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面貌丑陋的男人，講話還是一如既往地夾槍帶棒。每次見到這個名叫“文優”的男人，甘寧都感覺十分厭煩。

當時在臨江，文優一番巧舌如簧，讓自己的兄弟們差點大打出手的畫面猶在眼前。到后來在漢昌驛館給自己傳信，聽了自己“殺人誅心”那番狠話的怪異舉動。

甘寧總覺得，這個文優從里到外，都透露著一種詭譎的氣息，令他的身心都感到十分不適。

不過，甘寧可以確認一點，就是文優這個人跟劉焉恐怕不是一條心，不如當下，自己就來試探他一下好了。

“文先生說笑了，在下剛剛從吳將軍府上回來參加飲宴，大家都在夸贊劉益州的好，就連在下也是這么認為的。文先生說遇到了不平事，不是打劉益州的臉嗎？”

李儒聽到甘寧這副話，內心之中不禁冷笑一聲。

別人說劉焉好，李儒或許會信。但是你甘寧前段時間被劉焉和自己設計成那樣，還說揚言要殺人誅心。怎么幾天沒見，你甘寧的骨頭竟然軟了下來，去幫仇人說話了？

一念至此，李儒瞬間反應過來，這甘寧八成是在跟自己耍什么花招。

隨后，李儒不動聲色地問道。

“甘大人，您說咱們這是第幾次見面了？”

甘寧一聽，面前的這個書生怎么開始和自己兜起了圈子，于是也饒有興趣地走到李儒跟前，與他并案而坐，同時將手中從吳懿府中飲宴時順來的雞肉和酒，擺在李儒面前，并順手從上面撕下了一只雞腿。

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小子，你說任你說，我吃我的雞。隨你怎么說，爺根本不慌。

李儒見到甘寧這副模樣，于是伸出了三根手指，頗有些自問自答的感覺?！?

“若在下沒有記錯的話，加上今天這次應該是第三次……”

“文先生的記性倒是很差，這一次應該是第四次……第一次應該是在漢昌縣，我等錦帆眾人營救句大人的時候。那個時候，咱們應該是見過面的。只不過，當時您的身邊還有一位壯士相隨……”

甘寧吐出一根雞骨頭，隨后繼續道：

“只不過，當時我在明處，你在暗處……”

“哦？”

李儒聞言，感覺甘寧是在意有所指。

“那個時候，我甘興霸指揮麾下兄弟，在城門處放火斷后。而你文優先生則在城門附近暗中窺視。就好像現在一樣……”

李儒被甘寧的話語似乎引起了興趣，當下一挑眉，道：

“原來彼時彼刻……”

甘寧吃著雞肉，喝著酒，但是眼神的余光一直在瞥著李儒，顯得十分深邃。

“……恰如此時此刻?！?

“竟能如此相像？”

“……”

甘寧聞言不答，而是起身離開。不多時，甘寧不知道從哪里找來兩個酒樽，擺在案上。隨后，甘寧用從吳懿家里順來的酒，把自己和李儒面前的酒樽斟滿。

聽了甘寧剛才的那番話，包括從他現在的行為上來看，李儒也是明白了過來，這恐怕是甘寧，在向自己釋放善意。

二人剛剛那番言語交談，看似云里霧里，實則是包含了很多深層次的東西。

首先，甘寧提起漢昌縣城那件事情，意思是我知道你文優先生有所隱瞞。

再者，甘寧此刻擺出兩個酒樽，意思是你既然有所隱瞞，那不如都把這些話放在酒里，權當是一場醉話。

彼時彼刻在漢昌縣時，人多口雜，而今時今刻在這蜀郡郡丞府衙，只有你我二人，又僅僅只是喝酒閑談。你文優先生不必再有所隱瞞，我們只當是喝了一場閑酒，說了一場醉話而已。

“文先生，請……”

甘寧此刻，端起酒樽，對著李儒狡黠一笑。

“甘大人，請……”

酒過三巡之后，李儒率先開口。

“甘大人剛剛夸贊劉益州盡得蜀中人心，是真話還是假話？”

這文優先生倒是直爽，上來就給自己問了這么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甘寧將酒杯放下，想了一想，回答道。

“劉益州雄才大略，既有仁者心腸，又有雷霆手段，得到蜀中人心又不是什么難事。可是要說盡得的話，卻是有些難了……”

“此話怎講？”

“至少，有兩個人的心思，恐怕那劉益州終其一生，都無法得到……”

隨后，甘寧指了指面前的文優，又指了指自己，那意思不言而喻。文優見狀也是明白過來，笑而不答。

“……有的時候，我還真是挺佩服甘大人的，這么大的基業，說放棄就能夠放棄，這樣的魄力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我想問甘大人，您究竟打算做什么？您的殺人誅心之策，究竟要如何實施？”

“……”

甘寧聞言，剛剛端起的酒樽也隨之放下，而是輕聲道。

“文優先生認為，對于這諸州天下，什么人最為重要？”

李儒聞言，首先想到的是漢家皇帝。他原本是西涼軍謀主，在董卓入主洛陽之時，以雷霆之勢詐稱董太后族人，扶持劉協上位，后來更是親手下毒，殺死了劉辯。

因此，李儒在董卓被呂布殺死之后，劉協曾說“儒前為弘農王郎中令，迫殺我兄，誠宜加罪?！?，把李儒定為了天下頭等的罪人，諸州共同通緝，所以他才會陰差陽錯來到西川。

想到這里，李儒悠悠道。

“莫非是漢家天子？”

甘寧聞言，搖了搖頭。李儒見狀，再次陷入了沉思。

“莫非是天下萬民？”

李儒這話倒也沒有什么問題，因為他想起了甘寧錦帆賊的出身，還有自領渠帥這件事情。

“渠帥”，這個詞在這個時代源自于黃巾軍，大賢良師張角，使用“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作為綱領，率領百萬黃巾動搖了漢家統治。張角的出發點，就是要還天下萬民，一個太平。

甘寧聞言又搖了搖頭，并不答話，李儒不禁有些氣惱。

正當李儒打算出口責問甘寧的時候，甘寧悠悠開口，言道：

“對于天下來說，皇帝或者萬民都不重要……”

“沒有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此話一出，饒是李儒自詡智謀無雙，都不由的被甘寧這番倒反天罡的話語，驚得說不出話來。

“天上，沒有玉皇。地下，也沒有龍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龍王……你文優先生，也是玉皇，也是龍王……”

“啪——”

聽了這話的李儒，端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一松。手中的酒樽忽地掉在了案上，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