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昀守在門口,這里潮濕,呼吸的空氣不干凈,都帶著腐蝕的味道,他幾聲咳嗽,難過的把手按放在自己胸口,荊昀腦海里回蕩著數(shù)不清的嘈雜音色,但還是被那句‘你快走’覆蓋。
他只是希望凌含不要死,別這么輕易死在一條無名的小道里,這不值得,因為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世界的真實樣子。
“老實說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人委托過什么,這次要讓你活著走出去,意味著現(xiàn)在和未發(fā)生的風(fēng)險都要我自己來擔(dān)。”荊昀臉上幾乎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和在聽那一曲霸王歸時差不多。
荊昀在這個潮濕的地方把煙點燃,其實他也不怎么抽,像是出現(xiàn)在熒幕上的那種英雄天生的孤獨和偏執(zhí),需要在天臺上的圍欄邊緣抽著煙,再說著訣別的對白,數(shù)著日落,看云散開,才算是完美的一種匹配。荊昀搖搖頭,他不喜歡嗆人甚至讓心臟窒息的難受感,現(xiàn)在點煙,像是在計時。
還有多久你可以跑過終點,再作為一個贏家回頭看看自己。荊昀眼前升起白色的煙霧,他心里的一處懸崖,巖石尖上也滴著水珠。荊昀臉上沒有表情,手里的煙燃燒到一半,似乎是這里的燒灼感讓時間在加速,黑暗里多了一縷薄弱的光,照著荊昀消瘦的側(cè)臉。
“可以讓他流點血,但別死了,在找到通往這個世界的真實之路之前,身體和精神還是多少受些折磨,乖小孩沒有資格獲得鑰匙。”作為荊昀的雇主,他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看了一眼客廳亮著的燈還有溫?zé)岬臏鋈贿M入到一種無意識的狀態(tài),時間流逝過好久,掛在墻上的壁畫,里面女武神手里的長槍也快生銹。
“好了,荊昀你快點出發(fā),先在凌含的必經(jīng)之路上候著。”他把原本是裝網(wǎng)球球具的背包交給荊昀,右手在背包最外側(cè)敲擊幾下。
“有多數(shù)男孩子需要的東西,為數(shù)珍寶,還是自己說了算。”他看著鐵門外的天,已經(jīng)開始下雨,路上泥濘,花草都垂頭喪氣。
荊昀披上雨衣,他把背包很好的藏在背后,鞋面被雨打濕,隱隱作響的雷聲忽然就放肆,眼鏡的金屬邊框很好的折射閃電的鍍金色。
“游戲劇本開始,我寫好了開頭,中間的故事讓給你來,收尾就給他自己。”還站在雨幕下的他忽然收起了傘,腕表的平滑面上結(jié)了霧霜,看起來這是降溫的信號。
“你會是合格的員工,把資金慢慢攢夠,我讓你去那座偏僻的小島,已經(jīng)讓人在島嶼中央種上了火樹銀花。”最終在雨的驅(qū)逐下,他回到屋檐下,又看著忽明忽滅的一盞燈塔訊號。
荊昀嘆息著,和他隔著幾米的距離。
“你如此在意,這樣的事為什么不自己上。”荊昀很想這么說,他自己也佩戴著一塊磨砂的石英腕表,六點和十二點的位置上是雕刻出的十字星盾的縮影。
他是這里的守夜人,也被暫時稱為正義的伙伴,不過這是個孤獨的將軍,身后沒有豪情萬丈的軍隊。
荊昀聽著滴落的水聲,每一下似乎都是在敲擊喪鐘,黑暗里藏著無數(shù)的隱秘角落,也橫斷著巨石山脈,小鬼喜歡荊昀身上透出的鮮活氣息,這里常年潮濕,可以飽腹的食物上也布滿青苔。
也許在凌含跑過這里之前,荊昀就已經(jīng)死了,他不是霸王,踏雪不留影子蹤跡的戰(zhàn)馬也只是棚子下一堆草料前不知抬頭的老驥,沒有金甲傍身,鎏金的牌匾還掛在皇帝床頭前自顧自欣賞。
凌含大概不會認(rèn)出他,身后宛如群狼追逐廝殺般的怪物已經(jīng)紅了眼。胸口前的爪痕駭人,來不及止血,凌含只能往前不管不顧的跑,上課前的第一節(jié)預(yù)選,老師什么也沒有給,學(xué)習(xí)空手道前的熱身也沒有。
出口只留下一條,十萬人沖殺,有一半是死在旁邊人的手段里。關(guān)于這點,荊昀很了解,他也提起過。“我也算是見過流血的家伙,所以更加惜命。凌含是真空下的一類,他要學(xué)會穿上防御灰塵的鎧甲。”
兩人往反方向各自離開,荊昀腳下踩踏出的水花范圍要大的多。他有些煩厭的看了一眼這個人的背影,漆黑如一團幽冥。
借著火來照妖刀舊離歌,舊離歌,荊昀卻不念舊,他沒有這個膽子。那是流淌在民間的一曲魏都曲子,填寫詞和擬下詞牌的都是高貴的名家首作,下榻的樓閣上掛著滿弦的高月。一人獨自彈唱,借了風(fēng)雪花草的素雅,又摘了滿空的凌云。舊離歌,天上弦月滿,挽弓照月膽,離歌是悲嘆,新日念舊人,做客堂前是君子,剪窗花瘦影,杯里落孤月。碰巧這首,灑金落款就是荊昀自己。
“就在街上是你經(jīng)營的一家樓閣,有酒有煙,有入迷的眼神,有落入深淵卻還是很干凈的曲子,那些才是讓我眷戀的,我來這里湊什么熱鬧,你的委托不是我心里期望的含金量,我來,算是還你的一次人情。”荊昀拿起半截泡過水的火把,火已經(jīng)微弱于斯乎,他手上的舊離歌刀鋒冰涼,孱弱的火苗把刀鋒兩面都照過一遍。
荊昀靠著塌方的墻稍微休息過了幾次呼吸,他胸口有些透明,像是死后的幽靈。
小鬼的腳步聲逼近,這些嗜血的群體追不上凌含,所以貪婪的眼神都紛紛落在荊昀身上,他不太幸運,所以要和自己的妖刀一起殺入這個圈子,最后活下來的應(yīng)該是自己這個真實的人類。
“我們見過嗎,似乎沒有,那為什么你我都要交出性命。”荊昀看見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第一只小鬼,幾乎同時揮斬出刀鋒,風(fēng)和空間里的水霧都被切碎。
她忽然停手,琴聲終止在前一秒,有些遲鈍的望著打開一半的紗窗,有螢火降落在她手掌心,還是溫?zé)帷?
