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足馬力
- 海底兩萬里
- (法)儒勒·凡爾納
- 5550字
- 2024-07-11 16:26:28
尼德·蘭的話音剛落,全體船員都向捕鯨手這邊跑來,從艦長、軍官、水手長一直到水手、實習生,甚至工程師也丟下了機器,司爐工也離開了鍋爐。停船的命令已經發出了,戰艦憑慣性在往前移動著。
我聽到尼德·蘭的喊聲以后,心跳得非常厲害,簡直要炸了。我在想,天色那么黑,這個加拿大人的眼力再怎么好,他怎么能看得到呢?他又看到了什么?
可是,尼德·蘭真的沒有搞錯,我們大家都看到了他手所指的那個東西。
在距離林肯號右舷三百七十米左右的地方,海面好像是被海底發出的光照亮了。這光不是普普通通的磷光現象,這一點誰也不會看錯。就像有些船長在報告中所描述的那樣,這個怪物潛在幾米深的海底,放射出強烈又奇妙的光芒。這種神秘燦爛的光芒只有從什么巨大的發光動力上才能發出來。發光的部分在海面上形成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結構,在橢圓形結構的中心有個白熱的焦點,那里射出的光特別刺眼,離焦點越遠,光線越弱。
“那只不過是一堆磷分子的集合體罷了。”一位軍官說。
“不,先生,”我語氣堅定地說,“軟體動物絕對不可能發出這么強的光。這種光只能是通過電力發出的……看!看!它在移動!它在前前后后地移動!它向我們沖過來了!”
戰艦上發出一片呼喊聲。
“大家安靜,”法拉古艦長說,“把舵、迎風、倒船!”
水手們趕緊沖向舵柄,工程師們沖向機器。氣門立刻被關掉了,林肯號從左舷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海面上畫了一個半圓。
法拉古艦長大喊著:“向右滿舵,往前開!”
舵手執行了命令,戰艦迅速離開了發光的中心。
我們的船要離開,但那神秘的動物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了過來。
當時,我們都驚呆了,連呼吸似乎都停止了,站在那里動也不動。這只動物正以每小時十四海里的速度繞著戰艦轉圈,它像是在拿我們開玩笑,用它的大片電光,發出一種像粉塵似的東西,把戰艦圍住了。然后,它拖著一條磷光的尾跡,就像快速列車的火車頭噴出的氣團,退出兩至三海里。突然,這個怪物從海天交接的地方,以驚人的速度沖向了林肯號,在距離戰艦外板二十尺的地方又突然停住了,光也熄滅了。它不是沉到了海底下,因為它的光不是逐漸熄滅的,而是突然間滅掉,就像被突然掐斷了電源一樣。過了一會兒,它又出現在戰艦的另一側,也許是繞過來的,也許是從船底下潛水過來的。隨時隨刻,都可能給我們致命的撞擊。
可是,林肯號的行動卻讓我感到驚訝。它在逃跑,而不是去進行攻擊。它本應該追逐怪物的,現在反而被怪物追著跑。于是,我向法拉古艦長提出意見。法拉古艦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一副冷靜的面孔,但現在卻是滿臉的惶恐。
“阿龍納斯先生,”他對我說,“對于這個怪物到底有多厲害我還沒有摸清楚,我不想在這么一片漆黑中,輕率地拿我的戰艦去冒險。再說,該用怎樣的方式來攻擊這個神秘的東西呢,又該對它采取怎樣的防御措施呢?我想等到天亮,天亮時情況就不一樣了。”
“艦長,您現在對這個怪物的性質沒有什么疑惑了嗎?”
“沒有了,先生。很明顯,這是一條巨大的獨角鯨,而且還是一條帶電的獨角鯨。”
“也許是吧,”我接著說,“我們要離它遠點,就像遠離一條電鰻或一枚水雷那樣!”
