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聲一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轉眼間三人就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戈恩斯這次選擇背對大海的方向，在電梯下降后那熟悉的大廳又重新出現在眼前。

“請，這邊。”

侍者將他們帶到有橫拉門的坐席上，這是標配五人間的位置，但此刻為了賠禮所以免費送給了戈恩斯三人使用。

“請坐，那邊的平板可以用來下單，Hero及以下等級的餐點或酒水都將為您免單，那三瓶火燒云我馬上送來，請稍等。”

門被拉上了。

三人在暖氣下將鞋子、大衣和西裝外套全部脫下，放置在角落里那被磨得光滑如鏡的石臺上。

這和戈恩斯想象的居酒屋完全不同，地上鋪著榻榻米，中間是一張實心的大理石矮桌。

貼著墻壁挖開的水渠里填著貝殼與鵝卵石，墻上用浮世繪風格繪著希臘眾神的畫像，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混雜在了一起，屬于是哪方愛好者看了都會當場吐血的存在。

“來，姜鈴你要吃什么就自己先點吧。”夏晚生將平板交到了姜鈴手上。

“前輩你們有什么忌口嗎？”姜鈴如臨大敵般地接過了平板，像是接過傳國玉璽的臣子，滿眼都是‘老臣必然不負陛下所托’的凝重神色。

“沒有。”

“沒有。”戈恩斯在兩人對面坐了下來，他輕輕敲了兩下桌子將夏晚生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剛才怎么回事？你聽到對講機里說的什么了吧？”

“嗯。”夏晚生側目點點頭，“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進歡樂宮。”

“你以前來過這兒？”戈恩斯問。

“當然沒有。”夏晚生搖頭，“所以不會是舊仇，只可能是新怨。”

“新怨……”

戈恩斯思來想去了很久，根本想不到理由。

唯一可能和狄俄尼索斯居酒屋結仇的地方就是在茨諾尼亞身上，這兒和櫻花館是合作關系，如果櫻花館已經發現了自己這邊的行蹤，和狄俄尼索斯居酒屋的人知會一聲，那對方在看到自己這方人馬后就會面臨三種選擇。

一·按兵不動，繼續以平常的待客方式迎接三人，然后暗地里再通知櫻花館的人過來；

二·直接開打；

三·裝作無事發生。

可他們被歡樂宮拒之門外，那就說明并不是第三種可能性，只剩下前面兩種。

考慮到歡樂宮是貴賓們所在的位置，那居酒屋將他們請離那里的做法就很正常了，換做是戈恩斯他一樣會這么做。

“你在看什么？”夏晚生看著不斷環顧四周的戈恩斯問道。

“在找有沒有機關。”

請君入甕是個很好的手段，戈恩斯不止一次遭遇過這樣的情形，但他只在這種計策上吃過一次虧，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封閉的環境內要進行暗殺操作的難度是很低的，因為可操縱的手段實在是太多了，包括毒殺、槍殺、刀殺、麻醉、墜落、擠壓、穿刺……如果這房間隔音且抗爆的話還能用上手榴彈。

所以有經驗的賞金獵人或清道夫都不會單獨進入一個陌生的封閉環境，在深入敵營時更是這樣，除非身邊有對面的核心人物陪同，而且雙方都要進行搜身，至少敵人不可能將他們老大連著外來的家伙一起炸死。

“別想太多了，如果你是店家會選擇在自己的店里殺人嗎？”夏晚生看穿了戈恩斯的心思。

“介于對方的威脅程度考慮。”這是戈恩斯給出的回答，“如果高的話，那就會。”

“殺人……什么殺人？”

姜鈴正在專心挑選第一流程的菜肴，突然聽到兩位前輩在聊什么很不妙的話題，抱著為前輩分憂的心思，她連忙湊了過去。

“需要我幫忙嗎前輩？”

“需要。”夏晚生說，“去看看那三瓶火燒云好了沒有。”

“遵命！”姜鈴絲毫沒有覺得自己不受器重，反而很痛快地起身準備去穿鞋。

“別聽他的，坐下吧，正好有事想要問你。”戈恩斯揮揮手讓姜鈴又坐了下來，“姜鈴，你知道剛才發生了什么嗎？”

“剛才……？是指什么？”姜鈴保持著半起身的姿勢，直到夏晚生笑著道歉后她才又在榻榻米上坐了下來。

“店家不讓我們進入歡樂宮，這是我和夏晚生聽到的，你覺得理由是什么？”

