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后，清溪公主臨盆，是個公主，清溪公主虛弱地顫抖張開蒼白的唇：“就喚她……樂兮遙吧……”

皇帝厭惡地撇了一眼襁褓中嬌小的女嬰，丟下一句：“隨你吧。”拂袖而去。

到后來，等樂兮遙剛滿周歲不久，清溪公主竟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司徒九里自知是皇帝所為，奈何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少年郎，又沒有證據，只能含淚收拾好清溪公主生前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遺物，看著抱在懷中酣睡的樂兮遙，他強使自己振作，為了她，他一定要活下去。

樂兮遙不受皇帝待見，皇帝不封她為公主，也不派遣婢女照顧她，任她與宮人同吃同住。

每日司徒九里從太學下雪后，都要急急跑去照顧又哭又鬧的樂兮遙。

樂兮遙似乎也只聽他的話，只要他在她身旁，她就馬上垂下張牙舞爪的小手，哭鬧聲轉而成了軟綿綿的咿咿呀呀。

除此之外，司徒九里還要花本就不多的銀兩雇請宮中的幾個老嬤嬤替樂兮遙換洗衣裳。

樂兮遙長大一些后，總愛跑到司徒九里書房里，把他的書卷弄得一團糟，她得意洋洋地舉起司徒九里寫了一宿要呈給太子的書文：“先生，你瞧我這只大鵬，畫得如何？”

司徒九里疾步走來，一把奪過書卷，心疼撫了撫，又氣急敗壞道：“你這小丫頭我管不住了！以后我一定要找一個逼你還要鬧騰的人給你做夫君！”

樂兮遙并不害怕，她眨著眼，一本正經地說：“可是，我只想和先生在一起……”

司徒九里聞言，目光軟下來，她到底還只是個孩子，他無奈地將樂兮遙從書案上抱下來，嘴中念叨著：“好好好，阿遙想和誰在一起都可以。”

直到一次宮宴上，一眾皇子公主都在場，太子樂伯潤正襟危坐，青禾公主樂若珠時不時羞怯地偷看司徒九里幾眼，卻獨獨不見樂兮遙。

他冷著臉問皇帝：“敢問陛下為何樂兮遙公主不在？”

皇帝抿了口茶，不經意道：“司徒卿家此言差矣，朕可是從未封其為公主，她又有什么資格參與這皇室盛宴？”

司徒九里聽后，氣得差點將手中的琉璃酒盞砸碎。

回府后，他潑墨一宿，第二天呈上一篇文章給皇上，皇帝讀后龍顏大悅，這篇賦全章歌頌當今圣上，說他功德可堪秦皇漢武，其辭藻華麗之程度不輸當年司馬相如的那篇《上林賦》。

皇帝見過須溜拍馬屁之人無數，卻獨獨只為這篇賦所折腰。

他當即大笑道：“司徒愛卿好風采，想要什么獎賞？金銀珠寶，官爵美人？”

司徒九里面如靜水，他朗聲回答：“臣只求陛下給樂兮遙一個名分，讓她有一個公主該有的尊嚴。”

皇帝有些掃興地努努嘴：“既如此，那朕便封他為冷月公主，賜婢二十，在城西南隅給她蓋座小苑，行了吧？”

司徒九里當即拜謝：“謝皇上恩賜！”

此事一過，司徒九里這篇賦便流傳甚廣，不少嫉妒他才學的人在背后戳著他的脊梁骨罵他不知亡國之恨，見利忘義。

更有人直接在他面前對他指指點點，對他潑冷水。

他假裝看不見，淡淡走開。

既為亡國奴，何談清高和尊嚴？

一天，樂兮遙拉著他的衣袖，小聲對他說：“先生，我聽宮里的人都說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配做太子哥哥的老師。”

司徒九里愣了愣，又轉身牽住樂兮遙的手，輕笑著反問她：“那阿遙覺得呢？”

樂兮遙使勁搖著頭：“不是不是！先生才不是那樣的人！先生是這個世上，對阿遙最好的人！”

司徒九里舒心一笑，用他自己都快聽不見的聲音喃喃一句：“是這樣的話，就夠了……”

他又帶著樂兮遙登上高樓，她指著城西南隅一座尚未竣工的小苑：“阿遙你看，以后那就是你的家，會有很多宮女姐姐陪你玩。”

“那先生也會嗎？”

“當然，我說過要一直陪著你的。”

……

面前的女子伸手在司徒九里面前晃了晃：“先生，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司徒九里這才回過神，輕輕拭去樂兮遙嘴角的一小塊紅豆糕：“對啊，我的阿遙長大了，是要給你找個好郎君了。”

樂兮遙一下子漲紅了臉：“先生……你說什么呢，我不要嫁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司徒九里有些樂了：“阿遙，你怎么還是這樣，你不嫁人，不就成老姑娘啦？”

樂兮遙急得快要哭了，她盡力壓住哭腔，不讓司徒九里聽出：“可是……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的！”

“你嫁了人，我也一樣能陪著你，你自幼我便待你如兄長般，你夫君不會猜忌的。”

樂兮遙有些哽咽，她躊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先生就想一直以兄長的身份陪著我嗎？”

司徒九里笑著起身，揉了揉樂兮遙的頭發：“阿遙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呢，你阿母待我不薄，我自然要做你一輩子的兄長，好好保護你啊。”

樂兮遙怔怔抬頭看司徒九里俊逸的臉，木訥又失落地答著：“哦……”

“好了，阿遙，我該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司徒九里輕笑著離開了。

樂兮遙愣愣看著他的背影，狠狠揪了一把自己的衣襟。

可是先生，阿遙想讓你做的，何止是一個哥哥。

司徒九里所不知道的是，他為樂兮遙做的這些割舍，樂兮遙全都知道。

皇帝最寵愛的公主，便是他與皇后所出的青禾公主，皇帝說得此女如得珠寶萬箱，遂取名樂若珠。

樂若珠自幼便囂張跋扈，那天，她猩紅著眼，揪著樂兮遙的肩膀狠狠搖晃：“憑什么，樂兮遙你不過一個賤女所生，憑什么得到先生的百般照顧？！他已經為你舍棄這么多了，你還嫌害他不夠嗎？！”

樂兮遙被她推倒在地，不知所措：“你……你在說什么？”

樂若珠仍是咄咄逼人：“先生四歲時就寫下了那篇《臨風逍遙》，他那么愛自由，當年如果他執意不降，父皇也會放任他去寄情山水，可就是因為你還有你那個一無是處的母親，讓他如今在這深宮里整日郁郁寡歡！”

樂兮遙只覺得她腦中嗡嗡作響，再也聽不進一旁樂若珠盛氣凜然的尖叫。

那天之后，一日，司徒九里來西苑看她，她賭氣似的給自己灌了好幾杯小釀。

她紅著臉，醉醺醺地對司徒九里說：“先生……如果你喜歡自由，你就去吧。父皇不會……把我怎么樣的……”

司徒九里微微皺眉：“阿遙，你喝醉了。”

樂兮遙突然抽噎起來：“我……我是個拖油瓶，是我連累了先生……”

“阿遙！”司徒九里一下子捂住樂兮遙的嘴，也不管她“唔唔”地叫著，他一臉嚴肅道：“我不管你在哪里聽得流言蜚語，你都不要信。我待你好，無怨無悔，好嗎？”

后來，半醒半醉的樂兮遙隱隱感覺到司徒九里將她攔腰抱到了床上，她溫柔地替她拉好被子，又坐在她床邊，輕輕嘆了口氣：“傻阿遙，當初我既選了你，心中又怎么會繼續留戀那山水之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