“確實是這樣,”艦長答,“如果它的身上有雷電般的力量,那它一定是造物者造出來的最可怕的動物了。先生,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我才不得不特別小心謹慎。”
這個怪物的移動速度很快,林肯號在速度上根本敵不過它,只好放慢速度緩慢行駛。而這個怪物也模仿著戰艦的做法,隨著波濤任意擺動,好像還沒有離開這個比武場的意思。整整一個晚上,全體船員都嚴陣以待,沒有一個人想去睡覺。
到了午夜時分,這個怪物突然不見了,更準確地說,它像一只大螢火蟲一樣不發光了。它不會是逃跑了吧?我們怕的就是這個,不希望它逃掉。可是,到了差七分一點鐘的時候,有震耳欲聾的呼嘯聲傳來,好像是被極大的壓力所擠壓的水柱所發出的聲音。
當時,我、法拉古艦長和尼德·蘭都在尾樓上,專注地在漆黑一團的海面上搜索著。
“尼德·蘭,”艦長問,“您聽到過鯨魚叫的聲音嗎?”
“先生,經常能聽到,但我從沒有聽過像現在這樣的,可以使我獲得兩千美元獎金的鯨魚的叫聲。”
“確實,那筆獎金應該給您。不過,還是要請您告訴我,這聲音是不是鯨魚類動物用鼻孔噴水的聲音?”
“就是那個聲音,先生。不過現在這鯨魚的聲音大得多。所以錯不了,在我們眼皮底下的肯定是一條鯨魚類動物。”這位捕鯨手又補充了一句,“先生,請允許我在天亮以后對它說幾句話。”
“尼德·蘭先生,這要看它是否有耐心聽您的話。”我用不太信服的口吻說。
這位加拿大人說:“如果它和我之間的距離只有四魚叉那么遠,到時候就由不得它不聽我的話了。”
艦長說:“當你要挨近它的時候,我是不是應該給您準備一只捕鯨艇呢?”
“那當然,先生。”
“坐小艇可是拿我的船員的生命去冒險啊!”
“那我的命不算命嗎!”這位捕鯨手回答得很干脆。
深夜兩點左右,在距離林肯號前面五海里遠的海面,這發光的焦點又發出了同樣的強光。雖然距離發光點很遠,還伴著風浪聲,但那個怪物用尾巴攪水的聲音還是很清楚地傳了過來,而且還能聽到它的喘息聲。這只巨大的獨角鯨在洋面上呼吸時,空氣猛烈地涌進它的肺里,就像水蒸氣涌到兩千馬力機器的汽缸里似的。
“嗯!”我想,“這一頭鯨魚的力量抵得上一個騎兵團,這一定是一條了不得的鯨魚!”
直到天亮時分,大家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時刻做好著戰斗的準備。船欄桿的旁邊擺放著各種捕魚的器械。二副讓人把大口徑的短銃裝上了火藥,這火藥可以把捕鯨叉射出一海里多的距離,又把打開花彈的長槍也裝好了,這種槍有著致命的殺傷力,即使力氣十分強大的動物也無法幸免。尼德·蘭一直在那里磨他的魚叉,當然,魚叉在他的手里就是件很具有殺傷力的武器。
到了六點,天已破曉。獨角鯨的電光被晨光給淹沒了。七點左右,天已大亮,但晨霧很濃,能見度非常小,用最好的望遠鏡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大家的沮喪、懊惱情緒又產生了。
我一直攀上尾桅,上面已經站著不少軍官。
八點鐘,海面上濃霧滾滾,但大團的霧氣正在一點一點地消散。天際變得開闊起來,看東西也清晰了。
突然,和昨晚一樣,尼德·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那家伙在船左舷后面!”
大家的目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距離戰艦一海里半左右的海面上,有一個長長的黑色軀體浮了出來。它用力摔打著自己的尾巴,將海面攪起一個巨大的漩渦。從沒有任何魚類的尾巴能這樣有力地擊打海水。它經過的地方,留下一道巨大、白得刺眼的水跡,并且拉成一條長長的弧線。
當我們的戰艦挨近這個鯨魚類動物的時候,我大致地觀察并估計了一下。我覺得山農號和海爾維地亞號的報告把這個怪物的體積描述得有些夸張,它的長度只有一百五十尺左右,至于它的寬度,估算起來有點難。總之,在我看來,這個動物的長、寬、高三方面的比例都十分均勻。
在我對這個怪物進行觀察的時候,它的鼻孔里忽然噴出兩股水柱和蒸氣,一下子就噴到十多米高,這一點讓我對它的呼吸方式有了肯定的認識。我最后得出結論,這個怪物屬于脊椎動物門,哺乳綱,魚類,鯨魚目,至于屬于什么科嘛,我現在還說不準。鯨魚目有三科,分別是:長須鯨科、大頭鯨科和海豚科,獨角鯨是歸在海豚科的。這些科又各自分為好幾個屬,屬下又分為種,每一個種里又有若干個變種。這只怪物屬于什么變種、什么屬和科,我暫時還不能確定,但我相信,借著上帝和法拉古艦長的幫助,我能夠把這個動物的分類搞清楚。
船上人員焦急地等著艦長下達命令。艦長把這個怪物仔細觀察了一下后,派人把工程師叫了過來。工程師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先生,氣壓夠嗎?”艦長問。
“夠,先生。”工程師回答。
“那好,把馬力加大,全速前進!”