“理由？唔……前輩您覺得是他們想殺我們嗎？”姜鈴問。

“是，但不用考慮我的想法，你就說自己猜想就好了。”戈恩斯又看向夏晚生問道，“你和她說了櫻花館的事兒嗎？”

“說了。”夏晚生點點頭。

“那好，說說你的想法。”戈恩斯說。

“我覺得吧……原因有很多，戈恩斯前輩您的猜想是有根據的，這是一種很謹慎的思維，坦白來說有您這樣的前輩我很安心，就算進龍潭虎穴我也不怕，因為有您為我們……”

姜鈴不遺余力地吹捧著戈恩斯，足足夸耀了大幾百字，在戈恩斯都聽不下去連忙喊停后，她才話鋒一轉。

“但我覺得可能正是這樣的思維讓您過于謹慎了，這是一個先入為主的思維陷阱，您首先代入的是居酒屋和櫻花館的共同敵人這一角色，但實際上居酒屋除了正常的合作交易外，是否和他們有私密下的來往還未可知。”

姜鈴說。

“比起那樣的消息，我反而覺得您本身的身份信息更好被人查到，還記得嗎？您在一間可以和這兒稱為‘競爭對手’的俱樂部內工作，所以‘提防外賊’這一可能性要比‘對我們產生殺意’的高。”

“……他們能查到俱樂部的員工名單？”

戈恩斯沉思起來。

這也不是沒可能，除了店長和獵犬外，其余人的身份信息不在絕密這個檔次，一些頂尖的黑客當然能查到俱樂部所有員工的名單，包括戈恩斯的。

只是他的身份信息經過了修改，除了名字與長相外的一切記錄都是編制出來的，店長大部分養在城內的眼線也是用的這種方法，但他們做的更為隱蔽。

因為他們不像戈恩斯需要經常‘拋頭露面’，所以姓名和照片也是假的，而且會經常更換，一頁信息里也許只摻雜了一兩條無關緊要的真實信息。

“自從生物和神經網絡問世后，要徹底防范信息外泄的難度變得很大，即使是我們也無法斷言沒人能攻破我們的防火墻……畢竟連監管局的系統都被人黑進去過。”

“是啊……”

經過姜鈴這么一說，戈恩斯也發現自己的思維模式出了問題，里面的主觀意愿色彩太過強烈了。

最好的思維模式就是旁觀、俯視，所以古人才會留下‘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種名言。

他首先應該代入的角色是自己，俱樂部的員工，而不是一個參與了掘墳盜尸案的家伙。

“所以說狄俄尼索斯居酒屋只是想保存商業機密？”戈恩斯問。

“誰知道呢，幫我開下機器，好像這里能自動把菜送過來。”

夏晚生盯著桌上的使用說明書在幾個按鈕間懸指而不落。

“他們要是這么小心謹慎的話，這店子根本不可能做這么大。”戈恩斯說。

“那就是有別的原因咯。”

夏晚生按了幾個按鈕，戈恩斯又一次聽到了齒輪和鏈條的轉動聲，這張大理石桌的中間突然出現了一圈圓形的裂痕，直徑約有一米，數十道整齊劃一的弧線從圓心連接到邊緣處。

機械運作間，弧線們將‘圓’像花卉一樣的展開了，從石桌下伸出四只異常纖長且白皙的手，這些手臂們長超過了兩米，有四個關節，它們垂落時猶如纖細的柳條被人折斷，又猶如蜘蛛的足部一般在空中彎曲，而后將三套餐具與一份切好的牛舌送到桌上。

“但別管那么多。”

夏晚生先一步將盤子接了過來，一邊發出‘果然是這么操作’的聲音，一邊按下了桌面上【烤肉】的按鈕。

“都說了今天是休假，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說。”

霎時間，桌上又陷下去幾塊方正的區域，燒烤用的鐵網與果木送了上來，同時房間里傳出抽風機運作的動靜。

“他們很會把機械藏起來，對吧？”

“所以說那個‘參道’上很可能也藏了什么用來扭曲視覺的裝置？”

隨著姜鈴的點單，越來越多的手臂從石桌下鉆出，它們仿佛可以任意調節自我的大小，那直徑不過一米的圓里竟然一時間冒出了三十多雙手臂，它們或是挽著絲巾、或是持著裝飾用的小豎琴。

