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夕第一次見蘇柏元，同樣是在這個樓梯口。
只不過，那是夏天。
她還記得，那個夏天出奇的熱，陽光無所忌憚四處揮灑，每一處都像是被點燃了無聲無色熊熊的火堆，烤的人難受極了。
凌夕剛從屋子里逃出來，里面是男人惡毒的咒罵聲，樓梯間是斑斑點點搖曳的光，她狼狽又熟練地從外面把門鎖上。
那扇門將空間隔成了兩半。
一般地獄，一半人間。
蘇柏元那時就站在一樓第一個臺階上，從凌夕的角度居高而下看他，可能視線被晃眼的陽光錯了位，反正她從他眼里只看到了冷漠。
但無所謂……
她站直身子，笑臉盈盈朝男生說了句哈嘍，聲音啞到不行。
這讓她有點尷尬。
本還想說什么的時候，男生卻先她一步朝她點頭示意，然后便匆匆轉身離去。
這就算兩人第一次的見面。
后來，正對面的房子住進了人。
可那間房子，已經空置了好幾年……
凌夕想，這家人也是住不久的。
再后來，她與蘇柏元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見面……
再再后來，那間房有了她的床，成為她夢寐以求的棲息地與避難所。
……
凌夕從過往記憶中回過神來，再次對上蘇柏元溫柔如暖陽般的眼神，臂彎處原本還緊固的手不知何時變成虛晃著的。
像他在擁抱她。
像她依偎著他。
凌夕不自在極了。
于是，眨眼的功夫，她順著一側繞過，麻溜地鉆進屋子里。
剩下那個人，在原地立足，停留好一會，才無奈轉身跟了進去。
……
蘇柏元跟他奶奶住在這里，他的媽媽在他很小就去世了，至于他爸爸，好像從來不聽他們提起過。
凌夕也沒問過。
唯一問過的問題就是，他們為什么會搬到這里住。
蘇柏元當時給的答案是，找了很久，只有這里合適，二樓采光好，也不高，爬幾步樓梯就到，還便宜，既能讓他奶奶鍛煉身體，又能省錢，多好。
這里能不便宜嗎？
凌夕得到答案，卻也不是答案。
因為真實原因到底是什么，只有蘇柏元自己知道。
……
她進門放下書包，脫掉校服和套在里頭白色羽絨服，小跑著進到廚房。
廚房里，油煙機呼呼的響，滿頭銀絲被一絲不茍地梳成發髻，微微駝著背精神仍舊矍鑠的老人，正在將最后一道菜盛起裝進碟子。
聽到動靜，老人抬頭，看到是凌夕后，鋪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憐愛又心疼的笑。
看著她靠近，老人連忙擺手。
“廚房油煙味道重，你別進來，跟阿元玩會，等下就可以吃飯。”
凌夕沒聽會，徑直走上前，將老人虛與著往外推，“奶奶，剩下的我來，你歇會”。
直到把老人安置在沙發上坐好，打開電視調好頻道，凌夕才折返回去。
只一半，浴室里淅淅瀝瀝的流水聲便傳了過來，凌夕駐足一瞬，那邊好似也感應到……
水聲停了。
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此刻的凌夕只覺得臉上如同被烈日熏烤般發燙，她拾起步子，笨重的厚底板鞋在不自覺加快步伐的剎那發出咚咚的聲響。
聲音穿透紋理交錯的木地板，直直戳進房子的每個角落。
……
老人不僅將家里收拾的窗明幾凈，甚至連剛剛做完飯的廚房都是整潔明亮的。
需要凌夕做的并不多。
凌夕將飯菜端上桌，三菜一湯是標配，至少她在的每次，都是這樣。
老人坐在主位，她和蘇柏元分別坐在兩側。
剛洗完澡的某人，穿著一套棉質格子睡衣，頭發半干不干地垂落在額前，長度不至于擋著眼睛，渾身氤氳著熱蒙蒙的水汽。
吃飯的時候幾乎沒人說話。
老人從湯里挑出兩個雞腿，往凌夕和蘇柏元碗里一人夾了一只。
雞肉軟爛鮮香，一看燉的時間就很長。
凌夕和蘇柏元早中飯都在學校解決，白天老人吃的簡單，只有晚上才會做菜等他們放學回來一起。
凌夕低著頭，自顧吃著，余光偶爾瞥到對面。
蘇柏元握著筷子白皙修長的手指正輕輕夾起一片裹滿醬汁的生菜，放入口中。
她不明白，明明同樣是吃飯，為什么蘇柏元看起來就格外文雅，像個貴公子。
而她，卻像個俗氣至極的人。
凌夕收回視線，不服氣，也開始變得慢條斯理起來。
同樣是一片生菜，夾起，再放進嘴里，被她細細咀嚼著。
“凌夕，好好吃飯！”
蘇柏元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把凌夕故作的姿態識破，讓她臉上的緋紅瞬間蔓延至耳根。
她更氣不過了。
愈低下的頭，那是她無聲的“反抗”。
也就在這時，視線所能到及之處莫名多了一雙筷子，而這雙筷子的主人除了剛剛那人，還會有誰。
跟前的碗里，最上面那層，多了幾塊小炒肉。
“別以為這樣，她就會原諒他。”
凌夕在心底暗暗發誓，保證不原諒。
……
“哥哥啊……我可做不了她哥。”
“什么？”
凌夕一直低著頭，不知道蘇柏元怎么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發出疑問的同時，對上他那饒有趣味打量的眼神，她自動選擇忽略。
再看向老人，應該是她對蘇柏元說了些什么。
“別看了，奶奶說，我比你大，讓我這個做哥哥的照顧好你，別總欺負你。”
邊說著，蘇柏元邊放下筷子，雙手交叉懶懶地撐在桌上，身子也坐直了些，微微往前傾。
這種姿態，好像他在審問她。
意思是：我欺負你了嗎？
凌夕不想理他，心里只在暗自腹誹，她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乖昵地笑了笑說道：“奶奶，他沒欺負我。”
老人明顯不信，比劃著手勢：“那你們上學放學怎么都沒一起了？”
沒等凌夕開口回答，一旁的蘇柏元發出一聲冷哼，“人家才不想和我一起，在學校都要和我裝作不認識。”
說完他便把身子往后猛的一靠，雙臂交叉在胸前，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他此刻不滿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凌夕沒想，怎么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些事，不知道奶奶知道后會怎么想她。
”奶奶，我只是……”
她剛想解釋，話都到嘴邊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其實她想說，之所以不跟蘇柏元一起，是因為他太耀眼，學校太多人喜歡他。而她站在他身邊，像個孤零零的丑小鴨。
這是她不想卻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老人嘆了口氣，“小夕這樣做肯定有她的道理，阿元，你是哥哥，凡事要讓著妹妹。”
話題到這暫時擱置……
可凌夕從蘇柏元看她的眼神當中讀懂了太多情緒……
她寧愿自己沒有讀懂。
最后一片沉寂，晚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