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早已不是一個剛見過殺戮的新兵,二十年來每一個日夜的提心吊膽都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
但是單純的壓榨畢竟不同于面對面的戰場殺伐。
『差不多該到極限了吧……』
等不到自己多想,立刻就有全副武裝的斥候傳來訊息。
『報告指揮使大人,營外發現細作一名,現已羈押。』
『細作?又是婦孺?』
『是,而且看年歲尚未經人事,且……』
在高慎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斥候立即咽下了自己即將說出的話,畢竟這位爺可是侯府里出了名的怪癖。
『緊說要事!』
『是,最為奇怪先前此地并無村莊,只為軍隊駐扎也并無登記在冊,但前天我方一隊斥候未歸,正是在此處方位?!?
『未歸?』
正常來講,前天派出的斥候未歸只能說明兩件事。
一是緊急戰況,需要斥候部隊的指揮官當機立斷下達行動指令;二是遭遇強敵,全軍覆沒。
行軍打仗就好比兩個人互相打架,雙方擺開拳腳準備動手,而斥候就好比軍隊的耳目和爪牙,經常擔負偵察和反偵察的事務。
所謂廟算多者勝,其中很大一部分就要歸功于陣前斥候部隊獲取的情報。
眼下不光是一支小小的斥候部隊,哪怕是整個三千營賠光,也要拿回屬于燕藩的權力。
『你也是斥候,也是咱們三千營的老兄弟了,一支五十人的騎隊,就憑借那幫子流民能干個全軍覆沒,還你娘的片甲不留?真是笑話,起來說話,發現有甚軍情?』
高慎也終于從先前的惆悵回過神來,兩步并作一步扶起單膝跪地的軍士。
一只手掃過甲葉上的泥土,拈在手指間搓動,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起眼前同屬斥候的騎隊長魏旭。
『并無,軍仗器械無一遺留。但是抓捕過來的民戶已經有舉家逃亡的趨勢,從遠些地方過來的人說京城的衛戍廂軍已經開始有大規模的調動行為,疑似是要攻城了?!?
『什么狗屁廂軍,就是一幫流民,朝廷無能,壓不住了才給的招安?!?
『是,斥候報來的軍情說是已經準備要攻城了?!?
『攻城,攻的什么城,順天么,有沒有裝備,有沒有器械,怎么攻城?!?
『這……屬下不知。』
高慎明白,眼下自己也是對于戰局一無所知,只能等待侯爺的手諭到來,但是去年剛剛招安的流民怎么可能有實力攻城。
恍然間一絲靈光閃過,除非……
高慎的心頭一震,前翻燕侯入京解圍,裁撤妖后,這才一同救出了皇帝和被妖后挾持的文武百官。
可是出來以后非但沒有獎賞,還遭到滿朝文武的抨擊,被侯爺扶持上去的首輔楊士奇對此也是一言不發。
莫非此次真有有地區勢力的扶持……
更深處的想法自己已然不敢去想,在順天府周圍搞動靜,怕不是打算政變,怕不是打算再來一次靖難!
『魏隊長,可曾見到身形不似流民,行動干練的廂軍隊伍。』
『屬下不曾見過,莫說干練,就是直著腰順利走路的也沒有幾個?!?
『沒有就好,眼下局勢錯綜復雜,弟兄們有些怨言可以理解,但是也要魏隊長管好些才是?!?
盡管事情只有唯一的情況可以出現,高慎仍然也想不明白,放眼天下,除了宣德大帝在位時期橫掃中原的洛陽鐵軍,誰還敢說能與三千營選鋒一戰?
哪怕是洛陽郝家親自帶來的兵,也打不了三千營手下成建制的全軍覆沒,更何況是以步制騎,難上加難了。
這名姓魏的軍士是高慎手下一名騎隊長,此時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自從燕侯就藩天津,接手了三千營,所謂的軍令實質上已經成為了侯爺的一家之言。將官的話語在行伍之間隱隱已經超過了看不見摸不著的圣旨。
這位二十多年前,草原上突然冒出一位國公的后裔,拿著先帝的圣旨把三千營帶到天津衛。
徐家一手操辦的改制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到了整個河北藩鎮的軍隊。
與其說是掌握軍隊的藩鎮,不如說是占領藩鎮的軍隊
像魏旭這種泥腿子出身,到現在也是管理百十來號弟兄的指揮官了。
在侯爺手下,只要你能打,草原上大把的軍功等著撈,前提是活著回來。
即便如此,但也遠遠達不到軍官體系的邊緣,畢竟不是誰都像高慎一樣,從小就是天津侯收養的義子。
所以見到指揮使發話,魏旭趕忙單膝跪地接令,在燕藩隊伍中,這句話已經屬于軍紀訓導的范疇。
一連串的冷汗止不住地浮現,看來不是手下哪些個弟兄心中有了怨言,監督流民時沒了輕重,臟了指揮使大人的眼。
『是,屬下謹記指揮使訓導。』
這次沒有再彎腰扶起,只是擺了擺手示意自己退下。
魏旭知道,這恐怕是自己最后一次直接接受這位指揮使的命令。
等到侯爺駕臨順天,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眼下這位義子也說不得一朝通天
現在縱是有萬般無奈,也只得做罷,只得靜靜退出帳外。
在燕藩中各隊指揮使就如同天津侯的親傳指令,這也是能夠讓軍隊如臂使指的訣竅。
『金麟豈是池中物——』
看了看天色將晚,已近黃昏的半邊天空,雖是秋日,深處軍營之中卻得不來半分詩意,干脆收興致,重新投入眼下的窘迫之中。
『走了,都走了,今天就到這了……』
魏旭迎面撞上正在修補營寨的苦工,自己站在臺上聽不見半點哀嚎。
突然間回頭看向了上方的帳中,只見得朦朧的燭火映出三分人影。
半晌,便仿佛從沒有人來過。
接連屏退了左右,高慎獨自一人聽著帳外漸行漸遠的喝罵聲,知道是魏旭領會了自己的意思,慢慢進入了酣眠之中。
一般在戰時,這種睡眠不會持續很久,坐鎮行營的指揮使必須擁有時刻獲取情報的義務。
哪怕作戰地形再崎嶇,行營中也要鋪設大道直至指揮使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