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恩斯睡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光從外面透進來，在黑暗中劃出一片空隙。
他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長到一時間他都忘了今天是圣誕節。
下樓的時候爐火已經升了起來，暖光喚醒了戈恩斯的視覺，那株圣誕樹靠在壁爐邊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球或星星。
長桌上鋪著淺黃色的格子布，上面還什么都沒有，只放著幾只餐盤，爐灶上的鍋在燒著，一家人圍在姐姐身邊有說有笑，他們小心地撫摸著她隆起的小腹，面色充滿了朝圣的感覺，像是信徒撫摸著耶穌沾滿泥污的腳，
“看看這是誰？戈恩斯，你的冬眠結束了嗎？”
穿著亞麻布衣的男人首先看到了下樓的戈恩斯，他朝戈恩斯招了招手，調侃道。
“別說了，他才睡了幾個小時呢，在學校那邊肯定睡不好，還是家里舒服對吧？戈恩斯，坐過來，坐你姐姐旁邊，要開始上菜了。”
滿臉慈愛的婦人推了推身邊的小男孩，轉頭走向廚房。
“去，給你哥哥拿個碗?！?
“……”
許多道目光落在戈恩斯身上，他迷迷糊糊地在桌邊坐了下來，屁股還沒焐熱，就聽見廚房那邊有人在喊他。
“聽說你在學校的表現不錯啊，有個老師打電話過來和我們表揚你，好像是叫法爾？”
“是法爾克！而且是副教授！他說看過你的文章，寫的很不錯，你們有見過嗎？”
姐姐大聲糾正道，她看著有些失神的戈恩斯，戳了戳他的肩膀。
“怎么了？”
“不，沒事。”
戈恩斯搖了搖頭，隨即，他發現了姐姐那有些狡黠的目光，像是狐貍看見了兔子。
“來摸摸看嗎？”
姐姐拉著戈恩斯的手貼在小腹上，神秘兮兮地說。
“已經快要出生咯?！?
“什么？”
戈恩斯迷茫地抬起視線，他的手正輕輕壓著一片斑點花紋的衣服，輕柔的布料已經被空氣暖得很溫熱了，戈恩斯感覺自己摸到了一只被布包起來的皮球。
“有東西在動！”
這只‘皮球’突然小小地踢了他一下。
“說什么呢！什么‘東西’？！”
姐姐在戈恩斯腦袋上敲了一下。
“那是你侄子！笨蛋！”
“侄子？”
“也有可能是侄女，我們還不知道會是男孩女孩呢，但應該很快謎底就會揭曉咯，醫生說下周就是預產期，那時候就要搬到醫院去了?！?
姐姐身邊的男人說道。
“剛才我們在給他取名字，戈恩斯你有什么好想法？”
“叫他路飛！”
小男孩興奮地捧著一副碗碟和刀叉小跑回來，“是女孩的話就叫羅賓！”
“別用動漫人物給你弟弟妹妹取名字！”
“喬娜。”
戈恩斯突然說，“我想叫她喬娜?！?
“喬娜？女生的名字？是個不錯的名字啊?！?
大家又圍繞著尚未出生的嬰兒開始討論起來，從他的性別、名字、模樣，一直聊到成長、戀愛和結婚，數十年的人生在他們嘴里被一筆帶過，像是大家在共同創作一篇有趣的故事。
戈恩斯呆坐了一會，他忘記自己要做什么了，這是他的家，今天是圣誕節，學?？隙ㄊ欠帕思偎拍芑貋淼?，可在這之前他在做什么？
怎么也想不起來，他唯一記得的就是起床那會聽到了外面有圣誕頌歌的聲音，現在依然還有，人們沐浴在歌聲中暢談著，關于現在、關于未來，都是些美好的東西，就像是所有人都在奔赴一場盛大的宴會。
房間里有些悶了，那股熱氣讓戈恩斯有種要融化的錯覺，實際上的溫度并沒有那么高。
他沒辦法安下心來，興許是剛才做的夢的影響，他不時就會往門外張望，好像那兒隨時都可能撞進來一輛卡車。
在他回頭的這段時間里，話題在飛速的轉換著，所有人的語速也變得越來越快，直到最后連他們的動作都變得無比迅速，仿佛是被加速播放的視頻。
而戈恩斯看著這一切，沒有絲毫感到奇怪的模樣。
很快，大家的動作又慢了下去，因為到上菜的環節了，戈恩斯的父母與姐夫端著許許多多的熱菜和湯將它們送上餐桌，在點燃桌上的蠟燭后，所有人圍著桌子手牽手坐了下來。
坐在主位上的父親用唱詩般的聲音說：“感謝神給我們生活中如此豐盛的預備，求這食物能加添我們身心的力量，讓我們身心都飽足。”
其他人也用唱詩般的聲音說：“感謝神給我們生活中如此豐盛的預備，求這食物能加添我們身心的力量，讓我們身心都飽足?！?