牛骨、牛肚、生蠔、蜥腿、龍須球等菜品像天女散花一般地被整齊擺放在桌上，同時，三瓶赤霞色的酒也被送到了三人面前。

“想知道嗎？”夏晚生接過酒，欣賞了一番。

火燒云是狄俄尼索斯居酒屋特有的酒類，每瓶售價是七萬新幣，在Alb（眾生）、Elf（精靈）、Hero（英雄）、Bless（賜福）、God（眾神）這五個級別中屬于Bless一檔，是價格不算貴但卻限購的酒類，以醇厚悠長的口感、香味與赤色云霞一般的色澤而聞名。

“也有可能不是裝置的緣故呢？”

“那就是權能……”

戈恩斯承認自己起了好奇，但在好奇之外更多的是一種想要將其為己所用的欲望。

“有可能是你喝醉了。”夏晚生說。

“我還沒開始喝酒。”

“你喝了，進門的時候喝的第一杯，沒記錯吧？”

“那種度數的酒怎么可能讓人喝醉？”戈恩斯嗤之以鼻，“你們先吃吧，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拿著手機起身離開了。

“去和侄女打電話？”

“嗯。”

和第一次見面不同，戈恩斯并沒有讓夏晚生少管閑事，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后就拉門走了出去。

“姜鈴。”夏晚生手撐在膝蓋上搭話道，“你覺得戈恩斯這個人怎么樣？”

“唔？”正在往嘴里塞牡蠣的姜鈴一愣，“是個……咕唔，是個很好的人。”

“你喜歡他嗎？”

“是的。”姜鈴點了點頭，“我喜歡前輩，前輩們都是好人。”

“也喜歡我？”

“當然！”姜鈴鼓著腮幫子再次點頭。

“那就要繼續努力和戈恩斯搞好關系啊。”

夏晚生拿起桌上的餐夾幫著姜鈴烤肉。

“我會努力的！”姜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您覺得戈恩斯前輩喜歡我嗎？”

“應該算是觀感不錯吧，不然剛才就不會幫你說話了。”

夏晚生一邊將肉片壓在熾熱的鐵絲網上一邊說：“但是這樣還不夠，記得我們之前約定的事兒嗎？戈恩斯是個很內斂的人，我們團隊中需要你這味調味劑來拉近彼此的氛圍，只有你和他相處的好了，我們團隊才會融洽……你才會收到我給的獎金！”

“那請問前輩，我要向著什么方向努力呢？”姜鈴問，“戈恩斯前輩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嗎？”

“喜歡真心吧……哈，我說什么呢？應該沒人不喜歡這東西吧。”夏晚生自嘲似的笑了笑，“只要用真心對他，他就會靠過來，雖然表面上會想將人推開，但其實很渴望擁有這種羈絆，就像被人丟棄的流浪貓一樣，雖然害怕人，但同時也渴望被人擁抱，所以啊姜鈴，要努力，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死纏爛打軟磨硬泡！”

他將肉片翻了一面，突然意味深長地看了姜鈴一眼。

“要努力到，如果你要死了，他也愿意花靈魂來救你的程度，如果遇到電車難題時，他會毫不猶豫選擇救你的那種程度。”

“啊……嗯，那應該還是不用的，我不會給前輩們添麻煩的。”姜鈴想了想，很認真的說。

“但不論怎么講，戈恩斯前輩有您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朋友？”

夏晚生聽到這個詞后愣了愣，“是嗎？他要是也這么覺得……我反而有點難辦了。”

“為什么？”姜鈴不解地問。

“因為我們不是能做朋友的關系啊。”

夏晚生將烤好的肉片放到姜鈴的碗里，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好了，你先吃吧，不用管我們，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兒？前輩我陪你一起吧。”姜鈴很有禮貌地用碗接過肉片，將其裹上蛋液后不顧燙嘴，一口吞下。

“去洗手間。”

“前輩ruan……慢、慢走。”她舌頭吃痛，一個勁地吸著涼氣。

夏晚生換好鞋子，拉門出去，在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姜鈴好像看到景色忽然扭曲了一瞬間，但她并沒有多想，而是轉頭將火停下，同時點了杯冷飲，準備等著兩位前輩回來后再一起用餐。

這是第一次和前輩們在正式的場合吃飯，姜鈴以前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

“……如果是前輩這種人死了的話，應該會很可惜吧。”

姜鈴接過送來的冰水，一邊用舌尖小口舔著一邊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