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此刻的巴郡太守府,吳懿聽聞東門守軍放跑了甘寧等人,隨即大怒,將面前的桌案一腳踢翻。當下拔出腰間寶劍,就要將面前跪著的這個城門校尉當場斬殺。
“吳將軍,稍安勿躁……”
此時一旁的李儒看到吳懿這副氣急敗壞地模樣,老神在在地悠然開口。
吳懿此時冷冷盯著面前這一高一矮,兩個奇形怪狀的家伙,心下正愁找不到人撒氣,于是高聲道:
“文優先生,這話是什么意思?這廝怯戰,放跑了錦帆賊,難道本官還不能懲治他嗎?”
“不不不……”
李儒悠然開口,隨后淡淡地說道。
“殺了這種小角色,只會臟了吳將軍的寶劍……”
隨后,李儒眸中閃過一絲狠厲,道:
“車兒……”
一旁的壯漢車兒聞言,默默上前,隨后猛地一掌拍在那東門校尉的頂門之上,這人瞬間七竅流血,腦袋頂上的頭盔都深深凹陷下去。隨后這人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看就是死透了。
車兒徒手拍死那人之后,默默地回到李儒的身后站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
望見李儒手下這壯漢的雷霆手段,吳懿瞬間感覺脊背發涼,默默地收起了劍,良久之后方才說話:
“文優先生手下有這樣的壯士,為何剛剛錦帆賊大鬧法場的時候不讓他出手?”
李儒聞言,露出一抹不屑地冷笑。
劉焉手下是死是活,跟他李儒有什么關系,他恨不得這益州的局勢越亂越好。只有益州亂了,李儒才好進行他下一步的計劃。
但當下李儒還是繼續扮演著劉焉幕僚的角色,對吳懿解釋起了劉焉信中的命令:
“子遠將軍,劉使君放走那句陽,不過是放走一只驚慌失措的鴨子罷了。那錦帆賊首甘寧,還有東州精兵,才是真正的鳳凰。收下這些人,才是劉使君信中安排的真實目的……”
吳懿聽后,眉頭緊皺,露出思索神情。良久之后,吳懿對著李儒一抱拳,問計道:
“還請文先生教我……”
李儒見到吳懿終于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顱,似乎十分滿意,隨后道:
“第一件事,我已按照劉使君的命令,起草好檄文,請吳將軍派人張貼到各地。一個月之后,將巴郡一帶半數人口,遷往益州其他各郡,為東州流民騰地方……”
“這件事情,恐怕施展起來極其不易啊……”
吳懿聽后,露出為難的表情。
自古以來,華夏人民安土重遷的思想根深蒂固,尤其是這漢末時期。除非是遇到特別大的戰亂或者饑荒,很少有人愿意離開自己的家鄉前往他處。尤其是這些民眾的背后,還有那些本地豪族的影子。
僅這一條,吳懿就感覺施展起來難度十分之大。但是李儒則是冷笑一聲,似乎不以為然:
“吳懿將軍認為劉使君為什么要撥給你兩萬兵馬,難道剿滅這數百錦帆水匪,就需要兩萬人么?”
“這……”
吳懿一時語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李儒。
“句家身為漢昌一帶豪族,他們現在的下場如何,想必不需要我再多說。而且就算遇到困難,只要劉使君來到之后,請出先皇敕令,不遵從的人,直接鎮殺即可,又有何難?”
吳懿聽后,露出恍然神情,心下里也不免感嘆自家主公心機之深。
“第二件事,就是將那些和錦帆賊臨近的鄉鎮中人全部遷走,和錦帆賊來往密切之人全部監禁。”
“……哪怕僅僅只是同他們做過交易的商人,一樣按照有罪之人監禁起來。同時派人送信給甘寧,讓他解散部眾,來到劉使君面前聽候發落……”
吳懿聽罷沉默不語,只是暗地思忖這道命令確實太過嚴苛。不過吳懿這次剛剛在甘寧手里吃了虧,這道命令對他來講,倒是如同久旱逢霖一般,令他十分暢快。
“不過,只怕那賊酋甘寧未必會乖乖就范……”
李儒聞言,再度冷笑。
“他會就范的……我從情報之上,觀察此人行事,講究一個‘義’字。如今這么多和錦帆賊有關之人被抓,他如果不來或者逃走,只怕此間天下,從此再無這人容身之處。”
“吳將軍,在下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愣著干什么?還不速速按照劉使君的命令執行,非要等到劉使君到了,再來責備你不成?”
