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奔波，維多又渴又累，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

谷地精靈本就不擅長林間穿梭，那寬大的腳板、粗而短的小腿只適合廣袤的谷地平原，看著自己被尖利樹枝劃得傷痕累累的胳膊，維多在往常會肆無忌憚地哭出聲來，但在這個很久沒見過的阿父面前，他不敢造次。在阿姆的話語中，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個臭氣熏天的酒鬼、無賴、惡棍。谷地的家沒了，族人四散，每天都欺負自己的戈多也被抓走不知是被烤了還是燉了，自己只能跟著這個被阿姆嫌棄一輩子的糟老頭一路狂奔到了臭氣熏天的埋骨之墟，當然，還有一個剛剛出生的小累贅——一個精靈寶寶。

走在前面的老泰德也氣喘吁吁，雙腿像灌了百斤重的鉛塊，一步也邁不動了。被束在背上的綠精靈嬰兒不知是死是活，一路上也沒個動靜。

泰德把破衣服做成的襁褓從背上取下來，打開一看——那粉雕玉琢的孩兒兀自呼呼大睡，嘴角還掛著甜甜的微笑，尖尖的耳朵時不時輕輕聳動著。

“還真他媽能睡，”老泰德罵了一句，招呼著傻兒子走到埋骨邊界的一株鐵普拉下休息，看著懷里的這個小精靈，心中猶疑不決。

自立下谷神之誓，老泰德便一路追蹤哥布林們的蹤跡，在血月下，他看到大量的哥布林一齊涌入格林翠爾，老精靈不敢造次，只能潛伏在草叢中遠遠觀望。在后方，他只零星的看到幾個小小的木質囚牢，隔得太遠，不敢確定有沒有自己的丑兒子戈多。當比蒙巨獸和黑衣人出場的時候，他暗道不妙，常年的流浪生活讓他獲得一種別人無法察覺的危機感，想拉著維多退縮，但又牽念著自己的大兒子，只得硬著頭皮繼續潛伏。

“轟”地一聲巨響，一道白光閃過，老泰德看到無數的哥布林驚慌失措地四散逃離，有幾只甚至闖到草叢中，撞到了他們身上，也只是一個骨碌爬起來，彎刀也不要了，“吱吱”尖叫抱頭鼠竄。

這種恐慌的氣氛讓谷地精靈父子也產生了莫名其妙的緊張感，泰德撿起彎刀，突然大喊一聲：“跑！”兩個人就慌不擇路地奔跑起來。

月亮西沉，四下墨色一般的黑暗，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聽到周圍“唰唰”擦過草叢的聲音和自己沉重的喘息聲。直到腳板踏上堅硬的石板路，他們的眼前才出現了豆粒大小的微光。

雖然與格林翠爾毗鄰，但老泰德從未到過綠精靈的地界，不過他從別人的嘴中得知綠精靈們都住著尖尖的樹屋，不像自己的種族只住在溫暖舒適的茅草房里——不過茅草房也最容易著火，咱可憐的阿瑪拉。

老精靈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已走到了一棟綠色樹屋前面。樹屋里傳來一陣陣嬰兒的啼哭聲，和一個年老而溫柔的女人的低吟聲。在溫柔的嗓音哼唱聲中，嬰兒的啼哭漸漸止息。

“吱呀——”一聲，門開了，老泰德連忙拉著維多閃到一邊。他看到一個年老的女精靈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走出了樹屋，踮起腳看向遠方的黑暗天宇。

“一個精靈寶寶，”老泰德籌劃著，巴莫城里奴隸主們貪婪地表情在他腦子里不斷的閃現，“這可是筆大買賣，尋找戈多和買酒的錢，就在這個小孩子身上了?！崩暇`的腦子里不斷飄逸出蘋果酒的香氣，他“咕嘟”咽了一口唾沫，走到傻兒子身邊，輕輕耳語了幾句。

維多懵懵懂懂地在地上摸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按照阿父的安排，拿起哥布林彎刀，從陰影處躡手躡腳地繞到樹屋后面，一邊“吱吱”叫著，一邊拿著彎刀砍著結實的籬笆。

泰德躲在陰影里，看到女綠精靈明顯地吃了一驚，她急忙躲進屋內，將小小的襁褓放到窗前。再出來的時候，他看到女精靈手里拿著一把匕首，渾身顫抖著奔向樹屋后面。

泰德手疾眼快，幾步竄到屋內，扯下窗前的一件羽衣裹著小精靈，然后摟到懷里，因為用力過大，另外一件落在了原來的襁褓里，然后躥下樓梯，就著逐漸閃現的晨光，向石林的方向逃去——這是他對小維多說的匯合地點。