荊昀把小鬼的頭顱踢開,他稍微翻轉(zhuǎn)一下左手腕。“來,繼續(xù),我的刀正是好狀態(tài)。”
水滴里渾濁不堪,印著荊昀疲倦的臉和一雙雪白色的眼瞳。他平靜的和鬼眾對視,聽著馬蹄鐵踏碎湖面的肅殺聲。
街上樓閣里她的曲子在繼續(xù),繞轉(zhuǎn)了幾個音色,一些難以說明的情緒不再隱晦。
“霸王上馬沖殺入陣,就沒想著活。”第二第三只小鬼也被斬斷了頭顱,荊昀一個一個的在數(shù),像是記錄著一件功勛。
鬼眾里的高大家伙坐不住了,收起了瞌睡時發(fā)出的夢囈,擦了擦嘴角,像是剛剛吞咽下一道前菜,要繼續(xù)滿足自己的胃,把荊昀當(dāng)作壓軸的主菜就很好。
沖鋒猛然而至,強烈的沖擊力把荊昀貫穿,他狠狠撞在石墻上,尖銳的棱角刺進他的后背。
潮水已經(jīng)漫過海岸線,紅色警戒張開最大限度,鬼眾里的下一個大家伙把自己的骨矛用力投擲出,尖銳的一端把已經(jīng)潮濕過后出現(xiàn)干涸的泥土地洞穿崩裂。
他脆弱的身體和宣紙一樣,都不用太用力的筆鋒。
荊昀和這個大家伙對視幾秒,他蔑視一般看了看披在鬼身上殘缺的鎧甲和布衫。
“不像是直屬鬼眾,你是哪一家的編外人。”荊昀自言自語,一半在問對面的鬼,一半放在自己心里繼續(xù)讓疑問發(fā)酵。
鬼不言語,拔出后背鞘里的斧頭揮出弧度很大的鋒芒,又割裂荊昀身上衣服,也削斷他額頭前幾絲頭發(fā)。荊昀避開鋒芒,視線忽上忽下的再掃視過那件殘敗的鎧甲。布衫在里是襯,鎧甲在外是御,又好像不是隨意的編外人,鍛造一身鎧甲也是昂貴。
“第九家的人,一般喜歡生活在邊緣的山上。”荊昀想到了一些什么,新的言辭脫口而出。
“圣師堂今年花費高價找來給這群孩子練兵的對象原來是你們,從深淵里沿著小路掙扎著跳脫出來,現(xiàn)在又重復(fù)著要見血的臟活,你們拿命護著的傲骨現(xiàn)在被自己扔下,實在悲哀,第九家的將軍,夏間白月。”荊昀言語里是一種惋惜,巨大卻早就破敗的軀殼已經(jīng)不能夠保護少女干凈的心臟,她已經(jīng)走向了自己的末路,彼岸的楓冥花和散幽草都留不住。
“你應(yīng)該見過他,要是他在,我們都可以好好的談。”荊昀手上松開力氣,舊離歌的刀鋒偏側(cè)一寸。
“可惜這里不是你落腳的地,現(xiàn)在要讓他通過這里,我們只能是死敵。抱歉了,夏間白月,你的名字已經(jīng)有很多人記下。”
她和鬼一起把斧頭高舉然后落下,荊昀橫舉舊離歌格擋下,他卸去斧頭的重量,自己刀上鋒芒逆著她劈斬。外面沉重的雨聲帶著千軍萬馬的廝殺,將軍和戰(zhàn)旗一起孤傲的逆著風(fēng),風(fēng)里血腥味很重,剛剛行軍不過三天的年輕士兵已經(jīng)出現(xiàn)生理上的排斥,強忍著肺腑里咸澀的苦味。
“你是隊伍里的兵,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或許有幸可以回家,不過也可能今天就死了,我甚至沒時間把你的骨頭帶走。”她說著話,表情是麻木后的平靜。
“我不怕,就是不太習(xí)慣。”年輕的士兵有些不好意思,掩飾惶恐才去抓撓幾下自己的頭發(fā)。武裝身體的鎧甲把他包裹的緊密,她替他拍落鎧甲上的灰。
荊昀看著眼前的一幕幻影,夏間白月把一捧沙土撒落在樹下,土堆上放著半截劍鋒。她看了看此刻高溫的太陽,剛剛掀動起的風(fēng)很快消散。
“她可以留下,記得找一間房存放好,她用過的兵器一樣記得找回來。”幻影又多了幾個,一只渡鴉得到一人的話語后繼續(xù)飛行,路過了老舊卻不貧瘠的落日川。夏間白月把一朵笙簫月季放在溪流上游,溪流再把花帶到荊昀腳邊。
“恭送將軍。”荊昀撿起花,用衣袖擦去月季上多余的水。他的舊離歌斬出第二次鋒芒,把夏間白月和這里漆黑的畫面分割。
“凌燚,你這個瘋子。”荊昀看著并沒有四散要離開的鬼眾,還剩下幾雙眼睛在觀望自己。荊昀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一只小鬼身上一樣帶著代表身份的銘牌,顏色是火烤后的金屬焦藍色。
“妖師銘,看來除了名家的人,還有被淘汰的你們,怎么自己的命自己不能說了算,圣師堂,多高貴神圣的一幢樓宇,就是裝不下幾個正常人。”屋檐下荊昀腳邊不斷有水滴落,他低頭看著不起眼的水花,自己的模樣倒影在其中一滴。
凌燚把點燃的煙平放在供奉著一尊武神的幾案上,他虔誠的躬身拜了一下。“求個心安,不然看著你送死,我于心不忍。”凌燚又躬身參拜第二次,那一尊武神神色古奧威嚴(yán)。
荊昀回頭瞥了一眼凌燚。“你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收起你的罪惡感,你用不著。”荊昀走進雨幕里,一件大氅不足以替他擋下所有凌厲的暴雨。
凌燚看了看躺在一邊假裝入睡,睡姿卻慵懶的貓,貓脾氣古怪,像極了隨時就翻云覆雨的氣候,曬干的魚和從東大陸坐著船來的罐頭也不太能哄好這只傲嬌的貓,到了夜里他只好壓著敏感的神經(jīng)聽貓抓撓窗沿的刺耳聲。
“不進去屋子里避避雨嗎,那就委屈你陪我看這場人間的猩紅盛宴,希望來的人都是為我想見。”凌燚把自己的大氅張開,讓這只可憐的貓有了避雨的地方。
“銀漸層,不錯的品種,成長過后也是個獨立的大人。”凌燚彎下腰,伸手捋順貓警惕的神經(jīng)。
“你會拿起兵器再包裹住強烈的妖道來和我爭奪真理和天下嗎,別只是我腳邊的貓,血統(tǒng)再高貴也沒用。”貓回應(yīng)了凌燚的心思,他分明看見這只被自己叫做愛麗絲的銀漸層往自己腳邊湊近,用打磨尖銳的爪子鉤住自己,示威一般。
“荊昀,你應(yīng)該把傘帶上的,只有刀可不行。”凌燚忽然在意起荊昀,這個和自己最合適的搭檔,凌燚是一把鋒利也智慧的刀刃,荊昀就是一件完美的刀鞘,裝下刀的霸道野蠻,也指出殺死敵人最短的路途,然后靜靜看著刀完成任務(wù),兩人一起帶走昂貴的賞金。
雨吞噬荊昀的身影,凌燚還站在島嶼最安全的中央,他心里有些悲涼,是在替雨里孤獨行走的荊昀而感。
“我沒這么討厭你的做派了,或許你真的有自己開不了口的心思。”荊昀看了看站在對面洶涌的鬼眾,他伸手向后背,刀鞘里還裝著另外一件兵器,被譽為鬼道里的王,瘦鬼荊棘。
“哪里需要遮雨的傘,那會我們每一天都淋著血腥味的雨。”瘦鬼荊棘一側(cè)寒芒印著荊昀冷漠的臉色,像是淬過火的鍛鋼。
鬼眾里又開始沸騰起嘈雜的聲音,也伴隨著金屬的鳴震聲,新的刀打磨好,要準(zhǔn)備把山羊的頭顱砍下來拿做飲酒的菜,鬼眾中間的小鬼走在了前面,貪婪的眼神要把荊昀鉆透。可荊昀不是一只溫順的山羊,他是一只虎,是君主座位左邊兇狠的虎。
“看看誰是被吃下的一方,骨頭打磨的刀還是不要拿出來,太軟弱了,這不是明智的做法。”荊昀同樣對小鬼發(fā)出警告,瘦鬼荊棘被拋擲而出,正好貫穿了鬼眾里年紀(jì)要小的一只鬼。血腥味開始蔓延,幽靈般骸白色的氣霧在荊昀眼前集結(jié)攀升。
他呼吸著這味道,是久違的血腥味,讓風(fēng)里都焦躁沸騰似乎要發(fā)了瘋,讓人皮膚燒灼,刺激著每一寸感官。最后位置上的小鬼和剩下的幾個大家伙都站在了最前面,荊昀利用舊離歌斬出的火焰分割了自己和鬼眾的空間距離,他沒有多少力氣拿來用了,在陰暗的回環(huán)長廊里游走已經(jīng)花費了太多時間和精神。
