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學后,依舊只有我和夜留在了教室。
我們都討厭引人注目,想把自己隱藏在吵鬧喧鬧的教室一角,過著安靜的生活。
夜走了過來,我估計她是想找我聊天。
她只有在與我聊天時才不用偽裝自己的表情。
大概也出于同樣的理由,我也會選擇她作為我無聊時的聊天對象。
“你聽說最近有個奇怪的案子嗎?”夜說道。
距離上一次她跟我說話已經過了三天,我想是因為我弄丟了她的‘頭’臺燈。
“你對那個案子感興趣嗎?”我說。
“當然,陪我去看看,我以為你也感興趣。”
“我可以拒絕嗎?”
“你弄丟了我的‘頭’哎。”
我想了想,又將目光集中在夜的眼睛上。
那是雙很漂亮的眼睛,她的眼睛深邃而幽靜,像一池潭水,潭水中泛著星光,從明亮的眸光中,我看不出任何一絲世俗的雜質。
我失了神,在恍惚間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那確實是起很有意思的案子,聽楊君謨說過,警方把它稱為“消失的眼球”。
兇手連續挑選對象并把他們的眼球取下,從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發生,至今未抓到兇手。
其實我明白兇手的想法。
眼睛,人類觀察外界最直接的工具。甚至不只是人類,自然界大部分生物都靠眼睛在自然環境中生存,在不斷的進化中誕生了各樣的眼睛,它能精準的尋找物品,觀察大自然的規律,尋找“美”。眼睛,是人的一切,透過一個人的眼睛,能看透他的過去與未來。
我猜那個兇手從小就喜歡眼睛。他與別人打交道時一定會首先看別人的眼睛,或許當他外出時,走在街上看到的不是雜亂交織的人群,而是無數雙眼睛的集合。我想當他上學時,身邊晃蕩的也不是同學,只是長著眼睛的生物。
眼睛是人最本質的部位。相比之下,人們臉上的表情、嘴里說出的話并不會反映出任何真實。相反,眼睛中便蘊含著無法動搖的真理——每個人的眼球都是獨一無二的,細細的血絲,瞳孔中不同的線條,還有永遠無法控制的瞳孔放縮與縮小,透露著人類不同的狀態。
事實上,我已經見過了兇手,這是我對這起案子已不再關心的原因。
兇手名叫田光炘,知道他是兇手完全是出于偶然,當他在挖出一只哈士奇的眼睛時正巧被我碰見了。
后來為了深入的了解他,我用一個小號加了他的QQ,并告訴他,我也喜歡眼睛,并熱衷于挖出各種生物的眼睛。
他非常愉快的答復了我,事實上,我們聊得很投入,僅通過幾天時間就成為了朋友,不過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給我分享過他的故事。
在他小學低年級時,甚至會喜歡玩偶的眼睛,雖然只是一顆黑色的珠子,但因為他仍然像“眼睛”而把他收藏起來,圓圓的“眼睛”在他手上滾來滾去,仿佛讓他感受到力量,在失去眼睛后的玩偶便無法再吸引田光炘的注意,他就會扔掉它們。
后來虛假的“眼球”也無法引起他的注意了。
田光炘以前用的是切水果的小刀,用小刀緩緩插入眼球與眼眶之間,沿著眼眶邊緣輕輕轉動,最后切斷眼球的“根部”,它就會掉下來。但是切菜的小刀有些略粗了,,于是他就買了一把手術刀,更加靈活,對眼球的傷害也越小。他最開始會挖出貓或狗的眼球,然后靜靜盯著他們漆黑的瞳孔,仿佛在通過他們的眼球進行靈魂交流。貓與狗的瞳孔與人類的不一樣,但也擁有著自己獨特的進化過程,很有意思。
眼睛就是人的一切。田光炘知道這樣的想法不會被人間接受,通過眼睛觀察周圍的人,他發現來自頭腦和嘴巴的空洞語言支配著整個世界。在長大工作之后,他越發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能告訴別人。
不過他遇見了我,我能理解和接受他,便成為了他最好的朋友。
田光炘告訴我,對于眼球的設計,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
今年的春天,他再也忍不了了,他第一次用手術刀挖出了人的眼睛。
一個嬰兒的眼睛,天真無邪,讓田光炘心動不已。
他趁著嬰兒母親的離開,用手術刀熟練的挖出了嬰兒的眼睛。
