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有趣，羅塞雖說是一座罪惡之城，但卻有一個與之截然相反，評價極高的美譽，叫作——

“喚醒太陽的城市”。

五點整，晨光才剛剛噴薄而出，澆在斯派克大街上的時候，這里便已是人頭攢動。

叫賣的小販沿街鋪開。他們不光要忙著堆起笑容接待客人，還得時時備好一副兇面孔以應對腆著個臉來蹭位置的同行。

見縫插針的早餐攤邊還蹲著一溜神色匆忙，眼睛不時朝流動攤位瞟去的行商。他們恨不得把滾燙的流食一口倒進嘴里，也確實有人這么干。畢竟，如果待會搶不到流動攤位，今天他們的貨物大概率只能堆積到明天——而對這幫人來說，一周里但凡有兩天賣不出貨，迎接他們的就是下午四點之后的“催債服務”。要知道，他們可沒什么積蓄。

因此，要在這群亢奮得不得了的人中找出那么一兩個無精打采的異類，根本算不上什么難事——就比如那邊那位。

“我說，哪有人會清早上酒館啊，大家不都是在忙了一天后晚上去那喝灑閑聊嗎？”所羅門耷拉著眼皮，懶懶地說道。

而埃帶安也沒作什么解釋，仍舊冷靜地尋找著人堆中的空隙，帶著他快速穿校著。

四周涌來的各種聲音所羅門都置若罔聞，直到遙遙地聽到報童的叫賣聲后，他才如夢方醒般地睜開眼，同時叫住了埃蒂安。

“《哈布斯日報》，昨天的那份也一并帶上吧。”

埃蒂安回頭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先跟自己擠出人群再說。

人群一陣騷動后，兩人從中鉆出。埃蒂安就近攔住了一位沿街叫賣的報童，兩人交涉了好一番，報童才在手里的一疊報紙中抽出了他想要的那份。

報童帶著一頂與他年齡不大相符的鴨舌帽，臉上還有點雀斑。盡管看上去有些膽小，但他還是善意地提醒了埃蒂安一句。

“先生，哈布斯堡那邊也不太平，這份報紙估計馬上就沒什么人訂啦！”

報童的話遠遠地傳入所羅門的耳朵里，他不免有些失神。

是啊，他都到這了，還在意那些干嘛。

返回的埃蒂安察覺到了所羅門的異樣。他把報紙塞進所羅門的懷中，然后就這樣盯著他。

“不看看嗎？我可是花了2貝克呢，這都是要被記在賬上的。”

“哦，好，好。”

所羅門慌里慌張地抓起報紙，那模樣不像個硬漢，甚至不像個成年人。埃蒂安把他慌張的樣子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讀完后，所羅門的情緒算是緩和了一點。見此，埃蒂安也有意無意地扯起了別的話題。

“之前你不是問我為什么要清晨去那家酒館嗎？其實原因很簡單，因為默克酒館是一家灰酒館。”

見所羅門有在聽，埃蒂安頓了頓，繼續道：“灰酒館顧名思義，就是專為那些生活在這座城市陰暗面的人群提供服務的酒館。由于早上四點到下午四點是約定俗成的和平期，那群人在這段時間放不開手腳，索性便在這種灰酒館里消磨時間。因為這幫人不差錢，所以即使客流量不大，這些酒館也可以經營得很好。”

因為人群嘈雜，埃蒂安解釋完后便不再言語。兩人就這樣穿過熙攘的人流，拐進了一條狹窄幽暗的巷子，約莫十分鐘后，他們在一座低矮的建筑前停下。

“到了。”埃蒂安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不放心他們，但你的努力也并不全是白費力氣。至少哈布斯堡在近十年內都不會有亡國的風險，那個姓塞穆爾的比你還要清楚你所帶來的緩沖空間有多大。”

聞言，所羅門愣了擺，而后干笑了幾聲。

“你倒比我看得透徹。”

說完，他伸了個懶腰，原本臉上的那種憂心忡忡也蕩然無存——是啊，與其步入幽微，倒不如相信旁邊的這位聰明人。“走吧，不是快到約定的時間了嗎？”他轉頭對埃蒂安道，語氣同往常一樣。

埃蒂安輕應了一聲。于是兩人便一同走向了默克酒館。所羅門將手貼在入口的紅色木門上，然后逐漸施力——“嘎吱”一聲后，門內的景象就這樣陳列在了二人的眼前。

出乎意料的，酒館內部的陳設干凈整潔，環境也你得上是安靜——至少橫向比較其他酒館來說是這樣的。

酒館分為兩個區域，由燈光作為分界線——吧臺旁邊坐著兩盞華麗的落地燈，較為明亮；而散座那邊的燈光則是由座椅旁的燈帶提供的，顯得昏暗的多。

燈光一邊橙黃，一邊紫紅，而埃蒂安二人所處的入口處正位于兩種燈光的交融處，恰是……灰色。

酒客們警惕的目光與這的氣氛仿佛發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學反應，令所羅門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絕對不是我印象中酒館會有的樣子。”他對著埃蒂安低聲道。埃蒂安抿著嘴，正細細打量著這個地方，同時思考著行動方案。

但無論如何，傻站在原地不會是最優解。

于是埃帶安以他一從貫之的冷靜走向了吧臺，所羅門連忙跟了上去。

吧臺老板是一位年輕人，皮膚呈小麥色，穿著一件干凈的白襯衫，身上沒什么裝飾物，除了胸口處別了一支高檔吸水筆。

埃蒂安留心了一下那只吸水筆——吸水筆是斯凱爾產的。但這其實也說明不了什么，畢竟全世界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在羅塞搞到，連亞眠國王的王冠也不例外。縱是如此，他仍將這條信息默默地記了下來。

“一杯螺絲起子酒，點給他的。”埃蒂安看向吧臺老板，同時指了指旁邊的所羅門。吧臺老板會意，然后對埃蒂安道：

“先生您呢？”

老板的問話沒有應答。

另一邊，所羅門正困惑地盯著眉頭緊鎖的埃蒂安。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埃蒂安在顧慮什么。

埃蒂安帶著莫名的悲壯感閉上眼睛，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

“一杯……威猛先生，謝謝。”

哦，他竟然還加上了謝謝。

如果這一幕被畫成一幅畫的話，大概就叫：所羅門同志在憋笑。

“埃蒂安，你，你竟然品味這么獨特，嘿嘿嘿。”

埃蒂安強迫自己不去聽旁邊那家伙的傻笑，不過這個惡趣味十足的暗號也讓他對那位聯絡人多了一份了解。

好吧，這種手段得到的了解，他寧可不要。

“好的，先生。”吧臺老板的笑有揶揄的成分在。盡管如此，他手上的活計倒是一刻都沒有停下。

晃神的工夫，吧臺老板已將一杯翻滾著氣泡的調制酒推了過來。“這是您的，先生。”說著，他看向所羅門。但隨后，吧臺老板又笑吟吟地看向了埃蒂安。

“至于您的”威猛先生’——有位主顧替您付了錢，他邀您去里邊喝一杯。“說完，他示意埃蒂安看向他身后那條黑漆漆的廊道。

兩人對視了一眼，所羅門對著埃蒂安點了點頭。

埃蒂安深吸一口氣，率先起身，緊接著所羅門也站了起來。

“走吧。”

無論什么時候，人們都各有各的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