聽到艦長的命令,大家都歡呼起來。戰斗的時刻終于到來了!不久,一道道的黑煙從戰艦上的兩個煙囪里吐出來,在鍋爐的震動下,甲板也跟著震動起來。
在機輪的猛力推送下,林肯號筆直地朝著那個怪物沖了過去。怪物完全沒把戰艦放在眼里,就在戰艦和它之間的距離只有半錨鏈左右的時候,它還是不屑于下潛,只是稍微做出一點逃避的動作,并沒有走遠,和戰艦保持著半錨鏈的距離。
這樣若即若離地追逐了大概三刻鐘,戰艦想要多接近它四米都很困難。很明顯,這樣追下去,是永遠也追不上它的。
法拉古艦長捻著他下巴下面那蓬蓬的一撮兒胡須,能看得出此時他很煩躁。
“尼德·蘭在哪里?”他喊。
加拿大人應聲而至。
“怎么樣,尼德·蘭,”他問,“您看現在還需要把小艇放下海去嗎?”
尼德·蘭答:“不,先生,我們是無法逮到這個怪物的,除非它心甘情愿被擒。”
“那我們該怎么做呢?”
“先生,如果我們的戰艦能做得到的話,就盡可能加大馬力,全速前進。我在船頭前桅的繩梯上守著,等我們到了魚叉投得著的距離時,我就把魚叉投出去。當然,這先要得到您的允許。”
艦長回答:“尼德·蘭,就按照你說的去辦吧。”接著他又喊了一聲,“工程師,加大馬力!”
馬力在盡最大努力加大著,機輪以每分鐘四十三轉的速度轉動著,蒸氣不停地從閥門里往外噴。把測程器拋下去,得知林肯號此時的速度是每小時十八點五海里。尼德·蘭也走上了他的崗位。
可是,那個可惡的怪物也是以每小時十八點五海里的速度前進著。
戰艦用這樣的速度行駛了整整一個小時,想多拉近兩米的距離都做不到。對于美國海軍中最快的一艘戰艦來說,這實在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官兵們忍不住生著悶氣,水手們也在咒罵著那個怪物,但是隨便戰艦上的人怎么樣,怪物都置之不理。法拉古艦長此時已經不只是捻著他的那撮兒胡須,而是用手指拼命地絞起它來了。
工程師又被他叫了過來。
“馬力已經達到最大限度了嗎?”艦長問。
“是的,艦長。”他答。
“進氣閥都上緊了嗎?”
“上到六個半氣壓。”
“現在把它們增加到十個氣壓。”
這是一條非常典型的美國式命令。就算在密西西比河上,為了甩開對方的船,大概也不可能這樣做了。
“康塞爾,”我對站在我身邊的忠實仆人說,“你知道嗎?我們的船說不定會爆炸!”
