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楓從來沒見過教室里有這么多人，座位都快滿了，季楓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離教室后門最近的座位。季楓很滿意，想著一會兒聽不下去了逃課很方便。大家拿著課本翻著，神情激昂地討論著各種問題。亂哄哄的，亂的季楓一陣頭疼。本來昨晚就沒睡好。教授清了清嗓子，環顧了一圈。大家并沒有因此安靜下來。

這是一個階梯教室，最后一排俯瞰全班的感覺季楓還是第一次體驗。她也學著教授的樣子，掃視了一圈教室。感覺自己像在電影院看電影，周圍發生的各種故事像銀幕里播放的影片，自己雖在其中但只是觀眾，她總有這種格格不入的孤獨感。

教授開始帶大家復習，季楓機械的記著筆記。這門課上了一個月，季楓越上越后悔。太難了，太多奇怪的詞匯，太多讀不懂的文章。前排同學侃侃而談阿芙羅狄忒和赫菲斯托斯的時候，季楓還沒分清十二個神的英文名。

季楓身后的門突然響了，她扭頭去看，一個男生推門而入。瘦高個，佝僂著腰，帶著一頂鴨舌帽，沒有帶包也沒有帶書。學習的時候所有東西都比學習有意思。教授把幻燈片翻到了新的一頁，季楓只好趕緊回頭看電子屏。男生走到季楓旁邊的位置迅速坐下，季楓瞥了一眼，驚奇地發現這個男生竟然是約瑟夫。

約瑟夫剛一眼就認出了季楓的背影，一陣委屈涌上心頭，他想當面問問季楓為什么要騙自己，他不介意約會的時候去接女孩，但他討厭被騙被試探。剛想開口，卻被季楓搶先，“你怎么知道我上這門課？”季楓的眼神里有種被監視了的恐懼感。

“我不知道你上這門課啊？”約瑟夫很疑惑。“那你怎么在這里？”“我上這門課啊。”“那我之前怎么從來沒見過你啊。”“我之前沒來過、但這不是要考試了。”“你再來晚點都要下課了。”季楓趕緊轉移話題，她以為約瑟夫為了見她調查了自己，她有在社交平臺上發過“求課友”的帖子，剛想譴責他就發現完全自作多情了。

約瑟夫還是張不開嘴，所有的欺騙，不管用什么樣的詞匯去包裝，底層邏輯只會是“我騙你是因為想騙你”。總之季楓是騙了自己，結果已經沒法改變，還是不要鉆牛角尖了，真誠不是永遠都可以換真誠的。

“把課本翻到35頁，上面有三個討論題目，給你們幾分鐘時間想一想，我一會兒挑幾個人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教授給大家布置了任務。約瑟夫沒有課本，他問季楓能不能給他看看。季楓答應，把課本往中間挪了挪，約瑟夫也把座位朝季楓的座位挪了挪。

季楓聞到了熟悉的洗衣液味，那天煙花盛放下的草地上，她輕輕靠在他的懷里，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這個味道讓季楓覺得自己和周遭的環境有了一點的鏈接，周圍的一切變得真實了起來，自己好像也從觀眾慢慢變成了經歷者。

兩個人沉默著，沒有討論教授布置的問題。季楓看了看題，一點頭緒也沒有，她又想逃課了。這門課于她而言像大出血的病人，救也沒有什么意義了。她剛剛萌生這個想法，就被教授點了起來。“教授最后一排右邊的女生，請你分享一下你對第一題的看法。”

完蛋了，徹底完蛋了，季楓顫顫巍巍站起來，她覺得教授認出她了，上次逃課的女生受到了社死的懲罰。

“第一題，談談你對雅典娜和阿瑞斯的理解。”“他們兩個都是古希臘神話故事里的戰神，阿瑞斯崇尚暴力和殺戮，但是雅典娜更具有智慧，更冷靜。”教授點了點頭：“可以這樣回答，但是這是一個很表面的回答。同學們，我再強調一下，考試的時候你會因為回答正確而得到一半的分，而你們現在是在上大學，回答問題要有更深層次的思考。你還有要補充的嗎？”

季楓是編也編不出來。約瑟夫看季楓語無倫次，舉起了手。教授點頭示意讓約瑟夫發言，讓季楓坐下了。“我認為阿瑞斯有時候也值得同情。阿瑞斯是宙斯和赫拉的兒子，宙斯身邊的情人數不勝數。赫拉雖為宙斯的正式妻子，地位最高的女神，甚至是婚姻女神，卻因為宙斯的情婦眾多，在婚姻中沒有得到足夠的安全和尊重。家庭的緊張和沖突影響了阿瑞斯的性格，導致了他的暴力和沖動。”教授頻頻點頭，稱贊了約瑟夫的看問題的不同角度。

約瑟夫坐下，不敢看季楓。季楓剛剛在全班200多人面前丟了臉，是最脆弱的時候，而自己剛剛出了風頭，他意識到自己無論用多么悲憫的眼神去看她，可能都像是在耀武揚威。

“哎，你太厲害了，一節課沒來過比我每節課都來學的好。”季楓自嘲，也開始擔心起了自己的考試成績。考不及格的代價太高了，花出去的時間收不回來就算了，重修課的學費又是一大筆錢，實在沒法跟父母交代。“沒有，我只是較喜歡看歷史書。”“我就不該選這門課，對我來說簡直是來學英語的。”季楓嘆了口氣。

又是漫長的沉默。季楓偷偷看了幾眼約瑟夫，后知后覺約瑟夫心情有點低落。瘦瘦的身軀縮在椅子里，鴨舌帽藏住了他的眼睛但蓋不臉上住鋒利的棱角。季楓仔細想了想了他對阿瑞斯的同情，覺得他是一個敏感又悲觀的人，突然有點心疼他。

課本像個道具一樣放在兩個人中間，沒人看，也沒人翻頁。季楓假裝很認真的記筆記，約瑟夫假裝沒看出來季楓在假裝認真，假裝認真完全逃不過約瑟夫的眼睛。

曾經在一場面試中，面試官問約瑟夫，如果只能用兩個詞來形容自己，你會用哪兩個詞？約瑟夫腦子里最先蹦出來的兩個詞正是敏感和悲觀。他接著意識到這兩個詞并不適合在面試里說，世界上大概沒有老板想雇一個又敏感又悲觀的人。他最后說了松弛和樂觀。

回家的路上約瑟夫仔細思考了一下，敏感是他迫不得已具備的求生手段。他的爸爸時常精神恍惚，自己必須細膩地捕捉到爸爸最微小的情緒變化并迅速作出反應。至于悲觀？他沒想明白，但是接受了悲觀是他人生的默認基調，命里帶的。

終于下課了。約瑟夫今天第一次主動開口對季楓說話：“能幫我個忙嗎。”“什么？”“可以把課本借我掃描一下嗎，我不想買了，實在是太貴了。”“行，你快點掃，我還要復習。”季楓覺得是小事，爽快地答應。“謝謝，我明天就可以還你。”

約瑟夫沒說別的，拿起課本往教室外面走。季楓坐在位置上收拾自己的筆記和隨身物品，過了幾秒種，季楓回頭看了一眼。教室門外熙熙攘攘，下了課的學生們吵鬧聲更大了，季楓覺得自己又被孤獨的隔離在了一邊，約瑟夫也消失在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