荊昀喘著氣,盡可能的維持呼吸的平穩(wěn),瘦鬼荊棘和舊離歌貼合在一處,兩種刀鋒此刻間不太契合。有小鬼發(fā)現(xiàn)了荊昀現(xiàn)在的虛弱,朝離自己最近的大家伙給出了信號。笑聲鬼魅,修羅場內(nèi)魑魅魍魎張牙舞爪。腳步聲變輕,他猶豫了片刻,視線居然回頭。
“滾!”荊昀發(fā)出吼聲,胸腔劇烈起伏。“別一副還沒有畢業(yè)的懦弱模樣,要么就陪我一起死在這該死的墳?zāi)埂!鼻G昀把舊離歌拋擲出去,刀鋒釘在凌含腳前一毫。他失去了一件兵器,剛才那只小鬼正往荊昀身體左邊空缺處跑來,還有一把生銹的刀。
荊昀嘆息一聲,看著凌含失去色彩的一張灰白色的臉。他腳邊升騰起熾熱的一個圓圈,靠近這個圓圈的小鬼都被燒灼致死,再踢碎小鬼身上的骨頭,荊昀撿起舊離歌。“繼續(xù)往前跑,用你所有的力氣,別再回頭了。”荊昀語氣加重幾分,他對凌含發(fā)出一道嚴(yán)苛的命令。
“你的傷。”凌含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包里沒有攜帶著止血的紗布。
“我最后說一遍,凌含,收起你這要命的同情心,這條路上不需要這些。”荊昀忽然不太理解,來這里被選中的人群或多或少都帶著狼和獅子嗜血好斗的屬性,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不死不休的念頭和覺悟,可偏偏這個孩子,真的溫順,也許一只發(fā)怒失控的山羊都可以殺死凌含。
“我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才會讓你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真實,要消除你的善念,最好的方式就是眼見過一場死亡。”說完,荊昀把凌含護在自己身后,又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軀體。凌含瘦小的身軀躲藏在荊昀這座小山后,不甘心的攥緊自己的拳頭。
“我們都不會死。”凌含說的很小聲,生怕荊昀察覺自己這種幼稚。
鬼眾停止前進的步伐,也許是在忌憚荊昀和他的刀,刀鋒揮斬出烈火,是巨大的彎月形狀,又有小鬼被斬首。大家伙只好下令全部鬼眾停留在原地,呼吸開始變慢,蝮蛇出洞,吐著冰涼的蛇信子。
荊昀袖口里涌灌進潮濕的風(fēng),他順著風(fēng)撥開額頭前的頭發(fā)。
“有個大概和你一樣大的孩子也來到這里,她的路在你隔壁,你們要不要比賽,看看是誰先跑贏自己的命再過了終點線。”荊昀對凌含說著比較輕松的話題,他感覺這個孩子很緊張,不過骨子里還是透露出幼年獅子一般的狠勁。
“只有本事和傲骨,在這個世界可活不下去。雖然想著鼓勵鼓勵你,不過現(xiàn)在話說太早,辦不到,很沒面子的。”荊昀把瘦鬼荊棘交給凌含。
“沒有一件趁手的刀可不行,記得還我。”荊昀沒有留給凌含答謝的時間,他壓低身姿,雙腿蓄力后像是重炮一般急劇的迸射而出,舊離歌給他開路,斬出十幾道的烈火,又帶著萬鈞的雷霆。
鬼眾的尸體在烈火里焚燒,大家伙也撐不住了,森然的頭顱逐漸崩塌。瘦鬼荊棘根本沒有在凌含手里有出刀的機會。
“我也不記得這是第一批還是最后一批,老實說,我沒有力氣了。”荊昀撐著舊離歌的鞘,鬼眾全部倒下后他才肯墜落在地。
荊昀喘著氣,呼吸起伏間咽喉里帶著血氣,他強行咽下一口,感覺胸腔要裂開。
“龍蛇道里回環(huán)的數(shù)量我也數(shù)不清,沿著墻壁一直跑,就像是沿著鐵軌一直往南走就可以回家。”荊昀把凌含第二次推開,也把瘦鬼荊棘一起推開。
“記得把刀還我。”荊昀扶著舊離歌的鞘重新站起身,他背后水滴聲,又敲著催命的鐘。
“別想了,你現(xiàn)在幫不了我。”凌含分明看見荊昀的眼瞳變得赤紅色,血紅色的月印在里面。他終于繼續(xù)朝著墻壁延展方向跑,瘦鬼荊棘的刀鞘碰撞在倒懸穹窿下的石頭尖上。直到荊昀聽不見凌含的腳步聲。
“別回頭,我拿刀替你。”呼吸聲漸漸平緩,荊昀扔掉燒完的煙,舊離歌始終忠心的在支撐他疲倦的身體。殺完一千鬼眾,成為鬼眾里的新皇帝,剛才那些就是反對的一邊。
“你的哥哥可以殺完一萬鬼眾。”荊昀說給自己聽,他從口袋里取出最后一支煙,把第一縷煙絲抽出,點燃火先看紙屑在燒。眼瞳重新變成暗紅色,舊離歌同時共鳴。
“別藏著了,礙事的小孩已經(jīng)脫離,現(xiàn)在只是我們兩個人的生死臺。”荊昀朝著眼前黑暗處伸出手,煙火在他眼底跳躍。
“你不該來,不然還是皇帝。”烏鴉羽毛一般黑色的斗篷被一只枯竭的手摘下,也抖落幾絲白發(fā)。
“追命鬼,長孫梧桐。”他自報家門。
“都是些不聽話的,殺了就殺了,這隨你開心無妨。”長孫梧桐接過荊昀遞來的煙。
“煙燒盡前,您還是那皇帝,長孫梧桐也還是只追命不奪命的鬼。”他舉止謙卑,最嗆人卻也最濃烈的第一口煙,長孫梧桐看著荊昀把煙霧吐出。
“別為難一個孩子。”荊昀說著客套的話語,他其實沒指望長孫梧桐再讓步,給自己面子。退出鬼眾,皇帝就不是他,想回來,只殺完一千鬼眾,這態(tài)度不夠。
接過煙,長孫梧桐又放在一塊平滑的磚頭上,煙霧盤旋后上升。他站在煙霧后。
“老大,也不要為難這里的規(guī)則。”長孫梧桐冰冷著臉,呼吸也如萬丈冰寒。
“老大最鋒利的刀不在身邊,在下也可以不用刀。”言語里不屑,甚至戲謔,狐貍轉(zhuǎn)成野狼的面孔。長孫梧桐擺出單手反擒刀式,手里卻不握刀。
荊昀把空掉的煙盒扔在身后。“梧桐你出師了,現(xiàn)在的皇帝位置,你是最大激進者,你有和對鬼眾所有人拔出刀的本事。”荊昀不怒,他看了一眼舊離歌。
“對,不夠鋒利。”他迸射而出,有如重炮,刀鋒依舊先行。
光線再熱烈一些,溫?zé)嵩谒飫蛏㈤_。樹葉旋轉(zhuǎn)著落下,荊昀小心翼翼踩過積水。腳下忽然冰涼,心里的聲音被放大。
“荊昀。”聲音從樓閣上往下走,一直到荊昀眼前。
“今天聽的曲子是摘星,曜雪齋已經(jīng)留了位置給你,房間里還煮著百雪松。”聲音溫婉,一直圍繞著荊昀。江云荷從里間屋子走出,帶著她的霜月。
“見過曜雪齋主人。”荊昀彎腰問好。
“隨意些,今天來聽曲戲的人不多。”江云荷揭開茶壺,百雪松輕浮一葉在溫水面上。
“我不該在這里,現(xiàn)在也許是一場讓人放下戒備的夢幻。”荊昀看向樓閣下的長街,酒肆后院高掛迎風(fēng)的紙箏,有剪裁成鳳凰或是錦繡青鸞的樣子。祥瑞盡顯,無鬼怪來擾。怎么看都是現(xiàn)實的一幅畫卷,草長鶯飛,三月里酥雨層疊。
“聽完再離開,反正都是你自己在感受,不論真假。”江云荷給荊昀斟茶,也送上一碟蜜花糕。
荊昀看著淺粉和素白交錯的蜜花糕,切的是整齊的小方塊。
“眼睛看了,再拿嘴嘗。”江云荷動手,把蜜花糕送到荊昀眼底。他慌亂后退,打翻案幾上的盆栽。
“那就聽曲,聽完最后一個字再走。”江云荷的身影完全落入荊昀的瞳孔里,刺繡走線過百疊的荷葉裙襯上身,有如仙姿。心跳聲起伏,驚慌肆意,水滴忽然變得千斤重,壓著荊昀的心,陰影在他腳下鋪開面積。
“好,聽完再走。”荊昀把緊繃的弦松卸下,他第二次回頭看樓閣下的長街,妖怪夜行,走在最前端的手上提著白色的紙燈籠,一只瘦小的狗跟隨在后面。
