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穆和老穆父子倆頹唐的模樣,在王凡眼前慢慢重疊,最終交織在了一起。
王凡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十分清楚,嚴阿姨的生命,只不過是這場資本博弈下附帶的犧牲品。
但這一切,絕非她的本意,若是她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她絕不會發那樣的朋友圈。
“小穆,我發朋友圈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你們會因此而買恒茂的股票,恒茂現在的情況很復雜,有做空機構在操縱,并不是我能夠左右的,退一萬步說,即使我當初沒做這個項目,又能改變什么呢?”
如果王凡可以選擇,她當然不希望嚴阿姨發生這樣的悲劇,但成年人的選擇只能由自己買單。說破天去,投資者自負風險,她也無能為力。
小穆似乎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終于松開了手。
王凡松了口氣,小穆既然松開了手,說明聽進去了她的話。
“或許會吧。”小穆小聲說道。
“什么?”
“我說或許會吧……我媽最開始很激烈地反對,甚至不惜為這事兒跟我爸離婚,但聽我說你也說恒茂是優質企業了,我媽就放棄了,她相信你的眼光。我們小老百姓不懂什么做空做實的,我現在只問你最后一個問題,我媽那么信你,你告訴我,恒茂到底是不是騙子公司?”
“我……”
王凡一時語塞愣住了,她沒想到自己竟然為恒茂在無形之中背了書,她的嘴唇無力地開合了一番,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對于小穆的問題,她無法回答。
捫心自問,她寫了三年的募集說明書,每個章節該以什么形式表述,該用什么字體什么字號,她比誰都清楚,但這幾百頁的募集說明書里,是不是每一個字都是絕對真實的,她其實無從驗證。
一個債券項目周期不過兩個多月,刨除掉審批的時間、簽協議的時間、發行的時間,留給她做盡調的時間并不多,差不多一周就是極限了。而這一周里,光是更新財務數據,就已經快要耗盡她所有的力氣,雖然有實習生幫忙,但不想留用的實習生,做出來的成果實在是不敢恭維。
投行這些年收入銳減,再也吸引不來像她這樣拼死拼活只為換一個留用名額的畢業生,當你沒有在意的東西在別人手中,就不會被人拿捏。
王凡在報恒茂這筆債券項目時,恰逢年底,她一邊幫著Tony調整部門的績效核算,一邊將逐條核對實習生謄寫錯誤的財務數據,整個人都快要爆炸。
如今再讓她回過頭來回想恒茂的財務數據有沒有問題,她真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即便是她已經經歷過兩次清風發布造假報告,王凡也無法確定清風所言是否屬實,若是按照蘇世杰的說法,這些只不過是境外資金做空恒茂的一種手段。
蔣愈哲說得真是沒有錯,她以為自己做的已經夠多了,但卻根本沒有盡到一個管理人在盡調時應該盡到的義務。
小穆意味深長地看了心虛的王凡一眼,仿佛是自嘲般地說道:“罷了罷了,人都沒了,哪來那么多如果。沒有想到你們做項目這么草率,太不負責了。”
小穆垂著頭轉身離去,留下王凡在原地五味雜陳。
蔣愈哲的話又開始回響在她的耳邊——“你們公司作為管理人的職責,就只是這樣嗎?你對這份工作的責任,就只是這樣嗎?”
這已經是短短兩三天時間里,第二次被人質疑自己的職責所在。
如今,這份質疑甚至被加上了砝碼,擔著嚴阿姨的性命。
嚴阿姨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讓王凡感受到了沉甸甸的背負。
王凡忍不住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還能再多做一些,如果自己當初多做一些,發現了恒茂的問題,是不是也能夠改變嚴阿姨的命運。
但木已成舟,她什么也來不及做了。
不對。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如果,如果能再回到周一。
或許她可以想辦法阻止這場悲劇。
王凡的雙手已經忍不住伸進包里開始摸索手機,這是她唯一可以彌補自己失誤的方式了。
但這時王凡的腦袋開始隱隱作痛,似乎是在代表每一次瀕死的痛感來提醒她,自己的身體是否能夠重生的代價。
剛剛摸到手機的左手略略一遲疑,但很快被嚴阿姨留下樓下的那攤血紅所趕走。
“媽,我有點工作要忙,替我跟姥姥說句生日快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顧不上高春梅在身后錯愕的眼神,王凡以最快的速度跑離了高春梅身邊。
她不知道自己這次會以什么形式猝死,但她知道無論如何這一幕絕不能讓高春梅看到,不然對她也太過殘忍了。
跑出小區大門后,王凡確認高春梅還沒追上來,平復了一番呼吸,也撥通了Tony的電話。
這一上午,Tony已經連環call過王凡數次,但王凡根本沒有心情,這些電話全都被她一一按掉了。
王凡能想象Tony找自己絕沒什么好事,也能想象自己不接電話會點燃Tony的怒火,但現在她已經顧不得這么多了,要想回到周一拯救嚴阿姨,只能聯系這個“傻X”了。
好在自己還可以罵他兩句,為了身體憋了一周,終于有機會釋放了,甚至還隱隱有些期待。
電話嘟嘟響了兩下之后很快接通,還沒來得及說話,王凡便聽到Tony那邊已經急得抓心撓肝了。
“小王,你怎么回事啊?!我打了你多少次電話你知道嗎?讓你回去反思!不是讓你失聯!下次再打不通你電話你給我試試!趕緊的,公司領導下午要開會討論恒茂的處理對策,你給我把這個項目整個操作的過程梳理一份出來,我要在會上匯報,中午之前就發給我,聽到了沒有!”
Tony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聒噪,估計在王凡回電給他的這段時間里,不知道罵了多少次娘,Tony對下屬有個不成文的要求,那就是要24小時待機,哪怕是周末,絕不能讓他找不到人。
一個小時,大概已經是Tony耐心的極限了,但王凡已經不在乎了。
電話那頭的分貝依舊很高,王凡無奈將聽筒遠離了耳朵,耐心等待那邊的分貝降下來,然后,緩緩說道:“Tony,你聽好了,你真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傻X。”
話音剛落,一輛小汽車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