱；布谷鳥處處鳴叫，催促著春種。

淇上的健兒趕快歸來吧，不要偷懶；城南的思婦——那些健兒的妻子——憂愁而多夢。

哪里能得到壯士引來天河水，洗干凈將士的兵器，把它們收起來，永遠不再使用。

12.“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出自《悲陳陶》。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悲陳陶

杜甫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

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群胡歸來血洗箭，仍唱胡歌飲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

初冬十月，十郡士兵的鮮血都化作陳陶澤里的水。

在蒼天之下，在曠野之上，戰斗的聲音停息，布滿了四萬義軍的尸體。

那些胡寇歸來時，箭上都沾滿了血，就像用血洗過一樣，他們還唱著胡歌，狂歌痛飲在長安的街市。

長安的百姓轉頭向北方啼哭，日夜盼望著自己的官軍早日到來。

13.“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出自《兵車行》。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兵車行

杜甫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

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車輪滾滾，戰馬嘶鳴，出征的人全副武裝，弓箭掛在每個人的腰間。

爺娘妻子跑來為他們送行，塵埃漫天，連咸陽橋都看不見了。

他們拉著要出征的親人的衣服，跺著腳，攔著路痛哭。凄慘的哭聲大得好像要沖上九天云霄。

過路的人站在旁邊詢問原因，回答說官府征兵實在太頻繁。

有人十五歲就到北方黃河邊去駐防，到了四十歲又被征召到西邊去營田。

走時年紀小，里正給他裹頭，歸來時頭發已斑白，卻還要去戍邊。

邊界上，戰士們流的血已經像海水一樣泛濫，而我們的國君，開疆拓土的野心還沒有停止。

你沒聽說嗎？就在長安之外，在華山東邊二百多個州，好多村落野草叢生，田地荒蕪。

即使有健壯的婦人來耕種土地，田里的莊稼也是東倒西歪，不成畦壟。

何況關中的士兵很會打仗，吃苦耐勞，被驅使去打仗就跟驅趕一群狗、一群雞一樣，沒有什么不同。

長者啊，雖然你對我有所詢問，但我這個征夫怎敢向你申訴我內心的怨恨呢？

姑且舉一個例子，今年冬天，被征召的百姓仍在前線打仗，沒有休息。

可是，縣官還在緊催租稅，這租稅又從哪里來呢？

百姓于是相信，生兒不如生女好。

生女，還能嫁給近鄰；生兒，長大了就被征調到前線打仗，戰死了就埋沒在亂草之中。

你沒看見嗎？在那青海邊，自古以來，白骨遍野無人去收拾。

不管是新鬼，還是舊鬼，都會煩惱、冤屈，痛哭不已，尤其在天陰雨濕的時候，能聽到它們“啾啾”哭泣的聲音。

14.《贈衛八處士》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贈衛八處士

杜甫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

訪舊半為鬼，驚呼熱中腸。

焉知二十載，重上君子堂。

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

問答乃未已，驅兒羅酒漿。

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

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十觴亦不醉，感子故意長。

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

人生不能夠相見，就好像天上永遠不會同時出現的參商二星。

今天又是什么日子呢，竟然有機會與你燈下相對，一敘舊情。

青春強壯的日子能有多少，不知不覺間你我都已鬢發蒼蒼。

打聽故舊親友，已經死去一半了，使人驚呼，以至于心中感到火辣辣的難受。

沒有想到我們已經闊別二十年，如今我還能再次到你的家中拜訪。

還記得當年分別時你尚未成親，今日前來見你，轉眼間你已經兒女成群。

兒女們怡然恭敬地接待他們父親的摯友，熱情地問我從什么地方而來。

簡短的寒暄問候還未等說完，你就讓兒女們去擺酒席。

他們冒著夜雨割來肥嫩的韭菜，飯是剛煮好的、香噴噴的黃米飯。

你說我們見一次面不容易啊，于是端起酒杯就與我連喝了十杯。

喝了十杯酒，我也不醉，我感受到老朋友情誼的深長。

明天就要分手了，我們將再次被山岳阻隔，從此你我前路兩茫茫。

15.《月夜》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月夜

杜甫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今夜鄜州上空那輪月亮，只有在閨房中的你獨自遙看。

可憐那幼小的兒女，還不懂得你思念長安的心緒。

你芳香的烏云般的發髻已被霧氣打濕，你潔白的雙臂被月光照著感受到了寒意。

我們何時能并肩坐在透亮的薄帷下一同看月，讓月光照干你我的淚痕？

16.“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出自《酬高使君相贈》。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酬高使君相贈

杜甫

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

故人供祿米，鄰舍與園蔬。

雙樹容聽法，三車肯載書。

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

荒蕪的古寺里，連僧人都很寂寥。我作為一個客人，暫時寄居在這里。

老朋友給我送來米，鄰居給我送來蔬菜。

高僧允許我在雙樹下聽講佛法，又答應我用三車運載詩書。

我怎能像揚雄那樣寫出高深的《太玄》？但寫詩作賦，或許還能和司馬相如比拼一下。

17.“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出自《月》。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月

杜甫

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

塵匣元開鏡，風簾自上鉤。

兔應疑鶴發，蟾亦戀貂裘。

斟酌姮娥寡，天寒奈九秋。

四更天的時候，月亮從山間出來了。殘夜將盡，月光照水，水光使樓臺變得明亮。

月亮好像塵匣里露出的一面明鏡，好像將風簾掛起的彎鉤。

月光使玉兔疑惑自己長了白發，連蟾蜍也覺得寒冷，思念起貂裘的溫暖。

我想廣寒宮里的嫦娥也感到寂寞吧，天氣寒冷，她怎樣才能度過漫長的秋季。

18.“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出自《夢李白二首（其二）》。全詩及白話譯文如下：

夢李白二首（其二）

杜甫

浮云終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云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

云朵整日在天空中飛來飄去，遠方的游子久久不至。

一連三個夜晚我都夢見你，情深意切可以看出你對我的情意。

每次夢里，你要告辭離開時都很匆促，還總說來一趟真不容易。

你說，江湖風波很大，險象環生，容易翻船，葬身水里。

出門時你總是搔著滿頭白發，好像辜負了平生的雄心壯志。

在京都長安，那么多人官做得很大，生活過得很好；但只有你形容憔悴，受到冷遇。

誰說天道廣大，無所不包，你已經快老了，反而遭放逐而受累。

縱使你身后有千秋萬代不朽的聲名，那也是寂寞身亡后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