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迫近,反將那女孩兒逼到了墻邊。也終于決定,給她致命的一擊:“醒醒吧,婷婷。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虛偽作態,你姐曾經也希望我能奮發圖強,如今她的墳頭草都快比你高了。”
下一秒,戴玉粒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打在這位大少爺的臉上。
“高照,你給我聽清楚了——”
她將自己打翻在地上的人重新拎起來,眼中亮光越發悍然。
“如果能用你的命換懸姐姐回來,那你休想看到明天的太陽。”
可戴玉粒怎么也沒想到,高照挨了這一拳,頂著迅速紅腫起來的左半邊臉還是在笑,甚至笑得整個人都在抖。
“為什么?怎么每次我叫你婷婷,你就這么生氣啊?”
戴玉粒丟下他,拍了拍手,很快恢復到平日里的冷靜自持。
“因為裊裊沒了,也就不再有婷婷了。”
…
周二上午七點,戴玉粒跟班主任請了假,拎著一個小蛋糕去了伍港區霞山墓園。
天色霧蒙蒙,剛下過一陣小雨。
晨風吹動樹梢,空氣中彌漫著幽冷而濡濕的青苔氣味。
高馬尾少女依然穿著一身校服,安靜地走過綠植與墓塋之間。
倒數第四排的第二十四座墓臺前,她停下腳步,將手里精美的草莓奶油蛋糕放在主碑前面。
黑色石碑上有一幅影雕人像,是個笑容燦若朝陽的短發女孩。
年輕的墓主頭上戴了一頂寬檐帽,帽子正中央裝訂著警徽,領帶系得筆挺,襯衫上的肩章、領花、胸徽一應俱全。
石碑下方刻著六個字:“愛女高懸之墓”。
“生日快樂,懸姐姐。”
戴玉粒站在墓碑前,輕輕唱起了生日歌。
少女的音色清冽,只不過整首歌被她唱得從頭到尾就一個調,平如直線,毫無起伏。
其實戴玉粒也知道自己五音不全,所以她從未在別人面前露怯。
只有每年的4月24日,她才會悄悄到這里來唱一首生日歌,唱給她的懸姐姐聽。
當年聽完戴玉粒的“首唱”之后,高懸笑得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一邊擦眼淚一邊賣力地鼓掌:“哈哈哈哈,婷婷唱歌還挺厲害的,歌聲特別有機械感!”
那時候戴玉粒才六歲,聽不懂“機械感”是什么東西,見她笑得那么開心,就覺得自己應該唱得還不錯。
小女孩兒乖巧地抿著嘴,圓乎乎的臉頰上卻浮起了兩枚小梨渦。
長大后才知道,懸姐姐是拐著彎嘲笑她五音不全。一氣之下,戴玉粒再也不肯開口唱歌了。
直到五年前……
“粒粒?”
戴雪撐著傘從墓園下方走上來,手里同樣拎著一個草莓奶油蛋糕。
“怎么自己過來了?這幾天一直下雨,還沒記得帶傘,你明天出門可不能這么粗心。”
“我有帶去學校,請假后就忘記拿出來了。”戴玉粒從媽媽手里接過傘,遮去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的絮絮雨絲。
戴雪也將蛋糕放在墓前,卻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抬手擦了擦石碑上栩栩如生的影雕人像,仿佛在摩挲著那年輕女孩的臉龐。
“已經五年了。”她輕輕吁出一口氣,閉了閉眼,咽下滿腔悲苦。
“你如果還在,應該也能當上咱們伍港區刑偵支隊的隊長了吧。”
站在旁邊乖巧舉傘的戴玉粒想了一下,卻很認真地說:“懸姐姐以前生日許愿的時候,每次都說她想去開火車,專門運送水果的那種。”
“這樣她就能吃到天底下最新鮮的草莓了,對吧?”戴雪頓時失笑。
戴玉粒果然點了點頭。
“行了,都是孩子話。”戴雪站起來,神色惘然又失落,“裊裊跟你一樣,從小就是個當探員的好苗子。就算不是,她父親也不可能同意她去開什么火車。”
雨勢漸漸變大,母女倆跟故去之人道了別,便手挽著手走向墓園出口。
門外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正準備下車的中年男人抬頭瞥見她們,驀地一愣。
“二爺,那是——”過來撐傘的司機也不免驚詫,卻被他抬手止住了話頭。
透過雨幕,高墨龍靜靜凝望著那對母女。
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依偎在那道墨藍色身影旁邊的另一個女孩,同樣身穿校服,卻不是如此沉悶的黑白兩色,而是明亮跳脫的檸檬黃。
她們同樣只撐著一把傘,同樣說說笑笑地朝他走來。可是一見到他,女孩就收起了笑容,很不高興地撅起嘴,連頭上的雙馬尾都沒了活力。
后來,他的小姑娘慢慢長大,雙馬尾剪成齊耳短發,聽話了,也懂事了。
卻永遠停留在二十二歲。
高墨龍看向車門邊的后視鏡,看見自己當初一夜之間變白的雙鬢,忍不住垂下眼,嘆了口氣。
戴雪也看到了他們,猶豫兩秒,還是帶著女兒走過去,神色淡淡地敬了個禮:“長官。”
她身邊的少女竟也跟著抬手敬禮,臉上沒什么表情,動作卻可謂是一絲不茍。
高墨龍眼中閃過微弱笑意,隨即斂去。
他下了車,朝著戴雪點了點頭:“我回來看看阿懸。”
“我們也是來看她的。”
戴雪跟他之間沒什么好寒暄的,禮貌性地微微一笑,然后直接告辭:“我女兒還要回去上課,署里也有事,我們就先走了。”
高墨龍遲疑了一瞬,似乎想再說些什么,最終也只能勉強應道:“好,雨天路滑,你們注意安全。”
直到那輛白色越野車揚長而去,他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目送她們離開。
老李在旁撐著傘,皺眉道:“戴探長她何必跟您那么生分呢,好歹曾經也是一家人嘛。”
高墨龍倒是很平靜,轉身朝墓園里走去。
“有時候我總覺得,好像昨天或者前兩天,雪兒還在逼我跟她離婚——”
說到這里,他“呵”地一笑:“可一眨眼就十七年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誰知走了沒兩步,他們忽然聽到門外又傳來年輕人刻意壓低音量的說話聲。
“照哥!照哥,不就一把雨傘你至于嗎?”
“對啊,玉米粒那可是一個能把人肋骨活活打斷的壯士啊!就這幾滴雨,還能把她淋出毛病來不成?”
“要我說,咱們這么巴巴地從學校里溜出來,跑到這荒郊野嶺送傘,指不定人家三好學生還給甩臉子呢。”
“山豬你閉嘴,來都來了。”最后是高照低聲斥了一句,結束了這場蒼蠅嗡嗡般的聒噪。
伍港一中的校霸三人組走到霞山墓園門口,其中兩個驟然剎住腳步,仿佛原地石化成了兩尊雕塑。
高照:“……爸。”
李萬興:“……爸!”
校霸三人組中的最后一個滿臉疑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