荊昀聽見磨人性命的鐵器聲。他咽下茶水,腹里冰涼。
冬日里少見初晴,曜雪齋四方而立,今天有人在這里點曲,鹿臺歌,王上縱火,燒了自己的神仙長生夢。
“都是些姑娘家的曲,聽著乏累,不如換一個。”有旁人不滿,譬如‘神仙眷,生死依,月下樹,拿星卜’這樣的美譽話語,對山野客來說簡直是耳朵的災(zāi)難。
不滿聲急劇,厚重的靴子底在雙層軟木地板上敲擊連響。茶水掀飛。
“曜雪齋的規(guī)矩,遵守才留在最后,這曲子高雅,豈非俗意。”擒住茶水盤的女侍把搖晃的桌子按下歸于平靜。
“你逐不出,退下吧。”隔壁房屋的蚩尤被打擾,他撥開簾幕,落玉珠聲琳瑯,蚩尤把小梔留在原地,剛好端木拓云也在,她撫平肩上雪貂的不安情緒。
“誰家的孩子。”端木拓云察覺到不屬于這里的氣息。她也把小梔留在里屋,自己走在蚩尤后面。
蚩尤把骨刀橫放在桌面,叫囂不滿的聲音立刻被壓制。那人離席,留下拿來聽曲的一袋錢幣。
“曲子好聽。”蚩尤準(zhǔn)備回自己的一間房。
“藏在雨里的殺意,這里不滿的人還有第二個。”蚩尤心里生出警覺,他察覺和端木拓云一樣的感覺,他帶上骨刀,也要走進殺意四起的雨幕中。
有妖怪啼哭,路兩旁的枯樹陰霾。‘鹿臺歌,鹿臺祭,野草隨火熄,悲憫不屬人間’曲聲唱到第二段,琴音轉(zhuǎn)悠揚又落黃昏魚殃。
“是和老友見面,江云荷在場,蚩尤你快把刀收起來。”端木拓云已經(jīng)返回,坐在席位上繼續(xù)飲茶。
“那可是八荒的救世主,你不去見見。”端木拓云把自己的座位搬到和蚩尤同一間,把自己的千層雪分給小梔。
擾亂的人已經(jīng)從樓閣離開,長街上也看不見蹤影,紙風(fēng)箏繼續(xù)飄搖,這次逆著風(fēng)。
蚩尤把杯子里的百雪松飲盡,忽然上涌的不安感讓這個混世魔王也蹙眉,蟬鳴聲在冬季也不消停。
“我們感受到的是同一個人。這里對于我們是現(xiàn)實,他闖進來,是誰在開門。”蚩尤又要起身,小梔也站起身,攥住他衣服角。
“該承認(rèn)你的嗅覺還是說你遲鈍,江云荷的場子,除非有人找麻煩,不然曜雪齋是不會默許逐客,也不會對人落下門閂。”端木拓云讓蚩尤坐下安心聽曲。
“八荒也不會逐客,他是陌生人,那只是于我們的關(guān)系,江云荷可是十分歡喜。”端木拓云往茶壺里加水,往火里添柴繼續(xù)煮茶。
蚩尤看向門外,荊昀路過走廊留下的血腥味還是讓他捕捉到。
“罕見,少見,可以一見。”他微微側(cè)轉(zhuǎn)身,長街上威巡的風(fēng)也吹到蚩尤腳邊。‘恭送王上’,曲子中段的念白起了音色,座下客都垂首,像是真的在摘星高樓前目睹君王點燃的火,沉默和激進都死在火里。
“我不認(rèn)識這個故事,是民間的撰寫嗎。”蚩尤小聲提問。
“只是妖怪罷了,八荒的故事更加值得被記住。只聽曲,里面寫了多少字,蚩尤你不用記下。”聲音戛然而止,‘罪愛同生’,曲子走過半場。天上的星星,勝過人間的百里千萬繁華。她說完就看向建筑一半的鹿臺。
“那就摘星,鹿臺只是登天的梯子,將軍和太師已經(jīng)讓人從南海北離把木頭和鋼送來。”王看了看鐵鑄的鹿臺,他豪言壯語,百萬的兵眾也被納入搬運木材和鋼的序列里。
她在陰暗的角落發(fā)出笑聲,廣場上的人聽見了,不過聲音沒有抵達王耳邊。
“鹿臺塌了,王死了,是他自己放的火,她最后添的柴。”端木拓云打斷這個故事,就算蚩尤聽的入神。
“他要走了,這才是我們對面世界里其中一位皇帝。”端木拓云用筷子夾走蚩尤面前的柳葉酥,她依舊遞給了小梔。
“好,我去見他,順便約定好下一次,我想和他過招,用他世界的規(guī)矩。”蚩尤起身,直接翻越下二樓階梯。
“皇帝,猶豫就會輸,你已經(jīng)敗了。”長孫梧桐撿起荊昀的舊離歌,準(zhǔn)備把這把刀埋在沙土里。
荊昀慘然一笑。
“茶還是溫?zé)岬模揖鸵吡耍愫軖吲d。”荊昀從樓閣二樓走到大門前,放風(fēng)箏的女娃娃在街上歡聲笑語,她跑過荊昀眼前,江云荷一樣在二樓看著。是了,她留不住荊昀。
荊昀隨意撿起一支生銹的欄桿。
“繼續(xù),我還沒有輸,梧桐你忘記了,只要對面不放下刀,那就是你一直要面對的敵人。”荊昀劈斬,這截生了銹的欄桿舉然也在空氣里摩擦出火。
長孫梧桐踏步,他畫出屏障,緋色畫骨筆在半空下行云流水,火焰撞擊在屏障上而后碎裂,像是眼見一場四分五裂的煙火。
舊離歌發(fā)出一聲悲鳴,想逃脫長孫梧桐的掌握,也是用命來撞,荊昀感受著自己妖刀的心跳聲。
街上已經(jīng)沒有荊昀的身影,江云荷失望的回歸自己的屋子,她鎖上窗。流云舞歌,曲子里唱到的君王和將軍都卸下鎧甲。
長孫梧桐坐上馬鞍,他平橫舉鐵戟準(zhǔn)備沖鋒。野馬嘶鳴,鬃毛烈火。
“鳳凰災(zāi),梧桐你現(xiàn)在可以跨越領(lǐng)域把馬匹送到自己這邊,這份能量已經(jīng)在鬼眾里第一了。”荊昀不免贊嘆,高大的戰(zhàn)馬眼里,他只是過氣的一孑灰粒。生死臺已經(jīng)裝不下他,荊昀瞥見背后的深淵,烈火拔地而起,有沖天的氣勢。
“鳳凰災(zāi),只會沖鋒,落下的羽,就是說明一次死亡。”荊昀堪堪避開,臺上出現(xiàn)一道鋸齒長痕,火焰生生不息,鳳凰災(zāi)發(fā)出銳利的嘶吼。
長孫梧桐居高臨下,鐵戟指著荊昀的頭顱和雙眼。
“皇帝,你死在那個我看不見的世界里挺好,走出來,就是一座墳。”長孫梧桐做出突刺貫穿的起手式,鐵戟破風(fēng)。
荊昀站在臺上的東方位,可惜這也不是他的生門,東南西北皆是死局。
“梧桐,不如我們最后比一招,你贏了就去追那個孩子。”荊昀看著已經(jīng)埋沒在沙土里的舊離歌,刀鋒朝下,握刀的地方開始被苦澀的海水腐蝕。
鐵戟停滯,離荊昀的頭顱距離只剩一毫。
“皇帝想要一個公平體面,梧桐可以聽,那皇帝先請。”長孫梧桐拉扯韁繩讓鳳凰災(zāi)后退幾步。馬鞍上,他古奧威嚴(yán)。
荊昀無奈在笑,他哪里還有力氣。端起茶水的力氣還有,他很久沒有路過生殺的血腥地帶,凌燚不找他,自己就和鹿歡歡養(yǎng)蠶種花裁布。
“可惜,我只能在一個世界活一次,鹿歡歡和江云荷,煙花和酒只能二選一。”荊昀拿起兩截欄桿,擺出十字架放自己胸口前。
風(fēng)把海上的船捶打,搖搖晃晃間船舷已經(jīng)崩塌,掌舵的人已經(jīng)用盡全部力氣。沒時間降帆來改變航行方向,洶涌的浪潮獅子一般的撕咬著船的身軀。
“鳳凰災(zāi),血統(tǒng)很正的千里馬。”荊昀迎上沖鋒的戰(zhàn)馬,欄桿徹底碎裂,風(fēng)被撕裂,吼聲洶涌而不枯竭,骨骼碎裂的痛楚被中樞神經(jīng)釋放的興奮最后一次遮掩住。
荊昀抓住鐵戟槍鋒,他踏步登上鐵戟柱子一般厚度的槍身,帶血的拳頭往長孫梧桐臉上砸。
荒唐的摘星樓,鹿臺里王的死局已經(jīng)定局,千萬的反抗軍團四面八方的涌來,用鐵戟和弓弩把高樓圍困。
“恭送皇帝。”聲音暗啞,蒼白。長孫梧桐看著倒地的荊昀,在他臉上卻看不出得勝者的姿態(tài),俯身彎腰,長孫梧桐看著王座,以一種謙卑的姿勢。
“皇帝你說過的,成為鬼眾,就是身不由己。那個孩子是你想保送的人嗎。”他攙扶著荊昀,小心走上王座。
“一年前,鑄刀鬼,放逐鬼,屠戮鬼,兩面鬼,都在皇帝的腳邊,屠戮鬼更是做到了您欣賞的將軍側(cè),那個時候,還沒有追命鬼。”松開手,讓荊昀坐好,長孫梧桐開始了自己的回憶,他從荊昀身上搜索出一包未拆封的煙。
