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源省略所有鬼怪情節，向七草園子坦白了自己偷渡尋母的來龍去脈，引得她眼眶微紅。

“好孩子，你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從來只聽說千里尋子，反過來卻世間罕見。

在救命之恩和大孝子的雙重加持下，七草園子越看馮源越喜歡，無論如何都要他留下。

“你現在身上帶傷，冒然出去只會惹麻煩。倒不如留在我家，對外就說是我外甥。”她言語溫和，就像一位尋常長輩。

“而且我孫子春樹是警察，等他休假回來，我們當面跟他說明情況，他一定也會幫你！”

馮源感激地點頭。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七草園子示意他繼續吃飯，走到一旁拿起話筒。

剛結束夜間執勤回到住處的鈴木春樹疲憊地揉揉眉心，語氣無奈，“奶奶，不是說好晚上不出門的嗎？怎么又去？還受了傷？”

“啊？你在說什么？我沒出去啊。”

“別騙我了，守屋叔叔打電話跟我說你還受傷了？”鈴木春樹拔高聲調，有種沒法通過電話線把七草園子拴在家里的無力感。

“哼，這家伙眼睛可真尖……這么大年紀還偷偷打我小報告！”她含糊不清地嘟囔。

“奶奶，我已經在工作賺錢了，不需要你再這么辛苦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你到底明不明白呀！”

“如果你還是不聽勸，那干脆我辭職，讓春緋也退學，我們一起回來陪你賣咸湯！”

鈴木春樹語氣有些沖，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才能讓年邁的奶奶乖乖聽話待在家里。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去了。”七草園子聽出孫子是真的生氣，連忙保證。

“你要說話算話。我給你卡上打了錢，不要不舍得花，按時吃飯睡覺，天黑別出門，白天也不要滿大街翻垃圾桶撿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鈴木春樹緩和語氣，喋喋不休的叮囑著，“等忙完這陣兒，我會想辦法請假回去一趟。”

馮源坐在原地看七草園子接電話，不知對面在說什么，她連連點頭，表情一會兒苦惱一會兒高興，掛斷后笑容還留在臉上。

“是我的孫子春樹，他說過段時間休假回家。”

“哦哦，那真是太好了，您一定很想念他吧？”馮源一直沒動筷，等七草園子開始吃飯，他才捧起碗。

“雖然想念，但也習慣孩子們離家的生活了。畢竟年輕人有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可不能總是陪我這個老婆子窩在鄉下。”

七草園子思想開明，性格開朗，跟這樣的長輩住在一起日子并不難過，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

這期間馮源除了養傷，幫她做家務，修東西，還用客廳里的舊電腦上網搜集了許多有關“偷渡”、“人口失蹤”“人口買賣”的信息，只不過大多文章偏向道聽途說的胡編亂造，很難采信。

不過他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并沒有很受打擊。

因為冥冥之中，他能感應到母親正在島國某個地方等待著他。

一定能找到。

“馮源，幫忙。”七草園子在院子里喊。

此時天色漸暗，院子里展覽似的擺著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最中間還有嶄新的木桶和推車。

“來了。”馮源關閉電腦，小跑下樓，熟練地幫七草園子配制咸湯。

“壁虎干五條，蚯蚓一碗，蜈蚣五條……奶奶，今天的河泥是不是有點少？”他捧著不銹鋼盆，里面只有半盆發綠發臭的淤泥。

“前幾天做得太多，大半夜還賣不完，今天少做一些，早點回來休息。”七草園子坐在旁邊，笑著看馮源忙活。

他年輕有力氣，又膽子大，陪著她一起賣咸湯，讓她省了不少心。

將一切配料放入木桶，馮源這才轉身走向屋檐，只見用布料、稻草層層堆疊的“窩”里，兩條艷紅帶環的粗蛇正彼此纏繞，難分難舍。

“前輩們，請移駕湯桶，上班時間到了。”

遇見坂田那晚，七草園子丟了木桶、推車和湯勺，獨獨這兩條毒蛇沒人理沒人問，自己吭哧吭哧又爬了回來。

馮源對此頗覺驚奇，七草園子卻得意的夸耀，“小環和小紅可是跟我簽訂終身契約的老員工，很有職業精神的！”

兩條毒蛇慢條斯理地從布料上爬下來，路過旁邊擺放的雞蛋籃，還不忘吞幾顆。

撲通，撲通

它們躍入湯桶，身體立刻舒展開來，吐著蛇信，毒牙噴出兩條細細的水線，給咸湯提味兒。

這晚，一老一少趁眾人陷入沉睡，推著咸湯桶從蘆花川村一路叫賣到十幾公里外的一線町，將近凌晨四點才返程。

馮源把只剩點兒底的湯桶掛在車把上，讓七草園子坐推車，慢悠悠地拉著她往家走。

“奶奶，想不到您的湯在鬼怪眼里這么受歡迎，剛才那只黑乎乎的鬼，喝了好多！”

他一見就嘔的東西，鬼怪卻視作佳肴，怪不得說人鬼殊途，首先吃就吃不到一塊去。

七草園子被馮源的夸贊逗得哈哈笑，從懷里掏出寶貝布兜，撥弄著自己賺到的“鬼氣”附著物。有了這些，家神肯定會高興！

“我們今天見到的老顧客，大多是被鬼殺害，稀里糊涂死掉的人，也被稱為‘游魂’。既沒膽子吞噬其他鬼怪，也不懂得怎么利用活人吸取力量。”

“所以他們只能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出來，用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跟我換一碗喜歡的湯。等身體消耗的差不多，他們也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她沉重地長嘆口氣，蒼老的面容仰望著天空，看透世事的雙眼難得出現一絲迷茫。

從她出生起，厲害的鬼怪沒見過幾個，游魂卻到處都是。

雖然官方對外宣傳島國太平，民眾只要敬奉鬼神，就能與這些強大的存在和諧共處，但她總覺得，自己就像被催眠的待宰羔羊，生死全憑運氣。

而運氣好壞，要看鬼神們今天想不想殺人。

這一夜，七草園子又失眠到天亮，馮源倒是酣睡不醒，連有人進了隔壁房間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