那雙眼睛的神態永遠定格了。在挖出的那一瞬間,沉睡的嬰兒大哭起來,田光炘把眼睛放進口袋里,帶回家后保存進冰箱。
那個嬰兒只是第一個,其次就是一個小學生,他在黑暗中挖下了他的眼睛。
眼睛是很脆弱的部位,不論是高中生還是成年人,都只要一把小小的手術刀就可以做到。
沒有人會因此死去。
他從不奪人性命,他只想要眼睛。除了眼睛以外,其他的部位都不重要。
雖然如此,田光炘也是一個很膽小的人,每當他做完事回家,都會確保在新聞中的受害者沒有看到田光炘的臉,雖然他們永遠也不會看到。
眼睛只是田光炘享受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挖出的過程。
在眼球和其他部位分離的瞬間,一種釋放的感覺會從田光炘的全身流過,他仿佛從整個價值觀扭曲的世界中脫離出來,那簡直是一種英雄般的行為。
田光炘挖出了太多太多的眼睛,他會把所有的眼睛都放進冰箱,無一例外。
所以每當他從家里回來,家總是熱鬧的,打開冰箱門,無數雙眼睛陳列著。田光炘用他的眼睛與所有的眼睛對視,它們都在與他交流,它們向主人述說著自己的過去與將來,向主人說著曾經遭受的苦難與傷痛。
新聞媒體開始報道這起案件,但田光炘不在乎。
他只是因為自己成了別人口中憎惡的對象而感到不快,他希望媒體不要把他們的價值觀強加給別人。
田光炘有時會因這樣的事而憤怒,但一打開冰箱看見一雙眼睛時,他內心就會有一股勇氣,將不安和憤怒消散得一干二凈。
我仔細回憶著這個人,完全沒注意到夜已經離開。
于是我起身準備離開,卻突然遇見了計算機的授課老師,他瞇著眼看了看我,“森林?我記得有幾天你都沒來?”
我愣了愣,那幾天在忙秦白的案子,一定是賀曉恩沒有幫我打到。
“你來計算機教室做一下清潔吧,正好你有空,做得好平時的成績會給你打高一點的。”
我點了點頭,并不是因為我很想去,只是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窗外的天空已有了夜色,夏日的夜晚也有些涼爽,相反的是,計算機教室比較昏暗陰冷,即使打開了燈也不覺得有多亮,在不遠處我還能聽見學生交談的聲音。
計算機教室并不算大,桌椅在同學們離開后被碰的有些亂了,我拿起掃把一邊將它們擺正一邊打掃,而老師正拿起講臺上一本關于宇宙的書本。
當打掃完后,我便去詢問老師是否可以離開。
“森林,雖然你不愛說話,但是你很聽話呢。”
我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不像其他學生,就算我叫他們來,他們也不會來。”
我隨便應和了他兩句,他好像笑了笑,但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我從夜那里學到迎合這樣愛說話的老師和學生很簡單,只要贊同他們的話,嘴上帶著點笑容,他們就基本不會覺得你是怪人了。
“森林,你小時候遇到過什么有趣的事嗎,我有些好奇你這樣的人有什么生活經歷。”老師說道。
我想了想,就開口說道:“小時候我總喜歡看各種生物被肢解的畫面,也包括人,后來父母為我這樣的興趣擔心了好久,然后我就不再向他們表達興趣了。”
夜說過,我們要了解這個社會通行的價值觀,以此偽裝自己,讓自己像個正常人活著。即使與同學聊到的話題你不感興趣,也要裝作積極地傾聽。
“那你不該學計算機啊。”老師笑著看我。
“父母選的專業。”
“確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事呢,其實在我看來,死者就該被活著的人拿來應用,不然上個世紀醫學的發展靠的是什么。”
“老師,你這樣會不會不太尊重死者?”
“尊重?我當然尊重死者,有時候我寧可加入它們,”老師笑了笑,“弄完了就趕緊走吧,辛苦你了。”
我點了點頭。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去幫老師做了清潔,我不是做那種事的人,不想給別人留下熱心助人的形象。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想幫他,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