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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欲令全國思想都改觀

1915年6月,陳獨秀蹈海歸來。蒼茫大海上,眼看著浪花翻涌,陳獨秀思緒翻飛,考慮著回上海后如何養家、如何照顧高君曼和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事,只見大海上波光瀲滟,陳獨秀心中漸漸明朗。

早在1902年,陳獨秀就協助章士釗打理過《國民日日報》。1904年,單槍匹馬創辦《安徽俗話報》,并說:“我開辦這報,是有兩個主義,索性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好叫大家放心。第一要把各處的事體,說給我們安徽人聽聽,免得大家躲在鼓里,外邊事體一件都不知道。第二要把各項淺近的學問,用通行的俗話演出來,好教我們安徽人無錢多讀書的,看了這俗話報,也可以長點見識。”《安徽俗話報》廣泛報道國內外時事政治并加以評論,灌輸近代國家觀念與革命思想等,可以視作創辦《新青年》的一個預演。1914年,在日本協辦《甲寅》,也有一番作為。可以說,做出版是陳獨秀目前為止最擅長也是最好的謀生營業。為此,他決定創辦一份屬于自己的雜志,他覺得:中國要進行政治革命,必須從“思想革命開始”,“要改變思想,須辦雜志”。

一回到上海,陳獨秀立馬游說亞東圖書館老板兼摯友、《甲寅》發行人汪孟鄒,讓他贊助自己,并放出豪言:“讓我辦十年雜志,全國思想全改觀。”令人聽在耳里,有如驚雷。

此時,中國出版業十之八九集中在上海。

說到上海的出版業,最早可上溯至宋、元時代,當時松江、金山地區官府、私家和書坊都有刻本流傳。南宋紹熙四年(1193年),松江楊潛修《云間志》3卷,此為上海地區較早成書者,也有明、清時抄本傳世。南宋慶元六年(1200年),華亭縣學徐民瞻刻《陸士龍文集》10卷,為現在流傳下來的極其有限的宋刻之一,且為現存上海最早的刻本。

上海開埠后,英國傳教士麥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于1843年12月23日在滬創辦了墨海書館。1860年,美華書館遷來申城;1864年,土山灣印書館創立;1876年,英國人美查的點石齋石印局開業;接著,日本商人創辦修文書局和樂善堂書局……這批外國人創辦的出版機構帶來了新的印刷設備、新的技術和新的生產方式,出版各種圖書期刊,也帶來了西方文化,意味著中國出版業現代化的開始,刺激了上海出版業的發展,此后,江南制造局翻譯館、申報館、廣學會和商務印書館等中式書坊相繼應運而生。

到1905年,上海成立了以出版雕版書、石印書、翻印古書為主的書坊同業組織——上海書業公所,同年又建立以出版新書為主的書店同業組織——上海書業商會,上海出版界由此形成,而一條大約位于今延安東路與福州路間、河南中路兩側的街道,因其縱橫排列形似棋盤而得名棋盤街,逐漸發展成為書店林立的文化街。自此,凡大書局必于此處設立營業窗口,書店越開越多,后來延伸到福州路,這就是福州路成為今天上海文化街的淵源。

辛亥革命后,中華書局、亞東圖書館、世界書局、大東書局等書局也陸續開業,上海出版業更見繁盛。

競爭激烈,剛開辦兩年的亞東圖書館生意并不見好,又在承擔《甲寅》的印刷發行,已經沒有能力接受老友的托付,汪孟鄒幫忙聯系了群益書社陳子沛、陳子壽兄弟,群益書社實力比亞東稍顯雄厚一些,他們一拍即合,商定了印刷出版等具體事宜。

對此,陳獨秀摯友汪希顏之子、汪孟鄒之侄汪原放在《回憶亞東圖書館》中寫道:“據我大叔回憶,民國四年,仲甫亡命到上海來,他沒有事,常要到我們店里來。他想出一本雜志,說只要十年、八年的功夫,一定會發生很大的影響,叫我認真想法。我實在沒有力量做,后來才介紹他給群益書社陳子沛、子壽兄弟。他們竟同意接受,議定每月的編輯費和稿費二百元,月出一本,就是《新青年》(先叫做《青年雜志》,后來才改做《新青年》)。”