“皇帝,你最終還是老了,那件妖刀的重量你承擔(dān)不起,重量已經(jīng)超過了你這副軀體里所有的血液和骨頭。”長孫梧桐點燃煙,他的鳳凰災(zāi)好像很厭倦這種有些潮濕的味道,把被雨打濕的稻草強行用火燒,煙霧大片大片的彌漫。
“兩面鬼也放下心里的善念,神賜的世界樹面具也被回收。你接受的一份委托,其實我見過。”荊昀陷入昏迷,這成了長孫梧桐自己孤獨的一場念白。
陌路上的皇帝,現(xiàn)在只能躺在深淵腳下,勉強嗅著腐朽味道的花香,刀離他很遠。
“荊昀你贏了。”長孫梧桐借著一池水當(dāng)作鏡子,他的側(cè)臉被荊昀充斥暴力的一拳打傷。
“新的面孔嗎?別是個不邁閨中的女娃娃。”長孫梧桐側(cè)身,隔壁的回環(huán)長廊里似乎有打斗聲,冷兵器不斷被拋出也不斷被擊落,金屬鏗鏘,長廊兩側(cè)的石頭墻壁上布滿刀劍痕跡。
“那么這個孩子,也在你的保送范圍嗎。”長孫梧桐意外卻不疑惑。
現(xiàn)在這扇門徹底打開,在里面睡著的獅子,捕獵的心思蠢蠢欲動。
“比那個小崽子早一步進來,現(xiàn)在還沒有脫離回環(huán),荊昀你是真的有心,看起來,她現(xiàn)在不走運啊。”長孫梧桐在王座左邊坐下,煙已經(jīng)燒到一半,鐵門還在持續(xù)敞開,已經(jīng)拉扯不住門上的鐵環(huán)。時針和分針剛好相遇一圈,現(xiàn)在交錯一個完美的九十度。
有山雀飛渡塔樓前的櫻花樹冠,抖落一身的漆黑,羽毛壓在時針上,迫使時間走的緩慢。空氣里結(jié)起冰霜,連同呼吸也凝結(jié),木槌敲打在青銅門上,聲音喪鐘般,已經(jīng)死去的妖怪從墳?zāi)估锱で螒B(tài)爬出,帶著深淵里的怨念和潮濕的黃泉泥土氣息。
蘇玉嬈再后退一步,她已經(jīng)避無可避,一堵冰涼的墻在她身后發(fā)出嘆息。
門后關(guān)鎖著怎樣的怪物,她無從知曉,腳步聲消融在積水里,漣漪小而靜,卻也加劇了蘇玉嬈心里的恐懼。她從第二扇門進入龍蛇道口,時間晚了三十分鐘,惡魔和判官差點就把門關(guān)上,一只渡鴉撞在高壓電網(wǎng)上,下一秒就發(fā)出慘絕人寰的哀鳴聲,骨肉分離,高墻外多了幾絲血腥味。
蘇玉嬈咽了咽緊張的唾沫,她后背發(fā)涼,瞳孔里還保留著那只倒霉的渡鴉死亡后的樣子,羽翅不會再起翼。蘇玉嬈靠著石頭墻一點一點沿著回環(huán)走,只有一絲螢火可以照明。
“八門金錢卦,拿金絲線纏繞一竄金錢,舉在眉宇間平衡后松開繩結(jié),讓一竄金錢自由落墜,取四方揭示,八面玲瓏演武起爻。兇或是吉,道法自眼中觀。”來自蘇家大人的威嚴(yán)語氣忽然在這個年輕的丫頭耳邊響起。
蘇玉嬈記得家里的大人都在找一件東西,自己的哥哥說這東西是一尊上古的武神,也被叫做野蠻的大妖,分家的家主認(rèn)為這就是一件絕世的兵器,一塊淬煉百余年的鋼鐵剛好下榻至蘇家,這似乎是最大的榮耀。
“你要找到,然后帶回來。”叮囑聲響起第二遍。
四周的滴水聲嘈雜,大大影響著蘇玉嬈的思考,她瞳孔忽然驟縮,像是見到了可以毀天滅地的怪物。她差點跌倒在水坎,白色的鞋面染上污泥。
“哪里來的乖小孩,身上太干凈了,你不是我喜歡的胃口。”這次出現(xiàn)的語氣帶著諧謔和玩弄,一把小刀刺破蘇玉嬈的裙子,又慢慢靠近她脆弱的心臟,冰涼的蝮蛇盯著她在看。
花跌落一瓣,他隨手放了把火就燒成了灰燼。山鷹和蝮蛇從他肩上和衣袖里出巢。
惡魔的雙眼已經(jīng)鎖定蘇玉嬈。白兔不知危險,樹洞不是最好的安全屋。
“今年的新面孔看著都很好,那個孩子我要了,你可不要和我搶。”陸思冥站在樹下陰影,也站在龍歡的傘下。
“哪一個,至少現(xiàn)在還站在門前的已經(jīng)算是淘汰,連推開門的勇氣都沒有。”龍歡讓人把這些人送上車,重新返回各自的樹洞。
“一個女娃娃,跟在凌含身后的。”陸思冥指著她跌跌撞撞的身姿。
“我猜她可以活著從長廊回環(huán)里出去,抱著布娃娃的不一定就是柔軟的人,或許她已經(jīng)見過流血的修羅一面。”陸思冥把汽水含在嘴里,她輕輕靠在龍歡的肩上。
“好,那么就祝你如愿,班上會留下位置給她。”龍歡站立著巋然不動,她把傘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讓陸思冥不觸碰到熾熱的光線。
“我知道,那是故人的孩子。”陸思冥說。
“那你有沒有給他準(zhǔn)備一條生路,還是先讓他也跌跌撞撞的闖入修羅場幾次。”一瓣櫻花落在陸思冥的肩上,有些沉重了,她視線開始模糊,花花草草左右搖曳,可惜沒有起風(fēng)。
“昨晚又熬夜篩選檔案,總這樣可不好,時間久了,再昂貴的面膜也沒有用。”龍歡知曉陸思冥的疲倦,才把自己的肩讓給她來依靠。
“今年的娃娃底子不錯,名家之后都有好多個。”陸思冥聽見青銅門落閘的聲音。
“娃娃們,祝好運,武運昌隆。”她發(fā)出狐貍一般的狡黠笑聲,也用鷹隼一般銳利的眼光來看進入青銅門后的眾人。
蘇玉嬈調(diào)整著呼吸,她不自覺的退后,衣衫襤褸的小妖露出陰森的鬼臉,空氣里隱隱透露濃烈的殺意,壓迫著蘇玉嬈的神經(jīng)。
兩面的嘆息墻一前一后的圍困住蘇玉嬈的出路,她只好難過的面對這群要吃人血肉的小妖。
要是哥哥在就好,他的巨劍橫掃千軍,小妖怎么會膽大叫囂的欺負(fù)自己。這里不是有鋼鐵堡壘之稱的蘇家大樓,這里是龍蛇道里的長廊回環(huán),活著走出去擁抱太陽,要么就把自己的一身骨頭留在這。
蘇玉嬈把翠玉刀抱在胸前,這點鋒芒顯然不會讓這些小妖知道厲害。心里的求生欲在一點一點熄滅,她看見小妖用自己的軀體堆積成山,開始慢慢張露出更加巨大的手腳。
“我猜她現(xiàn)在就會死在這里,沒人贈與她一張保命的符。這可是一百只小妖的集合體,我也要連續(xù)拉動不朽紅月兩次才可以擊殺,不走運氣,她真的不好命。”在穹窿之上潛伏的無寂對著蘇玉嬈發(fā)出自己的宣判。他看向一邊不做聲的姬爻。
“老規(guī)矩,有人猜她會死,那你就猜她可以活著,我們的猜想勝負(fù)第一局就讓這只鬼來打出第一手。”無寂坐在橫梁上,把不朽紅月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你還是這么無聊,應(yīng)該讓梧桐和你搭檔,我比較喜歡一個人去捕獵。”姬爻靠著豎立的木梁合眼休憩。
無寂用鞋尖踢打著橫梁,他居高臨下看著下面即將屠戮的畫面,腥風(fēng)血雨下,無寂開始壓制不住心里的興奮。
“姬爻,下面的鬼不算什么,我們才是見過修羅的。”無寂數(shù)著背包里的弓矢,有兩支是上個月剛剛鑄好的。
“冰河長城,這個名字用的不好聽,我是玩火的,剛剛琢磨出的還火術(shù)可是十分優(yōu)美的藝術(shù)。”無寂把第一支弓矢取出搭放在不朽紅月的弦上。
“你的魔術(shù)戲法應(yīng)該在劇場大院演出給那些孩子看。冰河長城,你怎么不用雅典娜的驚嘆。”姬爻和無寂背對著,他磨著袖口里的折紙刀。
“折紙十式,演武千機巧。”自言自語后,姬爻伸手繞開豎立的圓柱,拍了拍無寂的肩。
