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口進來一位身著綠裳,頭戴帷帽,黑紗遮面的女郎。她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噔一聲放在柜臺上。
“掌柜的,定間包廂。”
眼睛瞇成一條縫的掌柜,忙放下手中的算盤,接過銀子辨認了一番,朝堂屋叫道:“小二,帶貴客去蘭字號包廂!”
“來,姑娘。這是包廂的牌子,到時候需要添茶上菜,將牌子掛出來即可。”
他麻利的登記完,伸手從柜臺里取出一枚小木牌,那木牌上刻了一束栩栩如生的蘭花。
“多謝掌柜。對了,掌柜的。我有一位姓白的親戚,明天月神節(jié)要給家里老人慶生,說是到你這里來宴請家人,不知來定了沒?”
趙阿覺假裝恍若想起這么一件事兒,詢問對方。
“這樣呀,在下這就幫姑娘您查查看,看看您這位姓白的親戚定了沒!”
掌柜的一聽,大生意上門必須得翻翻看!
“是的是的,麻煩你了。要是還沒定那我等下完事兒回家提醒他。畢竟月神節(jié)那天人多就不好定了。”
“姑娘這番話說的對極了!這年年月神節(jié)月神娘娘游街,都得打咱這酒樓門前兒過。實不相瞞,臨街看景的包廂早就被人訂滿了。”
掌柜的一邊贊同趙阿覺的話,一邊快速的翻查近日有無姓白的訂單。
在掌柜翻登記冊時,趙阿覺心中默念:一定要有呀!必須得有!
“有了有了!確實有位姓白的老爺定了本店。還就在明天。巧了,定的包廂正是在姑娘您對面兒的梅字號!”
“多謝掌柜了。得知人已經定到貴酒樓的包廂,我也就放心了。”
她也不多留,免得引起他人注意,隨引路的小二上樓進了包廂。
進了包廂的趙阿覺隨手給了店小二一吊錢。
“若是姓白的那位來了,還麻煩小哥你差人來告訴我一聲。”
店小二忙接過賞銀,恭敬點頭連連說是。
趙阿覺嗯了一聲,揮揮手讓店小二退下了。
她打開竹窗,環(huán)顧四周。
這個包廂不是朝著主街,而是背靠后院。正巧在她這扇窗戶前還有株大棗樹。棗樹上綴滿了青如碧玉,紅似瑪瑙的棗子。
她伸手摘了兩顆,嘗了嘗。味道清甜脆而不松。
探完周邊環(huán)境,趙阿覺轉身坐回椅子上,思索著在樓下打探到的消息。
父親只在信中提到接應人用白姓在酒樓定壽宴,到時候她只需要扮作前來賀壽的客人就行。目前看來,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只需要等待接應時間到來就行,這段逃亡的日子就能結束了。
結束之后,她又能去哪里呢?這天下之大,卻沒了她趙阿覺棲身之所。
本應該是任務結束后的輕松自在,但趙阿覺只感到了迷茫。
趙阿覺做了十五年的嬌小姐,離開那些熟悉的事她什么都不會做。
連殺人也只是被迫反擊,無心為之。
在她的眼里,等她及笄后,父親給她挑選合適的夫君出嫁。相夫教子,承歡膝下,如長安城里的所有貴女們一樣,在內宅里過完她的一生。
獨獨沒想到,戲文里家破人亡,死里逃生竟然會真實出現(xiàn)在她的世界。
趙家嫡出的高門貴女,隨著一場大火,煙消云散。
父親帶著她、小蝶、茂叔等幾人從長安一路躲逃,風餐露宿,日夜兼程。
她問過父親為什么要跑?誰要殺他們?
父親沒有告訴她。
在趙阿覺心里高大偉岸的父親,變得滿目蒼涼,神形俱蕭。
他將兩封信交給她,握緊趙阿覺的肩膀:
“阿覺,人生自古誰無死。但人要死的磊落,死的有意義,不能白白地作無謂的犧牲!”
后來,父親為救她死在了匪寇刀下,
她抱著父親殘缺冰冷的尸體,在荒涼的山林痛哭不已。
剩下茂叔和小蝶帶著她繼續(xù)逃亡。再后來連茂叔也死了,小蝶,小蝶被她親手所殺……
如果沒有這封信。父親會給她講,他和母親相遇的故事,講他在朝堂上與人辯論的故事,講他幼時有趣的生活。
而小蝶和茂叔不會死,趙家一百多口人也不會喪生在熊熊烈火中。
她們都在用一條條人命去送這封信,就是這封不知寫了什么的信奪走她一家人的命!
痛苦悲哀的是,趙阿覺連恨的人都找不到。
面紗下的臉逐漸蒼白,她腦子里回憶起的事太多,讓趙阿覺有些煩躁不安。
越是快到最后一步時,趙阿覺的內心就越慌亂。
趙阿覺揉著太陽穴舒緩心緒時,窗外的棗樹一陣晃動,一個炸毛獅子頭從棗樹里竄出來。
面對著棗樹的趙阿覺看著突然冒出的人頭,被嚇得險些出聲來。只眼睜睜的看著獅子頭左一手右一手迅速薅光了身邊所有的大棗,又嗖的一下縮回棗樹里,不見蹤影。
趙阿覺忙起身關上竹窗,反身背手死死的靠在竹窗上,
“大白天是沒有鬼的,再說了有哪個鬼喜歡吃棗哇!”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緩過氣來。
“不是鬼,那就是偷棗的人!也有可能是酒樓里的下人們!”