一步邁出,就是里程碑。1915年9月,《青年雜志》在上海法租界創刊開張,編輯部和《安徽俗話報》如出一轍,只有光桿司令陳獨秀一人。

創刊號上刊載的《社告》稱:“國勢陵夷,道衰學弊,后來責任,端在青年。本志之作,蓋欲與青年諸君商榷將來所以修身治國之道”,“凡青年諸君對于物情學理有所懷疑,或有所闡發,皆可直絨惠示。本志當盡其所知,用以奉答,庶可啟發心思,增益神志”,并以“各國事情學術思潮盡心灌輸”,將挽救民族頹勢的重任放在了“青年”身上,還打廣告稱“本志執筆諸君,皆一時名彥”。

其實,第1卷《青年雜志》近一半文章出自陳獨秀之手,讀者來信也不過陳獨秀角色扮演自賣自夸,第2、 3卷的封面甚至標明“陳獨秀先生主撰”字樣。此外的作者,包括高一涵、易白沙、高語罕、劉叔雅、謝無量等人,主要來自安徽,與陳獨秀有著密切的個人交往,也算得上“一時名彥”,但并未成為《新青年》發展歷程中最重要的作者群。

《青年雜志》風格帶有《甲寅》的印記,欄目基本仿照《甲寅》設置,并極力宣傳與《甲寅》的繼承關系以吸引讀者。1915年,《甲寅》雜志第8期、第9期上,赫然刊出《青年雜志》的廣告:“我國青年諸君,欲自知在國中人格居何等者乎?欲自知在世界青年中處何地位者乎?欲自知將來事功學業應遵若何途徑者乎?欲考知所以自策自勵之方法者乎?欲解釋平昔疑難而增進其知識者乎?欲明乎此,皆不可不讀本雜志。”

陳獨秀躊躇滿志,在發刊詞《敬告青年》中滿懷激情謳歌:“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動,如利刃之新發于硎,人生最可寶貴之時期也。”他由此認為:“青年之于社會,猶新鮮活潑細胞之在人身。”所以他“涕泣陳詞”,屬望新鮮活潑之青年,自覺而奮斗:“自覺者何?自覺其新鮮活潑之價值與責任,而自視不可卑也。奮斗者何?奮其智能,力排陳腐朽敗者以去,視之若仇敵,若洪水猛獸,而不可與為鄰,而不為其菌毒所傳染也。”

為此,他指出了自覺奮斗所要達到的“六義”: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象的。他認為:“國人而欲脫蒙昧時代,羞為淺化之民也,則急起直追,當以科學與人權并重。”《敬告青年》提出科學與人權的主張,其后發展成為“科學與民主”的新文化運動主旋律。

雜志出版到第6號,漸漸聲名鵲起,辦有《上海青年》雜志的上海基督青年會,寫信給群益書社,要求《青年雜志》更名。汪孟鄒日記稱,1916年3月3日,晚飯后去到陳獨秀家中,遇見陳子壽。“子壽擬將《青年雜志》改名為《新青年》,來商于仲,仲與予均表贊同也。”

一只蝴蝶扇動了翅膀,風暴陡然形成。

陳獨秀抓住這一契機,刻意制造雜志的“全新”面貌,在第2卷第1號《新青年》上發出一則通告:“自第二卷起,欲益加策勵,免副讀者諸君屬望,因更名為《新青年》。且得當代名流之助,如溫宗堯、吳敬恒、張繼、馬君武、胡適、蘇曼殊諸君,允許關于青年文字,皆由本志發表。嗣后內容,當較前尤有精彩。此不獨本志之私幸,亦讀者諸君文字之緣也。”

此通告所列“當代名流”,后來大多相繼登場,但除胡適之外,在《新青年》并無出彩之處。相反李大釗、劉半農、楊昌濟等并未“通告”的作者,在第2卷登場后,帶來意外的驚喜。李大釗和胡適日后也跟陳獨秀一起成為《新青年》旗手式人物。

1916年9月,李大釗《青春》一文,刊于《新青年》第2卷第1號。他以澎湃文筆激勵青年“沖決過去歷史之網羅,破壞陳腐學說之囹圄”,“滌蕩歷史之積穢”,不斷地以“青春”的精神來改造自我,“縱現在青春之我,撲殺過去青春之我”,“進前而勿顧后,背黑暗而向光明,為世界進文明,為人類造幸福,以青春之我,創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國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類,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資以樂其無涯之生”。讀來令人熱血沸騰。