吳懿聽罷,頻頻點頭,隨后冒著雨快步走出,依照李儒之言行事,自不贅言。
吳懿走后,李儒望著漸漸陰沉的天空,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交到車兒的手上,輕聲對他說道:
“車兒,在下這里已經不需要你再跟隨。你從長安一路跟隨在下,又在劉焉手里囚禁多日,已是頗不容易。如今在下給你下達最后一條指令,從此之后,你便是自由之身……”
車兒聞言,默默不語,只是抬起他那健壯的雙臂,對李儒重重地行了一禮。
李儒見狀,眉宇之中也閃過一絲柔軟。
“你本是西涼胡人,無名無姓,今我賜你,以‘胡’為姓,你以后的名字就叫做胡車兒……”。
胡車兒聞言,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隨后默默地念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而后李儒眼神又恢復到了往日的陰鷙,冷冷道:
“你今夜即刻出發,前往長安附近的西涼軍中,去找一個叫賈詡,賈文和的人。你有日行七百里的能耐,又有著力負五百斤的本事,他見此信之后,定會收留你……”
……
此時的長江之中,由于傾盆暴雨所夾雜的勁風,令錦帆豪杰們的輕舟行駛的頗為迅速,雖然歷經了一些艱險,但還是平安地離開了漢昌境內,大半日后,便到達臨江附近。
說來也奇怪,自從抵達臨江近郊之后,雨歇風停,只是天空之中,仍然顯得有些昏沉。
甘寧剛剛向句陽問了一些關于劉焉本人的情況,還有他是否認識那一高一矮,兩個奇怪的人。
只不過,句陽先是遭了囚禁之苦,又在法場之中受了驚嚇,剛剛經過一番風吹雨打,此時已是氣若游絲。但句陽還是強撐著精神,將自己所知曉的一切告知給了甘寧,令他唏噓不已。
甘寧見到句陽這副模樣,心里已經明白這句陽恐怕堅持不了太久,于是便走出船艙來到了甲板上思考。
按照句陽所說,劉焉屬于那種極其愛惜羽毛之人,自從前任益州刺史郤儉因為禍亂地方被劉焉鎮殺之后,劉焉無論做任何事,都以考慮自己名聲為先。所以在益州民眾口中,劉焉的口碑相當不錯。
但是劉焉這次設計坑害句陽,讓甘寧默默地留了一個心眼。因為能夠在漢末這個亂世成為一州之主的,肯定都不是簡單之人。
此外,關于那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句陽則是表示從未見過。
“渠帥,今番我等得此大勝,不是應該大肆慶祝一番嘛,您為什么會在這里悶悶不樂呢?”
甘虎此時走到甘寧旁邊,見到甘寧愁眉不展,一臉關切地問道。
“虎子,你這次表現不錯。沒受傷吧……”
甘虎聽到甘寧關懷自己,十分自得,當下炫耀起來。
“哈哈哈,那幫官兵可真是不經打,見到我推著車出來,各個慫的像水鴨一樣,到處亂竄,又怎么會傷到我呢?”
換做平常,甘寧可能還會跟甘虎揶揄兩句,但是現在不知怎么的,尤其是被那矮個子的人盯了一眼之后,甘寧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自己像被毒蛇盯著的獵物一般,令他怎么都提不起興致。
片刻之后,甘寧一眾便回到了甘家塢,見到了翹首以盼的甘狼以及甘家塢眾人。甘狼一眾留守的人,見到眾錦帆健兒雖然有人帶著傷勢,但都是一個不少的平安歸來,心里也感到十分開心。
同時前來的還有云霧山主人何氏家和他治下的賨人山民,看起來恰好在今日,賨人山寨終于完成了整體搬遷。
“興霸老弟,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竟然帶著我的一眾兒郎去大鬧漢昌縣城,有這樣的好事,怎么不叫上老哥我呢?”
何氏家見到甘寧前來,十分親熱地同他打著招呼。雖然二人多日未見,但甘寧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已經通過蒲氏全的口中傳遍了整個賨人部落。所以他才下定決心,趕來和甘寧一眾一起建設新家園。
“何老英雄,見到您身體如此硬朗,小可也是十分開心……”
甘寧上前同何氏家寒暄,對于這個在危難之中給了他十車糧食的老人,甘寧對何氏家不可謂不敬重。用后世的語言來說,何氏家相當于是甘寧一眾的天使投資人。
隨后見到眾人歡聚一堂,甘寧作為主人,知道不應該如此憂慮,于是當下命令甘虎等人擺宴開席,為何氏家等人接風,同時也為自家兒郎們的勝利慶功。
是夜,甘家塢內上上下下喜氣洋洋。甘寧、何氏家、張任、嚴顏、蒲氏全、連同甘虎甘狼二兄弟、杜濩卜胡二頭領,九人共同飲酒會盟,誓言同生共死,共同進退,頗為豪氣。
但是甘寧則是感到心緒有些不寧,于是趁著酒宴的當口,一個人來到江邊思考著接下來的事情。
酒宴過后,張任帶著醺意找到此時獨自在江畔吹著冷風的甘寧,見到甘寧正在望著遠處黑漆漆的長江沉默不語,于是好奇地上前問道:
“興霸老弟,原來你在這里,怎么一個人蹲在這里悶悶不樂?”
“不好意思公義兄,我有些心神不寧,恐怕掃了眾人的興致……”
聽到甘寧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抱歉,張任當下已有五分不喜,言道:
“你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太過認真,跟我那個師弟倒是十分相像……”
師弟?莫非是那常山趙子龍?