“好好看著下面的人,要是被這樣的角色殺死,那就太不具觀賞性,她值得我們出手,先從這五分鐘里活下去。”姬爻碰到背包,二十支弓矢整齊的捆扎在一塊。
無寂開始拉動弓弦。
“我不想等了,這里的空氣讓我很不舒服,早些完成那個人交代的事情,我還想去找鑄刀鬼要上一塊鍛鋼隕鐵,早就不喜歡躲在泥土里的生活。”無寂調(diào)整冰河長城的矢鋒,對準(zhǔn)了下面那只完成巨大化的妖怪。
“不美妙的呼吸聲還有心跳,這樣丑陋的怪物怎么配和小公主打。”無寂攔下姬爻的手,他松開手讓蓄滿力道的冰河長城迸射而出。矢鋒劃破空氣產(chǎn)生的火花耀眼,一陣尖銳的爆鳴聲炸響,冰河長城用從上而下的角度再垂直貫穿這只妖怪。
這也驚嚇了蘇玉嬈,她捂住胸口抑制不住的心跳聲劇烈震蕩,心臟快要爆裂。
“現(xiàn)在是你把小公主嚇到了,還有,按照你的意思,第一支弓矢應(yīng)該作用在她身上。我們來,是為了狩獵和自己同等的人。”姬爻抓住一截房梁完成向下的跳躍。
“抱歉,我的搭檔性子太急。”姬爻朝還在房梁上坐著的無寂揮動左手。
“無寂,冰河長城已經(jīng)射出,第二支弓矢烈焰曼陀羅你打算什么時候射出。”姬爻忽然想到什么,他背轉(zhuǎn)過身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逐月流星炮,不動明王,鋼甲十重山。”手機屏幕亮起,夜晚深處忽然出現(xiàn)微光,姬爻似乎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念叨著什么,像是要找可以暫時停下時間的開關(guān)。
“似乎咖啡和茶都一起涼透,該死的空間,該死的長廊。”鉛筆跌落地毯上,白紙上的繪畫畫面只好擱淺下來。姬爻看了一眼窗外,他腳下踩踏的地面發(fā)生曲折,光線也隨著鏡子破碎而扭曲。
“我不該在這里,雖然鉛筆和刀鋒是一樣的真實。”姬爻看著嵌合在天花板里的圓形燈出現(xiàn)剎那的明滅,被封凍過的血腥味忽然濃烈,野蠻的沖撞開沉重的冰塊,獅子一般的撲殺向姬爻的顏面。他下意識后退避開。
“不用這么拼命,不需要向誰證明些什么。不如現(xiàn)在,乖乖退場。”天開始變暗,房間里的燈接連熄滅,長廊里陷入詭異的安靜,水滴只響過一聲。無寂沒有借力支撐就往下一個縱越,和蘇玉嬈打過招呼后,他小聲嘆氣。
“喂,給你的折紙十式取名也不用在現(xiàn)在,時間不多了,拖太久,有人不高興。”姬爻自然也懂,也知曉自己和無寂抵達這里的最后目的。他收起在漫畫里面描繪出逃離現(xiàn)實的理想化的不真實感,姬爻均勻吐出呼吸,他向前踏出一步。
“娃娃,這里不是你的城堡。”姬爻臉上不見波瀾,他指了指蘇玉嬈的身后那一堵巨大的石頭墻。
“也不是我擺放漫畫的房間。娃娃,圣師堂不是做慈善的教學(xué)圣地。”心生過一絲憐憫后,血紅色的殺意立刻占據(jù)了姬爻的神經(jīng)。
他拿上屬于無寂的不朽紅月。
無寂瞬間遮擋在姬爻面前。“魔鬼存在,可你不是魔鬼。”
無寂看著驟然失控的姬爻,對方眼瞳猩紅可怖。無寂也感到一種無奈。
“娃娃,你還是自己退出,寶物成千上萬,性命可只有一次。”無寂在規(guī)勸她,自己用身體遮掩住姬爻的視線,他現(xiàn)在如嗜血惡魔一般的兇厲氣息不斷在朝外涌現(xiàn)。
不朽紅月也在被污染。蘇玉嬈把翠玉刀繼續(xù)擺放在胸前。
“要聽話,不要執(zhí)著的把命送出去。”無寂有些遮攔不住,姬爻的四面八方旋轉(zhuǎn)著黑色又轉(zhuǎn)為血紅色的暴風(fēng),鋒利的風(fēng)幾乎要把無寂也撕碎。
無寂把第三支叫做巨人號角的弓矢從背包里抽出,矢鋒指著姬爻。
“我們也不是肆意濫殺的鬼。”無寂把左手落放在姬爻的右肩上。
“我們不會放過眼前出現(xiàn)的攜帶著危險的對象,也不會繞開自己心里純粹的道。”無寂說,話里帶著虔誠。姬爻站立在原地,也沒有撇開無寂的手,像是一尊融化了鐵再澆筑的石像。
翠玉刀的鋒芒閃現(xiàn)在無寂袖口的金屬紐扣上。
“這樣的對決對于你毫無意義,娃娃,你在堅持什么。”無寂轉(zhuǎn)身,他揮手抖落下不屬于自己身上的鋒芒。
“這些妖怪是被人投放進來的,你們的到此緣由我也不知道,不過你的弓矢不會饒過我,那么我也不會躲,我會用我的力氣接下你射出的弓矢。”蘇玉嬈踏出腳下的圈子一步,她離開了嘆息墻帶給自己的短暫庇護,手上翠玉刀的鋒芒也在延展。
無寂搖頭。
“實在是錯誤的回答。”他抽出弓矢。
無寂臉上透露出一種遺憾。竹葉青發(fā)出墨綠色的冷光。
“姬爻。”無寂小聲喊著自己的摯友,而后才繼續(xù)和蘇玉嬈對視。蘇玉嬈想避開這樣的陰冷,她不自覺的后退,卻驚覺后路已經(jīng)空空蕩蕩,已經(jīng)沒有東西作為她的支撐。
竹葉青忽然巨大化,弓矢向上向下都延展出距離再發(fā)生擬態(tài)化,鋒利的蛇牙磨著讓人心里發(fā)麻的聲響。蛇的身軀盤繞成擎天,鱗片在坎坷的地面上磨出火花。
“絞殺,蛇舞。”無寂操縱著擬態(tài)化的竹葉青,他讓這只巨大的蛇王繞開姬爻站立的地方,只完成對蘇玉嬈的圍困。蛇舞卷席出激烈的風(fēng)暴,刀鋒藏在風(fēng)暴里一圈一圈的回環(huán)。
翠玉刀被折斷,一支和地面垂直九十度的刀從背后出現(xiàn),切割下蘇玉嬈裙服上的一對肩帶。衣服像是落墜的大朵荷花一般,又被更多的刀鋒分裂成碎片。襯衣下可以看見淺紅色的血。
竹葉青已經(jīng)生長出自己的意識,作為腐朽之地上原始的冷血物種,天上的鷹隼也只能相隔著距離俯視。肌膚稚嫩,面對著兇厲的刀鋒,蘇玉嬈只好在角落里蜷縮起自己的身體。
“你對折紙張思考出的新招數(shù)也不夠看。”無寂發(fā)現(xiàn)姬爻還在原地滯留,不過他現(xiàn)在也沒時間去問出些什么緣由。
“竹葉青的絞殺只對皇帝失去過作用,現(xiàn)在就算出現(xiàn)鋼甲十重山那樣的絕對防御也沒有用。”無寂觸碰著竹葉青的鱗片。
“萬里挑一的蛇王,算上今年,你有九歲。”無寂踩著鱗片一步一步攀爬上竹葉青的身軀,離高貴的蛇首還剩下幾米的距離。
衣服被繼續(xù)剝落,捆綁住頭發(fā)的發(fā)帶斷裂,渲染上奶茶棕粉色的長發(fā)在肆意翻飛。蘇玉嬈驚呼,她下蹲身姿,在驚恐里抱緊自己。雨闖進她生活的城市,離懸崖只隔著一道鐵門。
“門外的世界是鮮花滿天遍地還是哥哥嘴邊描述的修羅場。”蘇玉嬈在問,懷里抱著一只布娃娃,布娃娃設(shè)計成高貴的紳士熊,胸口左邊繡著淺粉色的蝴蝶結(jié)。
雨滴落在窗沿只留下短暫的節(jié)奏,蘇家長子剛剛把咖啡和酒一起放在壁畫下的爐子上煮熱。
“或許是有花開過,然后是罪惡的修羅場。”酒先沸騰,咖啡在后散發(fā)著苦澀,而后的微甜被忽略掉。雨打濕天鵝潔白的羽毛,這下高貴也跌落王位。
“巨人遲早攻占平庸的烏托邦,那個時候,信仰已經(jīng)拯救不了大家。”用子彈杯裝下發(fā)燙的酒,一飲而盡,咽喉下住著一只咆哮的獅子。
“小妹你說,那個時候,在天塌下之前,神明還是讓人類歡喜信奉的模樣嗎。”蘇玉嬈看著哥哥的眼神又回避開。她搖搖頭,不知道該用什么字眼來回答。
蘇玉嬈看向鑄在庭院中央的武神像,刀鞘上刻銘,破軍。