“先生,炸就炸吧。”康塞爾回答。
這話回答的!但我得承認,遇到這樣的機會,即使冒著爆炸的危險我也樂意去碰一碰。
進氣閥都上好了,火爐里加滿了煤炭,風箱連續不斷地把空氣送進去,林肯號的速度加快了,船桅不停地顫動,就連桅桿底座都在跟著顫動,由于煙囪過窄,噴出的滾滾濃煙似乎都找不到出路了。
測程器又一次被拋了下去。
“現在的速度是多少?”法拉古艦長問。
“十九點三海里,艦長。”
“把火再燒旺點。”
工程師照他的話做了。壓力表顯示氣壓已經達到了十個。可是,那個怪物大概也把火燒旺了,因為它也毫不費力地就把速度提升到了十九點三海里。
這種你追我趕的場面真是讓我激動,我已經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情緒。尼德·蘭手拿著魚叉,在他的崗位上堅守著。有好幾次,這個怪物讓我們接近了一點。
“我們追上它了!我們追上它了!”加拿大人喊。
可是,就在他準備將魚叉投過去的時候,那個家伙又迅速地逃開了,它的行動十分靈敏,我估計它的時速不低于三十海里。更讓人懊惱的是,在我們的船以最高速度航行的時候,它竟然能夠圍著船轉圈,好像是在戲弄我們。戰艦上的人被氣得嗷嗷直叫。一直到中午,我們與那個怪物的距離跟早晨八點一樣,沒有絲毫進展。
于是,法拉古艦長決定采取更加直接的辦法。
他說:“哼!好你個家伙,居然比林肯號跑得還快!好吧!那就看看它能否躲開我們的錐形炮彈!水手長,讓炮手們都到船頭來。”
于是,炮手立即給前甲板上的炮裝上炮彈,瞄準發射。但炮彈是發出去了,卻沒有打中,從那個距離半海里遠的怪物上面掠了過去。
“換個打得準的炮手!”艦長喊,“誰能把這個惡魔打中,就給五百美元獎金!”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炮手目光從容,表情冷靜地走到大炮面前。他當初的樣子我至今還歷歷在目。他調整好炮的位置,用了很長的時間去瞄準。只聽一聲巨響,全體船員都大聲地歡呼起來。
炮彈打中了目標,但是沒有打中它的要害部位,而是從它滾圓的身上滑了過去,落在兩海里以外的海水中。
老炮手暴跳如雷地說:“怪了!這個渾蛋難道穿了一層六英寸厚的鐵甲不成?”
法拉古艦長也喊道:“這個該死的惡魔!”。
新一輪的追逐又開始了。法拉古艦長俯身對我說道:“我還要追下去,一直追到我們的船爆炸為止!”
“對,艦長先生,您說得很對!”我回答。
我們希望通過這樣的追逐使這個怪物筋疲力盡,它總不能跟蒸汽機一樣不知疲倦。然而,幾個鐘頭過去了,它卻絲毫沒有疲倦的樣子。
不過,在這場惡斗中,林肯號頑強的精神是很值得表揚的。我估計,在十一月六日這倒霉的一天里,它航行的路程不下五百海里!天又黑了下來,夜色籠罩了洶涌澎湃的大海。
此時,我以為我們的遠征結束了,這只神奇的動物永遠也不會和我們再相見了。但我想錯了。
晚上十點五十分,在戰艦前三海里的海面上又有電光亮了起來,還是跟昨天夜里一樣強烈耀眼。
那條獨角鯨好像一動不動,隨著海水蕩漾。也許是白天跑得太累了,睡著了。法拉古艦長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決定好好利用這次機會。
他下達了命令。為了不驚醒對方,林肯號將航速降低,小心翼翼地行駛著。在大海中碰到睡著了的鯨魚而攻擊成功的事情,并沒有什么稀奇的,尼德·蘭也不止一次在鯨魚昏睡的時候叉中了它們。加拿大人又到了船頭斜桅下,走上了他原來的崗位。
戰艦毫無聲息地、緩慢地前進著,在和這怪物距離有三百七十米左右的時候,將氣門關掉,靠慣性移動著。船上的人都屏住呼吸,甲板上一片沉寂。我們距離耀眼的焦點不到一百尺了,光度越來越強,照得我們眼睛發花。
這時,我伏在船頭前面的欄桿上,看著下面的尼德·蘭,他一手拉著帆索,一手揮動他手里鋒利的魚叉。他距離那頭睡著的動物還有不到二十尺的距離了。
突然,他猛地伸出胳膊,將魚叉投了出去。我聽到魚叉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和堅硬的軀殼撞到了。
對面的電光突然滅了,兩股巨大的水柱猛地向林肯號噴了過來,猶如一股激流從船頭向船尾沖去,船上的人都被沖倒了,護墻桅的繩索也被沖斷了。
接著,我們的船被狠狠撞擊了一下,還沒等我站穩腳跟,我已經從船欄桿邊被拋到大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