李大釗在文中倡導“吾族青年所當信誓旦旦,以昭示于天下者,不在齦齦辨證白首中國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國之再生。吾族今后之能否立足于世界,不在白首中國之茍延殘喘,而在青春中國之投胎復活”。這篇文字以乘風破浪之磅礴氣概,吹響了為古老中國再造重生的沖鋒號,使當時的青年學生受到了一次心靈的洗禮,影響極大。

1917年1月1日,《新青年》第2卷第5號,刊發胡適《文學改良芻議》,文中提出:“以今世歷史進化的眼光觀之,則白話為中國文學之正宗,又為將來文學之利器,可斷言也”,并談到文學革命八主張:不用典、不用陳套語、不講對仗、不摹仿古人、語言須有個我在……

這又是《新青年》早期所刊發的一篇影響深遠的重量級作品。

胡適此人與上海頗有緣分,他原籍安徽績溪,但出生于江蘇省松江府川沙縣,也就是今天浦東新區川沙鎮。2歲時隨母親前往臺灣其父胡傳任所,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后,隨母親離開臺灣返回上海,后回到祖籍績溪,進家塾讀書。13歲再到上海,入梅溪小學堂就學。1910年留學美國,入康奈爾大學選讀農科。五年后,入哥倫比亞大學哲學系,師從哲學家約翰·杜威。

由于汪孟鄒與胡適都是績溪人,早就認識,他替陳獨秀和胡適牽線搭橋,令他們兩人在通信中成為知交。1916年10月1日,《新青年》第2卷第2號上,刊載胡適致陳獨秀的信《寄陳獨秀》,胡適在信中首次列出八事(排序與后來成文不同),明確提出“今日欲言文學革命,須從八事入手”,成為《文學改良芻議》的預告。

胡適主張“用白話來做文學的工具”,并嘗試著用白話做自由詩,寫白話文學劇本,對陳腐的舊文學形成很大沖擊,可以說掀起一陣狂瀾……

而陳獨秀態度本就激進,他舉起“文學革命”大旗,于1917年2月《新青年》第2卷第6號上發表《文學革命論》一文,既為胡適助陣,又更進一步高呼“三大主義”:“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立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了的通俗的社會文學。”頗有沖擊力。

不過,周作人曾經嘲笑陳獨秀雖然高呼進行文學革命,但寫的還是古文。這一現狀到1918年1月第4卷第1號《新青年》全部啟用白話文才得到改觀。

在那之前,書業蕭條,《新青年》發行不暢,陳獨秀常與汪孟鄒、陳子壽等聚談,討論將亞東圖書館與群益書社合并,擴大為書局等事宜。為此,1916年11月26日,陳獨秀與汪孟鄒赴北京招股,為兩家出版機構合并募集資金,住在離天安門不遠處的一間中西旅館里。關于此事,陳獨秀在給胡適的一封信中寫道:“弟與孟鄒兄為書局招股事,來北京勾留月余,約可得十余萬元,南方約可得數萬元,有現金二十萬元,合之亞東、群益舊有財產約三十萬元,亦可勉強成立,大擴充尚須忍待二三年也。”

每天,陳獨秀和汪孟鄒早出晚歸,一為探訪舊友,二為尋覓商機,晚上沒事就去看戲。只是,事與愿違,書局合并之事最后終成泡影。

在北京住了將近一個月,剛剛被任命為北大校長的蔡元培來訪,汪孟鄒在日記中寫道:“12月26日,早九時,蔡孑民先生來訪仲甫,道貌溫言,令人起敬,吾國唯一之人物也。”

據說,蔡元培曾經三次上門,與陳獨秀相見。最后一次,陳獨秀還沒起床,蔡元培就搬了一張凳子坐在房間門口等他,確實求賢若渴啊!此時,《新青年》在知識界也有聲名,主編陳獨秀可以稱為新潮思想的標桿人物,籠絡此等人才,自可為北大擴張聲勢。

等到陳獨秀終于起床,還沒用早餐,蔡元培再一次提出了邀請。

“仲甫才疏學淺,恐怕難擔重任啊……”陳獨秀深思片刻后推辭道。事實上,他辦雜志是認真的,也有辦雜志的雄心壯志和方略,但他也明白自己既無博士頭銜,又無教授職稱,從未在大學上過課,蔡元培直接讓他擔任文科學長,委實令他誠惶誠恐。

“先生可以不開課,專任文科學長。”蔡元培為之排遣道,“至于教授職稱,憑先生學識,待先生進北大之后,完全可以辦理有關教授職稱手續,此事不難。”