父親說：“讓我們懷著感恩的心領受主的恩典?！?
其他人齊聲說：“讓我們懷著感恩的心領受主的恩典。”
父親說：“還有，祝我們的戈恩斯，生日快樂?！?
大家齊聲說：“生日快樂，阿門?！?
戈恩斯愣住了，他好像很久沒聽到有人和他說過‘生日快樂’，這是很奇怪的事，遠比剛才‘加速’的一幕要讓他感到反常，按理來說他每年都會過生日，畢竟那就和圣誕節是同一天，想忘記都難。
說起來上次的‘生日快樂’也就是365天以前的事兒，但戈恩斯總覺得好像過了幾十年一樣。
“拆開吧?！?
眾人開始用餐了，姐姐悄悄把一個小盒子推到戈恩斯懷里。
“你還沒出生的侄女、也可能是侄子給你買的，因為他本人不在所以就提前給你咯?！?
戈恩斯在桌子底下打開了那只盒子，從里面摸出一個水晶球，里面是一片雪地和擁簇在一起的一家人，搖晃間能看到里面的雪花在飄舞，還能聽見很小聲的圣誕歌。
“嘿嘿，怎么樣？這是小孩子眼光選的，不喜歡的話就等他出生后再……喂？”
姐姐突然愣住了。
“不喜歡也不至于哭吧？好啦好啦，有給你買正式的禮物，真的真的……這都是你姐夫的餿主意！有怨言的話就去怪他！我幫你揍他！”
“戈恩斯，怎么了？”
一時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戈恩斯的失態，他捧著那只水晶球在哭泣，像是一個傷心的孩子，他很尷尬，但卻根本無法停止下來，難以言喻的悲傷涌上心頭，讓他鼻尖一陣酸楚，越是想要控制反而眼淚越流越多。
“肯定是因為沒有給他唱生日歌的關系吧，好啦，那大家一起祝戈恩斯生日快樂吧！”有人說。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戈恩斯很想說不是這樣的，他的心緒并沒有因此而平靜下來，反而變得更加慌亂。
冥冥之中，他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順著這股截然不同的歌聲靠近他們。
像是潛藏在深海里的大魚看見了獵物，戈恩斯急忙看向窗外，那里的光突然消失了，圣誕歌的聲音也消失了，一切都安靜的可怕。
只有他們家的客廳里響著越來越盛大的歌聲。
“別唱了！”戈恩斯喊道，但沒有人注意到他。
“別唱了！”
“祝你生日快樂呀~祝你生日快樂呀戈恩斯~祝你生日快樂~”
大家像著了魔似的鼓起掌來。
“別再唱了！”
戈恩斯咆哮道，他能感覺到那東西越來越近了，裹挾著濃厚的死氣正在向這邊潛伏過來。
“閉嘴！閉嘴?。 ?
而在下一刻，他的愿望實現了。
數百道看不見的斬擊切割開房屋、切開他家的地板與那張長桌、切開了他家人的身體，鮮血肆意飛濺，父母的頭顱、姐姐和弟弟的肢體、姐夫的腰部全被切分開來。
包括那個嬰兒，他看清了，那是個女嬰，渾身籠罩著丑陋的黑斑，猶如一塊石頭。
他坐在完好的椅子上，看著城市被分成兩半，夜空在熊熊地燃燒。
咔——
清脆的碎裂聲，那只水晶球在他手里炸開了。
……
戈恩斯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床棉被，有什么人在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頂，直到戈恩斯醒來前她都在輕聲安慰：
“好啦好啦，沒關系的噢，不怕不怕，媽媽在這里哦。”
而當戈恩斯睜開眼后，她愣住了，短暫的對視后，姜鈴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對不起！我不是……是夏晚生前輩讓我這么做的！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拜托！請不要扣我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