無寂離海面上洶涌的風(fēng)暴和野蠻的浪潮還隔著蠻遠,眼底有些刺痛,風(fēng)在對他嘶吼。漆黑色的渡鴉在雷鳴聲下來回,仿佛在找尋淹沒在海底的上古妖刀,海上有船只,卷起的風(fēng)暴好像專門繞開,在船只上搖擺槳舵的人被這片海選做了守門人,一雙眼睛幽靈般。
“回憶和思緒,很多人都會在一些時間和空間里想起,其實不是你一個人才有的權(quán)力。”無寂也給了蘇玉嬈幾秒鐘的時間,他看不見在她回憶間的夢幻。
“我也在找我喜歡的刀,弓矢用起來太麻煩。”無寂小聲的說,他看了姬爻第三次。手指出現(xiàn)微小的動靜,叩擊在冰封千萬年的寒冰上。
“我說,冰河長城凍結(jié)的是那只蠢東西,又不是你這個喜歡燃燒性命的瘋子,我的摯友,我已經(jīng)上了生死臺,你別總是在臺下觀望。”無寂觸碰竹葉青的頭顱,他要對這只蛇王發(fā)出命令。鱗甲上的刀鋒離蘇玉嬈很近,隨時都可以摧毀掉她的身體和精神。
“慢些和她玩,我還有一支弓矢。”無寂對竹葉青說,他和蛇王墨綠色的瞳孔對視。
“姬爻,別裝了,你不是一個斯文的人,在漫畫里讀出的也不是只有同情和熱血,你可是把兇殘的含義琢磨到最后的一步,你才是這場上的操刀鬼。”姬爻的身體開始有了動作,他從背包里隨機抽出一支弓矢。無寂把自己的刀從高出拋給蘇玉嬈。
“娃娃,如果還有些力氣,就把刀撿起來。”無寂看向她,也看向姬爻。姬爻抬頭眼看過無寂,他接住不朽紅月。
“還火術(shù)。”姬爻改變著火焰的形狀,復(fù)制出了另外的一件不朽紅月,他把兩支弓矢搭放在弦上,不朽紅月的弓軸沒入地下一寸固定好。
蘇玉嬈還沒有學(xué)會臨場的格斗技巧和章法,她冒失的提刀,以為掌握住了勝負(fù),在弓矢離弦前,沖上去斬斷他就可以。
無寂讓竹葉青后退,給姬爻和蘇玉嬈讓出空間。
“剛剛睡醒,總要揮動揮動手和骨頭。”無寂躺在竹葉青背上蜿蜒處的一塊平坦地,他手指感受著鱗甲的鋒利。
姬爻開始蓄力,弦滿弓。蘇玉嬈也大膽的迎了上去,她笨拙的揮刀,刀鋒只是不完整的一半月弧。
食人魚的契約首先脫離弓弦,雷霆萬鈞的爆裂氣息瞬間沸騰出洶涌的火。同樣完成擬態(tài)化的食人魚露出深淵里鋒利的鐵牙,大開大合的撕咬,蘇玉嬈不成熟的揮刀動作斬出的風(fēng)刃被擊碎。上下咬合的鐵牙封鎖了蘇玉嬈的刀。
她往后撤,雙手用力的拉扯想要卸下這夸張的撕咬力道。食人魚不會放過被咬合住的獵物,一點一點的把蘇玉嬈拖拽向深淵的更底層,火煙彌漫,巖石紛紛砸落封堵住向上逃離的出口。
這個時候,姬爻松開手,讓鬼面天使也離開弓弦,這支弓矢離弦的速度緩慢,似乎還牽動起一片花海涌動著白色的漣漪。
外面的城市被雨遮掩,掌管四季的神也沒有伸手招引來太陽。
“鬼面天使,實在想不出你拿出這支弓矢的理由,也許是你的偶然。”無寂有些意外,鬼面天使排在第十七位,他心里想著是不會用到第十支弓矢之后的。
蘇玉嬈向左邊移動身體,鬼面天使的矢鋒只是擦傷了她的肩,刺破血肉一點點。食人魚的攻勢在繼續(xù),鐵牙已經(jīng)咬碎了最上面的一塊刀鋒。
無寂看見了其實并沒有表現(xiàn)的太心疼,刀是會自己再完成新的生長。
鬼面天使回頭,也完成擬態(tài)化,張開白色羽翼的天使顯露樣貌,手里承托著一架掌上琴和掛在身體上和心臟位置相反的鬼面具。食人魚忽然松開咬在刀上的鐵牙。
“有些亂來了。”無寂蹙眉,他心里已經(jīng)知曉接下來的走勢。蘇玉嬈也慌亂后退。
白色羽翼煽動起劇烈的風(fēng),風(fēng)撥弄琴弦發(fā)出尖銳的噪音,琴弦的振幅在加速,噪音演變出撕裂耳膜的爆音。蘇玉嬈丟棄刀,她捂住耳朵痛苦的蹲下身。天使卸下善良,戴上了鬼面具,一副羅剎的面孔猙獰。
姬爻面無表情,他站在不朽紅月的弓軸后面。
無寂讓竹葉青再退后更大的空間,爆音迅速擴散,無數(shù)的音刃擊打在本就不寬敞的回廊里,竹葉青收攏身軀,把無寂包圍在中間,一兩道音刃還是打在鱗甲上,花火陣陣。
“掌管罪與罰的天使,從墮落之都里誕生。”無寂扔出一塊圓錐樣的石頭把朝自己胡亂撞擊來的音刃攔截。姬爻看向下一支弓矢。
“不可以,你會拆了這里的。”無寂從竹葉青的頭顱上跳躍下,他加速跑到姬爻的位置,伸手奪走弓矢。
“停下,她還不是我們意義上的對手,我們也不是為了殺死一個人而來。”無寂把使用還火術(shù)復(fù)制出來的不朽紅月從地里拔出,掌握在手里用勁摧毀。
姬爻看了無寂一眼,眼神冰冷。他繼續(xù)操縱著鬼面天使。弓矢膨脹,矢鋒在放大,音爆進化出更霸道的領(lǐng)域。
“黑白世界。”無寂心里驚呼。白色的羽翼張開最大限度,遮掩一整片天穹,黑色降臨。天使完全戴上鬼面,正在發(fā)出的吟唱,是野獸的嘶鳴聲。
姬爻的一半身體被天使用手遮攔住,他也被戴上一張鬼面具。無寂在一邊看著,他這次默不作聲。
“要是真的可以給你算出以后的命途,我想是大吉,兇災(zāi),我來擋下。”無寂聽著圍墻外的雨聲,滴滴答答,落在時鐘屋頂,也落在一晚上沒有休息的眼底。
弓矢還在背包里存放的很好,弓弦也是新的,拉力足夠負(fù)荷無寂開弓習(xí)慣使用的力道。今天是休息日,鑄刀鬼經(jīng)營的鐵匠鋪保持著營業(yè),柴火和稻草一起猛烈燃燒,一塊火山隕鐵承受著煅鑄錘的敲打。
“昨天晚上就守著煅燒爐,一晚上不合眼休息,這會影響你手里的力道和精準(zhǔn)。”無寂看著鑄刀鬼沉默且堅實的身軀,忽然高大的像是一座群英里的山。
鑄刀鬼落下煅鑄錘,一聲重響,對火山隕鐵最后的塑形完成。
“把你的弓拿來,給你換一塊鋼,以后你不用間隔太多時間就可以實現(xiàn)弓矢的連續(xù)射擊。”重響聲在繼續(xù),鑄刀鬼鉗制出火里的弓,用刻刀在布滿熱氣的弓身上雕刻出龍蛇同道的紋路,在用來捆綁弓弦的彎曲處做了兩次加固。
“隨便你使用蠻力也不會繃斷弓弦,我找朋友借了一根巨龍身上的頭發(fā)絲。”鑄刀鬼把弓浸泡在水里降溫。
無寂觀摩這件藝術(shù)品的誕生,他伸手觸碰到還是發(fā)燙的弓,熱氣在一瞬間炙燒無寂的掌心,手心發(fā)燙,無寂臉上卻涌現(xiàn)著興奮。
“名字都替你想好了,不朽紅月,是一件可以讓兩個人都使用的妖器,可惜不是夜晚,沒辦法讓真正的紅月徹底融化進來。”鑄刀鬼把一袋冰塊遞給無寂讓他降溫。
“沒有紅月,以后多拿些鮮血來喂養(yǎng)行不行。”冰塊很快成了一袋的水,無寂把水倒進裝著不朽紅月的一滿缸水里。
“可以,你自己去選要用誰身上的血。”鑄刀鬼看了一眼時間,他翻轉(zhuǎn)幾下用力過度出現(xiàn)疲勞的手腕。
“巨龍身上的頭發(fā)絲,你真大方。”無寂把不朽紅月從水里拿起,手上瞬間被壓上千斤的重量。
“弓弦也是一樣鋒利的東西,可以當(dāng)作最后的一支弓矢,給你救救急嘛。”鑄刀鬼關(guān)上煅燒爐的門,讓火先熄滅一個晚上。
“快走吧,東西已經(jīng)給你了,我這里要打烊了。”鑄刀鬼把無寂送到鐵匠鋪的門口,留了一半門給他出去。
“這么著急讓我離開,你還打算在那樣?xùn)|西身上砸落下幾錘。”無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光線下,問完不等鑄刀鬼做出回答就踏上不分左右的公路。
他看了看建設(shè)在自己正前方的一塊公路牌,上面寫著不許回頭,字跡潦草。
“巨龍身上的頭發(fā)絲,哪一天遇見了這只巨龍,多不好。”無寂心里小聲在笑。