跑出百余步，他遠遠地看到了維多站在草叢中等待著自己，身后傳來了一聲無比凄厲和絕望地慘叫，讓這寂靜的凌晨格外驚心動魄。老泰德看了一眼羽衣里的小精靈，嘆了一口氣，將自己身上的破衣服扯下來，胡亂包了幾下，權作襁褓，然后快走幾步趕上了等待自己的傻兒子。

據老人們說，谷地精靈和綠精靈自創世以來就勢不兩立，兩家既是鄰居，又是敵人：一家說另一家高高在上，目中無人；另一家說這一家陰險卑微，心地狹隘。盡管同屬精靈一脈，但雙方互相警戒，彼此還發生過幾次大規模的沖突。

常年流浪的老泰德卻從來不管這一套地域分歧，只要有酒喝，他甚至愿意認綠精靈老姆姆當干娘，眼下最重要的是趕到巴莫城，賣掉小精靈籌備糧草，至于找戈多和復仇只能慢慢打聽從長計議了。

谷地精靈父子二人在樹下歇了一陣，眼看著太陽就要直直地升上頭頂，埋骨之墟的臭氣一浪一浪地涌過來，熏得維多干嘔了好一會——肚子里沒食，啥也吐不出來。

泰德遠遠地看到前面的白骨堆映著日光升騰起一股若有若無的霧氣，便知道自己得趕緊趁著骨堆的瘴氣未到達飽和時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一邊扶著維多，一邊背著小精靈，踉踉蹌蹌走在骨堆中間。

埋骨之墟，顧名思義，是曝曬尸體的場所。精靈們從來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山清水秀的隱居之地會有這么個骯臟的所在，這里仿佛一個巨大的死亡磁場，各類獸族得知自己大限將至，就會自動地來到這赴死。大大小小的白骨與野獸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而且逐年遞增，想清理都清理不完。不過好在瘴氣毒氣太過厲害，蚊蠅不生，因此也未爆發過大規模的疫病。

老泰德從懷里掏出一個酒囊，心中得意不止。在路過界林酒館的時候，他忍不住從已經燒成灰燼的木門走了進去，懷著巨大的惋惜之情環顧著已被洗劫一空的酒窖。地上綠色的黏液和渾濁的蘋果酒散發出刺鼻的氣息，令人作嘔。懷著僥幸的心理去搗騰已碎成片片的酒壇，一個硬邦邦的灰色的袋子從酒壇底下露了出來，眼尖的泰德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拂去穢物，捧在手上，嘴開心地咧到了下巴根——一個酒囊。

用嘴咬開橡木塞，一股蘋果酒的清香飄了出來。“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遞給了無精打采的小維多。

“來，傻兒子，這是咱喝過最好的蘋果酒，過這瘴氣得用酒氣塞住鼻子?！?

小維多在阿姆的強力管束下，從未喝過酒，拿過酒囊來，好奇地喝了一口，一股辛辣透過嗓子眼灌到胃腸，讓他忍不住噴了出去，然后齜牙咧嘴好半天。

“沒出息的東西?！崩咸┑碌闪藘鹤右谎?，剛想破口大罵，背上的嬰兒突然發出一絲細微的啼哭聲。

老泰德連忙取下破爛的襁褓，看到小小的綠精靈呼吸困難，翠綠的面龐快成了黑綠色。老精靈知道這是吸入瘴氣太多的癥狀，前方依然是密密麻麻的白骨和越來越濃郁的白色霧氣，而且嬰兒又小，抵御能力極差，這該如何是好？

老泰德雖然有兩個兒子，但從未盡過做阿父的責任，聽著小精靈越來越煩躁的啼哭，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小維多走過來，捂著鼻子，指了指老泰德手中的酒囊，又指了指小襁褓。

“真是個傻維多，這酒哪能給這么大的崽子喝。”老精靈搖搖頭，眼下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拿著酒囊灌了小精靈一小口蘋果酒。沒想到，一喝了酒，小精靈就安安靜靜再也不哭不鬧了，瞪著兩個大眼睛使勁吮吸著囊口，心疼地泰德一個勁兒吸涼氣：“撿了個賠錢貨，還沒給咱掙錢呢，先來禍害老子了?！?

看著黑氣慢慢從小精靈的臉上褪去，老泰德放下了懸著的心，依舊將嬰兒負在背上，又行了一程。眼前的白霧漸漸稀薄，一道道黑色的連綿起伏的山脈遙遙可見。他回頭望去，谷地、界林和泰德河已彌漫在了濃濃的白霧之中，宛如一個個美麗的夢。

老泰德嘆了一口氣：“走吧，先在黑盧科山脈找點吃的，喂喂這個小崽子?！比缓罄S多走向了進山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