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最喜牡丹,但牡丹是出了名的難以栽培,何府上的牡丹園,在京城中也算是小有名氣的。
何夫人這邊約了貴女賞花,大家用了午餐,早則午時末或未時初便告辭,比如葉府眾人;遲的也都盡在申時各自離開了。
何耀在吏部一向官聲良好,人緣也頗佳,這日還未等到散值時辰,就有幾個同級的戶部、吏部官員們過來打招呼,說要去賞花,翰林院也過來了幾個平素來往比較多來往的官員。
待到酉正散衙時候,已經(jīng)有十多個人要跟了何侍郎一起回家。何耀是個隨和的人,也不為難,哈哈一笑便帶著同僚回府。
何夫人見到夫君沒打招呼就帶了同僚回來,并不責(zé)怪,午食準(zhǔn)備得多,女眷們胃口又小,有很多餐食都沒有上桌。
文人本就風(fēng)雅,且來的目的是為了賞花,只需把酒溫了,再上些清雅小食即可。
能主動說要來賞花的都是與何耀關(guān)系很好的,大家也不拘禮,趁著還未日落先去牡丹園賞花。
牡丹花喜陽光,所以整個園中除了牡丹并未種植其他樹木,只在園中西側(cè)建了一個亭子。賞花累了,便可在亭中小憩。
何夫人甚愛牡丹,不止栽種了姚黃、魏紫這些名貴品種,還尋了豆綠、藍(lán)田玉、露珠粉等稀有品種。
文人們見到滿園盛放的牡丹,果然是各有所愛,有的人欣賞富麗的魏紫,也有人偏愛豆綠的出塵,很多人當(dāng)場便吟詩做賦,何耀便吩咐小廝去書房拿筆墨擺到亭中。
一時間,大家賞花吟詩,思緒落定便去亭中寫下詩句,掛在亭中紗簾上。
待得金烏西沉,亭子里已經(jīng)掛了幾幅詩句‘綠艷閑且靜,紅衣淺復(fù)深’、‘桃李花開人不窺,花時須是牡丹時’、‘絕代祇西子,眾芳惟牡丹’。
興致所至,大家就在亭子里品評起詩句來,直到何夫人使人來催,這才回了宴客的大廳。餐桌上早就擺滿了斟好的黃酒和豐盛的餐食。
賓主各自落座后先飲了黃酒,更是詩興大發(fā),也不再理會‘食不言’這規(guī)則,俱是滔滔不絕談起詩詞來。
席間何夫人命人把葉蓁蓁送來的金絲蜜棗和荷花酥也各撿了一碟擺上了餐桌,言說是友人所贈,請大家共同品嘗。
“這棗子妙啊,棗子好吃,唯皮傷胃,這棗子削了皮,去了核,又似蒸過,再滾了一層糖衣,皮脆肉糯真是妙極了!”一個中年翰林贊到。
“這荷花酥更是難得,不僅點心精巧似半開荷花,吃起來竟然有淡淡的花香,就如真的吃了花一般。”另一個戶部的官員說。
這邊兩人說得極為得意,好像這點心是他自己帶來的一般與有容焉,一邊說一邊等著大家的附和,不想滿懷期待地看了一圈卻無人接話。
此兩人惺惺相惜地互看了一眼,自覺有些曲高和寡,有些失落地把筷子再伸向餐桌,卻發(fā)現(xiàn)這兩碟已經(jīng)空了。
“你們竟然搶光了?還有沒有點讀書人的斯文?”翰林不免有些氣急,他還沒吃荷花酥呢!
“誰讓你們慢條斯理地拽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酒過三巡,大家又開贊起何家的牡丹來,也有人方才一直在賞花,顧不上寫詩文,這會兒詩興大發(fā)的。
何耀讓人送了紙筆過來,等人寫好之后仍掛到亭中,這樣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幾幅字,直到亥初,大家才紛紛告辭。
把人送到了大門口,何耀沒有直接回正房,吩咐小廝隨他去書房。他雖然官居三品,但當(dāng)初也是科舉出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牡丹雖然是自家園中的,但今日與同僚共賞花,感覺自是大不同。
之前忙著招呼大家,他還未曾寫下贊牡丹的詩句呢,如果不補上,豈不是說他這個侍郎才盡了?
“夜濯金波滿,朝傾玉露殘。奪目霞千片,凌風(fēng)綺一端。”他讓小廝研墨,自己則邊吟邊寫,頗為自得。
“走,掛去牡丹園”。寫了一首好詩的何耀心情極好。
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兩個小廝各打了一盞燈與何耀前去牡丹園。他親自把詩掛到紗簾上,又笑容滿面地欣賞了一會兒。
本來已經(jīng)抬腳走出亭子,又停下來走回去,讓小廝打燈過來,又逐一看了眾人題寫的詩句,時而點頭時而嘆息。
然后他的腳步停下來,眉毛皺了皺,這是誰寫的,怎么只有半句呢?
不是誰都有曹植七步成詩的急智,但是就算想不出來一首,寫一句也可呀。半句?對得起他這滿園盛放的牡丹嗎?
何耀把來賞花的人逐一想了一遍,猜不出是哪個人寫的,他有點生氣了,我這三十多株美麗的牡丹換不來你一句詩?
乘興而來的何侍郎帶著薄怒回了正房,夫人早已經(jīng)洗漱好了在正房等他,夫妻兩個感情甚好。
何夫人看到夫君待客后竟然有些不開心,十分不解,忙問其中緣由。何耀憤憤地說了,何夫人也通曉詩詞,便要去看看。
兩人又再去了亭子中,何耀先給夫人看了自己的詩,被夫人盛贊了幾句,直夸得何侍郎俊臉微紅,心情也轉(zhuǎn)好了。
兩個人一同賞鑒詩句,在夫人一句句的溫聲品評中,何耀心中的不快都慢慢地消散了。
最后,他停下來,笑著說:“夫人,就是這半句詩,我適才就為這個不快。”
“花開,這也太直白了,真如夫君說的那般,對不住我精心栽種的牡丹呢”看了詩句的前兩個字,何夫人扭頭跟何耀說。
“時節(jié),這兩個字也是同樣直白呢,而且,字體怎么不同了?”何夫人不再扭頭,認(rèn)真點評著。
“動京城!這三個字又是兩種不同的字體!好詩句啊!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可惜只是半句。”何夫人有些激動了。
何耀這才認(rèn)真看去,果然“花開”用的行書,“時節(jié)”兩字是草書,“動”是行書,卻是另外一種字體,“京城”又是草書,還是另外一種字體。
“好詩!好字!”何耀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