在他頭上的天穹幕上,月是滿月,無寂還在驚詫時間的流逝太快,似乎爐子里的火剛剛熄滅不過半晌。自己在鑄刀鬼的舍下停留,無寂看著招牌上深刻的刀痕。
“今天的血氣充足,讓不朽紅月徹底進化出完全的瘋魔。”姬爻對竹葉青的封阻不管不顧,對無寂的阻攔也選擇用暴力推開。
“只是看看今年新人的水準(zhǔn),沒必要這樣。”無寂忽然想起來鑄刀鬼的一個細微動作。他在不朽紅月的弓軸繩結(jié)位置里留了一個半松動的跳脫結(jié)。
“你已經(jīng)想過這件兵器會有在人手里被動失控的一天,還把這個救命的結(jié)留給了我。”無寂讓竹葉青退后,把地方徹底空了出來。
“娃娃,我這朋友暫時沒辦法恢復(fù),你再撐一下,我想辦法讓他清醒。”無寂把自己的第二把刀拋給蘇玉嬈。留著自己的命,做些喜歡的事情,在妖怪的世界里,要活下去就不能太乖。無寂注意到姬爻身邊升騰起的血色氣團,他的本能已經(jīng)趨勢野獸。
“娃娃,你再多撐一下,為難你了。”無寂重復(fù)著這句話,他找著落在不朽紅月弓軸上的繩結(jié)。
蘇玉嬈和姬爻拉開距離,不過還是在不朽紅月的射程范圍里,她壓低身姿,護住了心臟。刀鋒印著她虛弱的側(cè)臉,呼吸聲開始衰弱。
姬爻拉開弓弦,食人魚的契約再次被蓄滿力道,這次觸怒了龍王的逆鱗。
“這哪里是留給我的救命東西,這分明是最危險的一支弓矢。”無寂看見龍王在咆哮,食人魚被賦予上灰色的鐵甲,弓弦在躁動。
蘇玉嬈跑向嘆息墻的最左邊,然后把刀用力抓住,攔在了自己胸口前。
“鬼眾里有聽話的人,就是太少,無寂你不會是,我也不會是,否則我們在第一輪的生死臺上就已經(jīng)淘汰,也沒機會眼見皇帝的威嚴(yán)御座。”姬爻回頭看了無寂一眼。
“不朽紅月,和我才是最匹配。”雨滴落在金屬面上,光線變的曲折。姬爻也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不朽紅月弓軸上的跳脫結(jié)。
“怎么,這樣的機關(guān)是在防備誰。無寂,你失去了戰(zhàn)士的心,什么時候也開始猶豫不決。她是一道不起眼的菜肴,你不用添加過多的感情,找回血腥味不容易,無寂你不要掃興。”姬爻還是一副淡漠的表情,他抽出袖子里的折紙刀,割斷了弓軸上的跳脫結(jié)。
看著無寂臉上的震驚,姬爻卻露出絲毫不掩飾的瘋魔感,像是判了死刑的病人忽然又獲取了一天的光景,蒼白之間的癲狂。龍型的身軀開始在無寂眼前凝聚,青灰色的龍鱗鋒芒遮蓋住竹葉青身上的墨綠色,龍王發(fā)出的呼吸熾熱,沸騰的熔巖和火山石阻攔了竹葉青的四面八方。
“不朽的龍王在此刻蘇醒,用王的血肉來鑄最霸道的弓矢。鑄刀的鬼,這是你想看見的,想聽見的龍吟。”姬爻把代表鬼眾的一塊黑鐵銘牌從衣領(lǐng)下翻出。
“皇帝他應(yīng)該回到家里安靜的睡著,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撐起他的成就,我不否認(rèn)他認(rèn)為正確的判斷和走過的路。無寂,你還愿意去聽從那些老舊的故事集是你的事。”姬爻把銘牌放在地上,然后用腳尖踢出很遠。無寂看著姬爻莫名的舉動。他其實不認(rèn)為姬爻是在發(fā)瘋。“這里的環(huán)境真的很糟糕,我也不喜歡。”無寂看見跳脫結(jié)已經(jīng)斷裂,從弓軸上墜落。不朽紅月似乎生長在姬爻手心,血紅色的絲線往深處走,連接上了姬爻身體里的神經(jīng)脈絡(luò)。壓制住龍王理智的繩結(jié)失去作用,黑白世界的領(lǐng)域在長廊空間里徹底張開,天使吟唱的挽歌音域覆蓋住這里的穹頂。“蘇玉嬈,你走吧,這里已經(jīng)和你沒什么聯(lián)系了,這個瘋子需要我?guī)Щ厝ィ袢~青會給你盡可能的開路。”無寂第一次叫出蘇玉嬈的名字。“圣師堂的教學(xué)理念還真是獨特,養(yǎng)大一個人居然是讓這個人成為瘋子,這個定義概念我是沒聽聞過,今天見了,真是意外。所以,娃娃,你不該來。”無寂把蘇玉嬈扔到竹葉青的背上。他的身體忽然在急速膨脹,連同從蘇玉嬈手上滑落的刀鋒一起,無寂踏出的一步就封阻了長廊一半的空間,他橫刀,刀鋒又隔離了和姬爻之間的距離。“巨人的堡壘,你把弓矢的擬態(tài)化作用在自己身上。”姬爻發(fā)出陰冷的笑聲,他瞥見竹葉青在用厚重的鱗甲去撞開路上的熔巖和火山石。蘇玉嬈藏匿在兩片鱗甲之間,其實也遮掩住她殘缺的淺色襯衫。竹葉青回頭張望,無寂卻是在對蛇王向外揮手。“把這丫頭帶出去,她也算是通過了這條路。”無寂抓住不朽紅月的弓軸,也拉扯住龍王的頭發(fā)絲。他手掌心被火灼燒出現(xiàn)傷口,無寂攥緊帶著鮮血的拳頭,一次一次的砸落在姬爻的后背上。“我的摯友,被擾亂心神的人是你,你執(zhí)著弓矢和弓,鑄刀鬼的本意只是想要鑄出一件完美的兵器,可你卻想帶著兵器上戰(zhàn)場,一塊鐵染上血,那就不干凈了。”無寂看著越來越深入姬爻臉上的鬼面具,他伸手去撕扯,一下子就觸碰到了鋒利的鋼鐵荊棘上,更加強烈的刺痛感上涌進神經(jīng)。姬爻往后退,他慌亂的阻攔下無寂的手。不朽紅月孤零零的矗立在原地,風(fēng)撞擊著弓弦,撞在龍王的逆鱗上。“竹葉青會送她出去,再過不久這里也會崩塌,你的弓矢太霸道,在穹頂塌陷之前,皇帝和我會分出最后的勝負(fù),這也是梧桐默認(rèn)的。”無寂把弓矢握在手里當(dāng)作刀鋒。“跳脫結(jié)不止一個。”無寂也使用出了自己的還火術(shù),他復(fù)制出了鬼面天使。“把這件鬼面具破壞掉,和破壞你身上的這件,作用是一樣的。”無寂佩戴上復(fù)制出來的鬼面具,他讓食人魚的契約再一次擬態(tài)化,接著自己站在了鋒芒對面。姬爻幾乎發(fā)出咆哮,咽喉里灌涌一陣血氣。他咳出漆黑的血。“竹葉青的冷毒素在空氣里傳播速度最快,可還是抵不過你赴死的心。”姬爻沒有防御,用身體接下無寂用力轟擊出的一拳,第二拳也狂風(fēng)驟雨般的砸落下,姬爻依舊沒有防守,他嘴角滲出更多的血。食人魚的鐵牙咬碎天使的鬼面,裂痕無限延展,最后徹底粉碎。無寂的身體恢復(fù)到正常,他的胸口忽然開始透明,可以看見鮮活的心臟在孱弱的跳動。“我們已經(jīng)是萬惡的鬼,就不要破壞年輕人的好夢。”無寂按住躁動不安的心臟,看著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爆發(fā)然后歸于平靜的五臟六腑,他的身體機能還是十分的年輕,不過短時間里就沒辦法再發(fā)動一次像樣的沖鋒。竹葉青往長廊前端繼續(xù)游行,時而蜿蜒時而垂直的身軀上的鱗甲貼著嶙峋的地面,摩擦出暗淡的火花。蘇玉嬈躺在一片柔軟的鱗甲上,任由自己被竹葉青運送。她向右側(cè)轉(zhuǎn)身,忽然出神一般的看著水滴沿順懸掛的石頭尖角滴落,世界在水里倒影,蘇玉嬈也站在這個虛幻的世界中,水的第二層覆蓋上厚重的冰,一支弓矢角度傾斜的沒入冰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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