這話倒是讓甘寧起了興趣,于是連忙向張任追問起來。張任見到甘寧似乎起了興致,于是跟他講起了自己學藝時的一些經歷。
根據張任所說,他自幼和驃騎將軍張濟的侄子張繡一起在恩師童淵之處學習槍術,成為入室弟子。后來臨近下山之前的幾個月,他的師父童淵又收了一位名叫趙云的少年,作為關門弟子。
他們之間雖然相處時日不多,但總算有同學之誼。
張繡因下山時日較早,早就在涼州一帶聲名鵲起。這讓張任也渴望在世間闖出一番自己的名頭。
因此,他向恩師告別,返回了自己的家鄉蜀郡。至于趙云,只聽說他是常山真定人士,但關于他的后續事跡,以及他何時離開師門,張任卻是一無所知。
聽完張任敘述之后,甘寧眉宇之中閃爍出了一絲精芒,于是言道:
“公義兄,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張任似乎早就猜到甘寧要說些什么,于是道:
“興霸老弟,莫非是想讓為兄去找那趙子龍,來西川共同聚義?”
甘寧聽聞張任道破自己心思,于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正有此意……”
張任聞言,倒是有些犯了難。不過轉念一想,自己這次在漢昌官軍面前顯露了一番本事,都是托了甘寧之力。只是自己這次殺了不少官軍,此刻再想投身益州官場,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當下,便跟甘寧說起了自己心中的顧慮:
“興霸老弟,雖說從益州到冀州路途甚遠,但為兄既然已經和老弟共飲了結義之酒,別說是那趙子龍,就是天上的星星,為兄也會為你走上一遭……”
甘寧聽到張任一口答應下來,面上登時露出喜色,但張任接下來的話鋒卻是一轉:
“只不過,為兄在出發前還有一件心事:這次為兄一時被義氣所激,以后如果再想投軍,怕是不太容易啊……”
甘寧聽到這話,以為張任是在責怪自己,更加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于是把剛剛自己想明白的一些事情告訴給張任聽。
“公義兄,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恐怕官軍不日就會來招安……”
“招安?招甚鳥安!”
說話這人正是大大咧咧的甘虎,甘虎此時借著酒意,已然是醉了,此刻的話語也是十分粗鄙,對甘寧也失去了往日的尊重。
這番交談也是被其他幾人一起聽見,此刻聽到甘寧所說招安之語,也是紛紛饒有興趣的湊了過來。
見到眾人過來,甘寧此時面色肅然,隨后對眾人言道:
“各位,我有一個想法,只是不知道對或者不對,還請大家為我出謀劃策……”
“興霸但說無妨,若是我們能夠幫得上忙的,我們一定不會推脫……”
說話這人,正是年紀最大的何氏家。
聽見老大哥發話,甘寧這才把自己內心所想告知眾人。
按照甘寧的設想,這次官軍吃了這么大的虧,按照道理應該直接派兵出發到甘家塢來剿滅自己。但是至今為止,官軍那邊沒有任何動作,這讓甘寧怎么想都想不通。想來想去,甘寧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那便是——招安。
因為按照句陽所言,劉焉性格是一位極其重視自己名聲之人,這次劫法場的戰斗之中,劉焉本人根本沒有出面,失敗的人,其實是吳懿。
換句話說,劉焉完全可以像對付句陽一樣,將兵敗的負面效果,全部轉嫁給部下吳懿身上。而自己這邊又可以借著招安甘寧一伙兒,從而達到炒作自己賢名的目的。
聽完甘寧解釋之后,眾人頓時感覺酒醒了不少,紛紛露出思索的表情。但一時之間,都沒有更好的方案。
直到后來蒲氏全說了一句,要不要等來日派人前去周邊鄉鎮打聽一下官軍的動作,眾人紛紛深以為然,這才離去休息。
于是,一場酒宴就這樣草草結束。
就這樣,一連過了三五日。這一天,蒲氏全面露憂愁之色,來到眾人面前,告知了官軍最新動向。
聽聞官軍將附近鄉鎮居民驅趕到別郡,還四處抓捕曾經和錦帆豪杰們有交集的人之后,饒是眾人再過于遲鈍,都明白了這舉動一定是沖著自己而來。
一時間,眾人義憤填膺,紛紛表示要跟官軍拼命。除了甘寧仍在揉著太陽穴,默不作聲。
甘寧經過這幾日的深思熟慮,已經知道了自己接下來應該如何布局。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口中喃喃自語這幾句后世偉大領袖曾經說過的話,讓甘寧此時此刻瞬間清醒過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看來是時候和大家攤牌了……”
一念至此,甘寧瞬間起身,就欲開口召集眾人。不想這個時候,甘家塢外,吹起了緊急的號角之聲。
眾人心下一驚,隨后抄起武器前往塢外查看。
出門之后,眾人沒有望見全副武裝的官軍部隊,反而是一個騎著毛驢,佝僂著身子的文士模樣的男人。
甘寧此時走到眾人之前,望著眼前這個滿臉刀疤的男人,加之那印象深刻的陰鷙眼神,心里頓時一驚,悠悠言道:
“是你……”
這正是:思前事甘寧定計,斷后路李儒耍謀。若要問后事如何,見下卷星火燎原。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