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的煙霧在書房頂燈下盤旋成灰藍的幽靈。江臨風懶散地陷在真皮沙發里,長腿交疊搭在古董茶幾邊緣,指尖的威士忌杯晃動著琥珀色的流光。他看著弟弟江逾白站在落地窗前的身影——像一柄出鞘卻凝滯的劍,繃緊的肩線切割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所以,”江臨風拖長了調子,帶著玩味的笑意,“我們家小冰山,終于為個小姑娘心煩意亂了?”他吸了一口雪茄,緩緩吐出煙圈,“就因為人家主動了點?送個蛋糕,問聲好,追著你跑?這不是很正常嗎?你哥我當年……”
“不一樣。”江逾白打斷他,聲音冷硬,沒有回頭。玻璃窗映出他緊繃的下頜和深不見底的眼眸。“她的主動…太突兀,太刻意。就像…精心設計的程序。”
他想起林知夏捧著蛋糕時亮得過分的眼睛,想起她一次次“巧合”地出現在他需要討論方案的場合,想起她在黑暗中驚惶回眸時,自己那失控的心跳和本能伸出的手。“她前腳剛把周皓軒釘在恥辱柱上,后腳就對我…我不信什么一見鐘情。更像是一種…轉移,或者報復。”
書房里陷入短暫的沉寂,只有雪茄燃燒的細微嗶啵聲。江臨風臉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斂去,他放下酒杯,坐直了身體。燈光在他深邃的眉骨下投下陰影,那雙慣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銳利得驚人。
“逾白,”他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少有的嚴肅,“看著我。”
江逾白終于轉過身,對上兄長的目光。那雙眼睛像鏡子,映出他此刻的困惑和…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動搖。
“不相信愛情?”江臨風嗤笑一聲,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還是不相信自己?”他站起身,踱步到巨大的紅木書柜前,指尖劃過一排排精裝書脊,最終停在一本蒙塵的厚重相冊上。他沒有翻開,只是背對著江逾白,聲音穿透煙霧,帶著沉重的回響。
“因為老頭子?”他毫不避諱地撕開那道最深的傷疤,“因為他當年像搶掠戰利品一樣,把本該嫁給林家舅舅的母親,硬生生從訂婚宴上搶了回來?因為從小到大,我們看到的,就是他病態的占有和母親無聲的眼淚?”
江臨風猛地轉身,目光如炬,“你怕自己血管里流著他的血?怕你對林知夏那點在意,最終也會變成困住她的鎖鏈?”
江逾白的瞳孔驟然收縮。兄長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冰封的心防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二樓走廊,透過欄桿縫隙,看到父親將母親狠狠按在冰冷的雕花玻璃柜上。
母親絕望的掙扎,珍珠耳墜滾落樓梯的輕響,還有那個…那個帶著血腥氣的、野獸撕咬般的吻。那不是愛,是烙印,是囚籠。母親臨終前枯瘦的手抓著他,那句未竟的“不要學你父親……”成了他心底永恒的詛咒。
“我跟他不一樣。”江逾白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像是在說服江臨風,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是嗎?”江臨風步步緊逼,走到他面前,兩人身高相仿,氣勢卻截然不同。“那今晚在老圖書館后面,你看到周皓軒抓住她手腕時,你腦子里第一個念頭是什么?是冷靜地分析證據鏈?還是…”他逼近一步,目光如刀,“想把他那只手碾碎?”
江逾白呼吸一窒。那一刻,看到林知夏被周皓軒抓住手腕,臉上驚惶的表情,他體內確實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那不是冷靜的算計,而是一種近乎原始的暴怒和毀滅欲。這感覺…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像沉睡在血脈里的兇獸被驚醒。這讓他恐懼。
江臨風將弟弟瞬間的僵硬和眼底翻涌的暗色盡收眼底。他忽然抬手,重重拍在江逾白緊繃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讓他微微晃了一下。
“小子!”江臨風的語氣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力量,“老頭子是個瘋子,他的方式是錯的,結局也是錯的。但你不能因為他是個混蛋,就否認這世上所有靠近你的光都是假的,都是別有用心!”
他指了指江逾白心口的位置,“問問這里!當你沖下控臺,在黑暗里抓住她的時候;當你把外套披在她發抖的肩膀上;當你看到她紅著眼眶,聽到你說‘別怕’時,你這里…是什么感覺?是像老頭子那樣想把她鎖起來?還是…”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罕見的認真,“…只是想護著那點光,別讓它滅了?”
江逾白如遭雷擊,僵在原地。兄長的質問像一把鑰匙,粗暴地撬開了他層層封鎖的心門。那些被他刻意忽略、強行壓制的畫面和感受洶涌而出:黑暗中掌心觸及她腰肢的纖細與溫熱,那瞬間心臟失控的狂跳;外套披上時,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混著驚慌的氣息;路燈下,她抱著西裝外套,仰頭看著他,眼眶微紅,像只受驚歸巢的雀鳥,而那句“別怕”脫口而出時,喉間陌生的艱澀與…悸動。
這些感覺,與記憶中父親那種扭曲的、毀滅性的占有欲截然不同。這是一種…陌生的牽引力,帶著讓他心慌的暖意,卻又奇異地讓他想要靠近。
看著弟弟眼中冰層碎裂、露出底下茫然卻洶涌的暗流,江臨風知道火候到了。他重新勾起唇角,恢復了那副慵懶痞氣的模樣,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別急著給自己判刑,小子。”他晃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折射出碎光,“老頭子搶來的是絕望,但你自己走過去抓住的,未必不是生機。林知夏那丫頭…”他想起晚會上那抹驚艷的星光,還有弟弟失控沖下控臺的身影,笑容加深,“眼神清亮,像個小太陽。是真是假,是算計還是真心,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分辨,別用老頭子的陰影把自己困死。”他拍了拍江逾白的背,力道輕了些,“至少,她讓你這尊冰山,知道什么叫‘煩’了,這就是進步,懂不懂?”
江臨風端著酒杯,哼著不成調的歌晃出了書房,留下滿室雪茄的余味和心緒翻涌的江逾白。
江逾白依舊站在原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深沉的眼底明明滅滅。他緩緩抬手,指尖無意識地觸碰著左腕冰冷的表盤,那里仿佛還殘留著林知夏手腕被他抓住時,那細微脈搏的跳動。
父親暴戾的陰影與母親含淚的側影在腦海中交織,最終定格在舞臺藍光下,林知夏回眸時驚惶卻明亮的雙眼,以及路燈下,她捧著手機、笑得像個偷到星星的孩子。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雪茄辛辣的氣息混合著兄長留下的古龍水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仿佛來自那件西裝的清冽雪松香。
冰川之下,暖流洶涌,冰層崩裂的轟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靈魂深處震蕩。他需要重新審視的,或許不僅僅是林知夏的動機,更是自己那顆被冰封了太久、已然開始悄然松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