趙阿覺在心里默默的安慰自己。一直以來她精神高度緊張,已經快受不了了。
“過了明天,一切都結束了吧。”
趙阿覺身心俱疲,身子緩慢滑落在地。她躲在帷帽里,手里握著父親的匕首,靠著墻蜷縮著腿緊緊抱住自己。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包廂響起敲門聲,趙阿覺睜開猩紅的雙眼。警惕走近門口,聲色如常:“誰?”
“姑娘,是小的,小的給您上茶來了。”
趙阿覺打開門,門口的店小二點頭哈腰,示意她看手中端著的茶壺還有點心。
趙阿覺往桌上看了一眼木牌,對著小二說
“我并沒有掛牌呀,你可別送錯了?”
“沒有送錯沒有送錯。這是剛剛一位爺讓小的送過來的,說是給姑娘賠禮道歉,驚擾了姑娘。”
店小二也覺著奇怪呢。他在去后廚的路上被個大塊頭攔住。大塊頭扭扭捏捏的,還時不時朝身后看,最后拜托他給蘭字號包廂的人送茶和點心。表明歉意。當然了,還塞給了他兩粒銀子。
所以店小二這才跑了一趟。
聽完店小二對那人的描述,和剛剛偷棗驚擾她的人約莫是同一個。趙阿覺暗暗松了一口氣,側身讓人將茶水送了進來。
大錘在包廂房拐角處歪著腦袋,確認店小二將茶水送了進去,這才回頭對著葉景和可憐兮兮的說:“小景和,我已經跟人道歉了。”
“嗯,下次師兄可別下次又一言不合的爬樹嚇著人了。”葉景和本就冷冽的臉如果不笑起來,板著臉,是極具威懾力的。
“更何況,師兄你忘了我們的約法三章嘛?”
葉景和和大錘喬裝打扮好,待在菊字號包廂,繼續(xù)守株待兔。菊字號包廂對面正好看到一株棗樹,而大棗又是大錘最愛吃的水果。他拉著送茶水的小二問能不能吃。
小二表示:“自家店種的,客官想吃就吃。”
店小二離去,大錘轉頭就對著師弟威脅。
“小景和,這件事情很嚴重,不吃棗我就沒力氣,沒力氣就打不了架!”
葉景和無奈的搖搖頭,那還能怎么辦,只能讓人去了。大錘得到自家?guī)煹艿膽剩推炔患按膹拇翱谔皆鹤永铩?
“哎!師兄你走門兒呀!”
葉景和拉人慢了一步,到窗口只看到大錘形似獵豹三兩下就爬上樹,在棗樹上狂炫大棗。
葉景和自然也看到了對面包廂一個頭戴帷帽的女郎,被自家?guī)熜值拿瞳F行為給嚇愣住了。
葉景和看不得大錘繼續(xù)在外丟臉,嘆了口氣。一抹臉,腳尖輕點,借樹掩身,凌空飛到棗樹下。再一個借力躍起,抓住大錘的腳,將人從樹上拉下來。
“師兄啊,師弟跟你的約法三章是什么?”葉景和決心給大錘一個教訓,皮笑肉不笑的問。
“一不能隨便跟人打架。”
“二不能隨便跟人走。”
“三要聽師弟的話。”
“四以上都做不到,以后就吃不到師娘做的點心。”
大錘一想到以后都吃不到師娘做的好吃點心,沮喪的低著頭,表示自己知錯了。
葉景和看到人知錯了,假裝嚴肅的臉又掛起了嬉皮笑臉來。
沒辦法,大錘的性格在那種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總歸還是帶了一點執(zhí)拗的想法。如果不和他約法三章,搗亂起來,就連他父親都很煩惱。
想到這里,他也不由得按了按太陽穴,頭疼。
大錘看著自己把小景和氣的頭疼,趕緊撩起衣擺給他扇起風來。葉景和看著大錘害怕他又擔心他的神情,他內心也軟了幾分。
“好了,沒生氣了,走吧。”
聽到小景和說不生氣,大錘沮喪的表情一下子消失,整個人又開朗起來。
“四位客官樓上請!”
處在樓梯口的師兄弟二人組聽到看到店小二的聲兒,向正上樓的四人看了過去。
那四人沒出聲,任憑店小二帶路。
四人穿著皆是正常的商人打扮。
在與葉景和擦肩而過時,其中一人朝他們隱晦的看了一下。
葉景和敏銳的洞察到一股殺氣。即使對方已經很小心很自然的將殺氣隱藏起來,但還是被天生五感靈敏的葉景和感受到。
他拉住大錘衣袖,二人此時是書生打扮。葉景和扮作書生神色倨傲,用嗤之以鼻表情打量四人。
那四人目不斜視,絲毫不將書生的不屑看在眼里,只一路進入了梅字號包廂。
面對梅字號的是趙阿覺的蘭字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