陳獨秀見蔡元培有如此誠意,又道:“仲甫目前在編《新青年》雜志,每月出一期,編輯部在上海,無法脫身。”這才是陳獨秀真正在意之事,《新青年》雜志畢竟是他一腔心血所注,無論如何,不會放下。

蔡元培一聽,這事更好辦了,“先生可把《新青年》搬到北大來辦嘛,北大乃人才濟濟之地,先生到北大來辦《新青年》,一定比在上海辦得更有影響。”

陳獨秀聽了,大喜過望,答應下來,回滬攜帶家小去也。

1917年1月15日,北京大學張貼出蔡元培簽署的布告:“本校文科學長夏錫琪已辭職,茲奉令派陳獨秀為北京大學文科學長。”

1月下旬,陳獨秀攜家小赴京上任,住在距北大新校舍漢花園一箭之遙的北池子箭桿胡同九號,《新青年》編輯部隨之遷來此處,此時《新青年》第2卷第6號剛剛出版。

房東住在西院,陳獨秀則住東院,北房三間為辦公室、書房和臥室,南房三間則是《新青年》編輯部,陳獨秀在這里一住就是三年。

據北大校長蔡元培回憶:“自陳獨秀君來任學長,胡適之、劉半農、周豫才、周啟明諸君來任教員,而文學革命、思想自由的風氣,遂大流行。”周豫才、周啟明即魯迅、周作人兄弟是也。而胡適和劉半農,一個博士學位沒拿到,一個中學沒畢業,他們都被給予教授職位,“兼容并蓄”之意味確實夠足了。此外,楊昌濟從湖南一師調來,李大釗接替章士釗擔任圖書館館長,新思潮蔚然成風。

而他們相繼加入《新青年》作者陣營,一時間《新青年》名流薈萃,可謂璀璨奪目。

《新青年》搬到北大算得上一個巨大的轉折點,張國燾《我的回憶》曾寫道,此前“北大同學知道這刊物的非常少”,等到陳獨秀擔任北大文科學長后,“《新青年》月刊也在我們學校中和書攤上買得到了”。

當然,僅僅占領北大這樣一個小市場還是不夠的,8月間,《新青年》出完第3卷第6號后,訂數還是太少,刊登的廣告也基本僅限于群益書社的書籍教材,群益不堪重負決定停刊。陳獨秀等人各種斡旋,群益這才答應次年1月復刊。

復刊時,此一境況立即改觀。1918年1月,第4卷第1號《新青年》不僅全部改用白話文,還決定由陳獨秀、錢玄同、胡適、李大釗等人輪流主編,同時取消投稿。“所有撰譯,悉由編輯部同人,共同擔任,不另購稿。”

敢有這番自信,因為陳獨秀早已不再是上海弄堂里的光桿司令,“獨人雜志”已成為同人雜志,且這群人有名氣有高薪,不用稿酬,極大節約辦刊成本。胡適后來對此回憶道:“民國七年一月,《新青年》重新出版,歸北京大學教授陳獨秀、錢玄同、沈尹默、李大釗、劉復、胡適六人輪流編輯。”

后來編輯有所替換,沈尹默回憶說:“《新青年》搬到北京后,成立了新的編輯委員會,編委七人:陳獨秀、周樹人、周作人、錢玄同、胡適、劉半農、沈尹默,并規定由七個編委輪流編輯,每期一人,周而復始。我因為眼睛有病,且自付非所長,因此輪到我的時候,我請玄同、半農代我編。我也寫過一些稿子在《新青年》發表,但編輯委員則僅負名義而已。”

這些人無疑都是當時的第一流知識者,他們的加入,他們的著作,令《新青年》聲名日隆。

北大中文系學生楊振聲曾說:《新青年》“像春雷初動一般。……驚醒了整個時代的青年,他們首先發現自己是青年,又粗略地認識了自己的時代,再來看舊道德,舊文學,心中就生出了叛逆的種子。一些青年逐漸地以至于突然地,打碎了身上的枷鎖,歌唱著沖出了封建的堡壘”。

北大中文系學生羅仲言也說:“我們那時青年人讀《新青年》是風行一時的事。不讀的人很少。有些不同意《新青年》觀點的學生,出于好奇也要看看。”又說陳獨秀“對批評舊思想很有膽量,有勇氣,筆陳縱橫,獨具風格,大家都喜讀他的文章。他的文章一來,不管說什么事,我們都希望早點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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