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光線從燈籠內向外散射，照亮老槐樹的同時，也讓垂在枝干上的條條鐵鏈顯出真容。

銹跡斑斑的鎖鏈從樹冠一直向下延伸，匯聚在地面直徑兩米多寬的石板上。

砰！砰！

石板下不知蓋著什么，聽見馮源的聲音后開始向上猛頂，連帶著鎖鏈一起晃動，發出雜亂的聲音。

“要我幫忙嗎？”馮源關掉手電筒，丟在樹冠外，獨自靠近石板，順手拿起旁邊的一根鐵鏈。

悶悶的撞擊聲暫停，石板自動移開巴掌大的縫隙，露出下方深不見底的古井。

“一個，兩個，三個……”

帶著哭腔的聲音在井下回蕩，數數的女子語氣充滿怨憤，每個字都像是咬碎了牙齒噴出來的。

她的聲音好似有魔力，不知不覺喚醒馮源內心的負面情緒。

他兩眼發直，動作僵硬地蹲下身子，趴在井口向下看。

這古井不知有多深，趴在上面完全看不到水面，只有一片無盡的黑暗。正如他的人生。

相依為命的母親不知所蹤，好不容易來到異國他鄉尋找線索，卻屢屢碰壁，只能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或許一直支撐他的信念只是自欺欺人，或許老媽已經不在人世。

一滴眼淚沒入井水，恍惚中，馮源似乎看見母親在井底沖他揮手……

“切，原來真的是人！對阿井的‘哀音’完全沒法抵抗嘛！”

“對啊，估計不要十分鐘，他就要自己跳下去給阿井當口糧！”

好事的游魂們遠遠觀望，等待著新成員的誕生。

到時他們一定要問問這個腦子不清醒的后生，為什么大晚上不睡覺出來找死！

馮源向井內伸出右手，像是要抓住些什么。

一只泡到發脹的黏膩手掌慢慢遞到他的手心，“來，在這里，你將不再痛苦。”

“真的嗎？”馮源兩眼放光，把握在掌心的手當成了救命稻草。

“當然是真的，所以不要抗拒。”阿井故意引誘，同時猛地用力下拽！

嘩啦！

咚！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驟然拉緊的鐵鏈帶動樹枝上的燈籠一起搖晃，馮源腰上雖然被鎖鏈勒的有點難受，但好在沒斷。

阿井就慘了。

她的手臂被馮源握在手里，自己卻尖嘯一聲落入井水中。

“你沒事吧？”大概是泡了太久，青白膨脹的斷臂水拉拉的，幾乎看不見紅色血跡。馮源隨手丟在一邊，趴在井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本來打算直接把你拉出來，沒想拽斷你胳膊。”

“要不你出來，我幫你再把胳膊接上去？畢竟沒了這玩意兒，還挺不方便的。”

阿井不吭聲，躲入水中只露出一雙眼睛怨毒地看著井口。

她不明白，自己的‘哀音’已經生效，這個人的瞳孔都渙散失焦了，為什么還能有自主意識，還能反抗？

他，一定不是普通人！

與阿井一樣震驚的，還有游魂看客們。

他們目睹馮源生生拽下阿井胳膊，下意識覺得自己的四肢都在隱隱作痛。

“怎么這么兇？跑到家門口打鬼！”

“還好剛才我沒跑他跟前找死！”

“嗚嗚嗚嗚，要是我生前也這么厲害，就不會莫名其妙死掉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殺我的是什么鬼！”

馮源得不到回應，把腰上的鎖鏈又緊了緊。

別看他嘴上說的輕松，實際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要不是剛開始順手用鎖鏈在腰上纏了兩道，保不齊他中招之后真被這女鬼拽下去！

雖然拽下去也沒事兒，淹死了正好激活被動技能，但他實在不想弄濕衣服。

萬一早上穿著臭烘烘濕漉漉的衣服回去被別人看見，說不定會把他當成流浪水鬼原地舉報。

“嗨，你怎么不理我？胳膊不要了嗎？”馮源蹲在井口試圖溝通，但阿井剛吃過虧，怎么都不理會。

“難道這附近就沒有一只有本領的鬼怪嗎？”他喃喃自語，有點擔心自己這趟會跑空。

“你好，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飄到他頭頂，微弱的光芒從足球大小的燈籠中逸出，照亮他的眼睛。

“你倒是挺有禮貌。”馮源避而不答，站起來時比小燈籠飄得還高，嚇得它連忙后退。

“別跑，我不是壞人。”長臂一伸，馮源抓著燈籠頂原地打個轉，一直隱藏在背面的鬼臉這才顯露出來。

這燈籠一面是摸起來光滑有彈性的人皮，另一面則是凹進去的人臉。

只不過是風干后的臉。

像他手里這個，大概還是個孩子。

“求求你放了我，我下次不敢了！是他們讓我過來問你的！”

小燈籠哭的傷心，干巴巴的臉上全是一道道紅色血痕，像融化后又凝固的蠟燭。

古槐樹上的其他燈籠一動不動，看得馮源忍不住笑，“你看，哭了半天你家大人都沒反應，難道還指望我這個差點被害的路人心疼？”

“懂點事兒，別制造噪音了，好嗎？”

他右手抓的死緊，小燈籠根本掙不開，說話時溫聲帶笑，眼睛里卻沒半點憐憫和同情。

“那你想怎么樣？”既然裝可憐沒用，燈籠鬼也不再浪費時間。

“哥哥沒別的意思，就想讓你幫個忙。畢竟你來都來了，是不是？”

話音剛落，馮源就提著燈籠往井下照，比起這個小不點，他對井里那個更感興趣。

“不！我不去！我不下去！”燈籠鬼和阿井雖是鄰居，但彼此境界分明，互不侵犯。若是誰越了線，被生吞活剝也活該。

馮源不顧小燈籠的掙扎，用樹枝掛著它朝下放，微弱的光芒照亮青黑的井壁，緩緩探向水面。

阿井警惕地盯著燈籠，眼見快要照到自己，身子一扭潛到水下，只留出書籍大小的白色部位若隱若現。

“呵，我倒要看看，你是肚皮向天，力大無邊，還是背向天，魂魄不變遷！”

樹枝一松，小燈籠墜入水中，被阿井三兩下撕成碎片，而馮源也借助這短暫的兩三秒時間，看見了她的真面目。

她背部翻轉，巨人觀一樣腫脹的上半身只剩一條粗壯的胳膊，下身則是青蛙卵狀不規則凝膠物，表面還扣著一片片人類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