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名利場,該要何去何從,被濁流煽動,誰又可以善終,有時候只想要過得平庸卻被利用,墜入了黑洞。
幽冥大廳的燭火詭譎搖曳,青紫色的光暈在穹頂凝成漩渦,映得滿地狼藉的鎏金寶座愈發猙獰——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王座,此刻已化作流淌著黑血的齏粉。小夏緩緩睜開眼睛,她空洞而渾濁的眼睛恢復了以往的璀璨。我看著已經碎成渣渣的寶座心里一陣后怕:忘川怎么有把別人的眼睛做成寶座的癖好啊,我要是再下來遲一些還不知道會發生些什么。
一聲撕裂幽冥的尖嘯刺破死寂,鎖鏈嘩啦作響。小黑拽著百丈長的玄鐵鏈踉蹌而入,鏈尾纏繞的巨獸踏著地面震顫而來。這怪物周身纏繞著紫黑色瘴氣,四翼展開足有十丈,每根羽毛都泛著金屬冷光;六只豎瞳流轉著猩紅與幽藍的光芒,三只銅般的利爪碾碎了青磚,空氣中頓時彌漫著腐肉與鐵銹混雜的腥氣。
是酸與!它一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徑直走了過來臥在了原來放置寶座的地方,看樣子它倒是沒受到很大的傷害。我坐在它厚重的翅膀上,掌心觸到的絨毛竟帶著溫熱,巨獸發出低沉的嗚咽,將布滿尖牙的下頜輕輕擱在我膝頭。
我的目光掃過階下的幽冥眾臣,黑白無常的官袍無風自動,慘白的面孔在燭火下忽明忽暗,手中哭喪棒的銅鈴發出細碎的嗡鳴;牛頭馬面手持寒光凜冽的鋼叉,下半身蒸騰著絲絲縷縷的黑霧;金枷銀鎖手里的鎖鏈碰撞時迸發幽藍火花,那鎖鏈如活物般在地面蜿蜒游走;日夜游神的木牌懸浮半空,上面的字竟是暗紅色血液寫成的;骷髏隊隊長空洞的眼窩里跳躍著幽綠鬼火,骨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叩擊腰間骨鞭;僵尸隊隊長的腐肉正不斷剝落又重生,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味;鬼柳小夏倚著那根抽出新芽的木杖,柳枝輕擺間似有嗚咽聲隱隱傳出,一眾鬼怪神態各異,仿佛一幅詭譎的幽冥畫卷。
“都到齊了?”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里回蕩,卻只換來一片死寂。幽冥眾臣們靜默佇立,唯有燭火噼啪作響,氣氛凝固得讓人喘不過氣,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老大,忘川沒了。沒人點名啊,您忘了?”面前古樸的長桌上,泛著微光的生死簿“嘩啦”自動翻開,漆黑的書頁上浮現出一行泛著血色的文字,仿佛是幽冥特有的提醒。
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那應該是齊了。”接著身子前傾用力將生死簿合上,“啪”的聲響在寂靜的大殿格外突兀,驚得幾只殿角的幽冥蝙蝠撲棱棱飛起。
“呃……那個……孟婆還沒來”骷髏隊隊長扭扭捏捏地站了出來。
“她人呢,她的賬我可都記著呢,不會逃跑去了吧?”我皺了皺眉,語氣里透著不悅。
“不是……她偷喝我的酒的時候不小心被白襪嗆死了。”隊長紅著臉撓了撓頭。
這話一出口,殿內瞬間炸開了鍋。黑白無常笑得直拍大腿,哭喪棒都險些脫手;牛頭馬面的鋼叉“當啷”掉在地上,笑得前俯后仰;日夜游神手中的木牌在空中胡亂揮舞,差點擊中旁邊的金枷銀鎖,整個幽冥大殿回蕩著此起彼伏的怪笑聲,仿佛要將屋頂掀翻。
殿外忽然傳來壇子拖拽地面的刺耳聲響,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咒罵,混著濃烈的酒氣從門縫里鉆進來。“你——個——腌臜玩意兒!”“砰”的一聲脆響,似乎有人掀翻了壇子,“老娘喝了十七層地獄的洗鍋水都沒死成,還怕你區區一只襪子?!”話音未落,又是一串震耳欲聾的酒嗝,熏得燭火都晃了幾晃。
孟婆披頭散發地栽了進來,手里她的寬大官服拖在地上沾滿泥漿,歪歪斜斜的發髻上還掛著片枯葉,此刻她瞇著渾濁的老眼,被酒精燒紅的鼻頭還在抽動,突然對上寶座上我的目光,整個人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
酒壇子“咕嚕嚕”滾到階下,孟婆慌忙用腳尖去勾,卻差點摔個狗啃泥。她好不容易站穩,扯了扯皺巴巴的衣襟,臉上堆起比哭還難看的笑,“您……什么時候回來的,小的都沒來得及去迎接一下。”她邊說邊用眼角余光瘋狂掃視四周,可同事們似乎都想看她的笑話,黑白無常假裝整理衣冠,牛頭馬面低頭數鋼叉上的倒刺,就連向來心軟的小夏都偏過頭,偷偷用鬼柳木杖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嘖。”我冷哼一聲。
孟婆渾身一哆嗦,哐的一聲跪倒在地,想必她也是猜到了什么,張口就開始解釋:“我平時也就圖個嘴皮子快活,再說了,誰是我主子我不得向著誰嘛,而且我也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首先,偷隊長的私人物品,這是道德的淪喪。其次,上班玩手機喝酒,這是良知的泯滅。最后,最最最重要的是,你居然敢講你爹壞話,這是人性的扭曲,罪加一等!”我說完,將寫好的圣旨往下一丟,下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孟婆撇了撇嘴,往前爬了兩下拿起圣旨看了起來,“什么?我才不要住滂臭的河里!”
“朕覺著那橋洞挺適合你的,記得帶上你的鍋碗瓢盆去向龍王借點水來,忘川河都枯了,聽到沒有!”我不顧孟婆的反對繼續說道,“現在就去!”
現在是陽間時間五點鐘,卻是陰間的傍晚,我還有事情沒有完成,我一直沒有忘記,還有三個小時的時間任務就要結束了,我得趕快回去,趕在他們還沒有把我火化前回到那個身體,我可不希望我一睜眼正在火葬場里轉眼間又下來了,我坐在大殿前的臺階上看著血紅的夕陽。
“我送送你?”
“好。”
我和小夏踏上了黃泉路,一路逆著人潮,沒有收費的關卡,亡靈們暢通無阻,我們越過一個個紅土坡,看著太陽一點點下沉。
我們終于回到了我最初出現的土坡,并肩坐下。帶著血腥味的風掠過連綿的林海,掀起層層碧浪,原本刺鼻的氣息里竟混入一絲草木清香。林深處不時閃過模糊的身影,但此刻的我,卻無心去探究它們究竟是什么。
“你為什么一定要回去?”小夏率先打破了沉默。
“還有人在那邊等著我。”我頓了頓,“不只是小星,還有那些被陰陽間的漏洞所吞噬的人們。”這時我想到了孔子,我走之前在生死簿上找過了,并沒有他的名字,他也許就是一個被這些漏洞所捕捉的受害者。
“那,這邊的事情以后怎么辦?”小夏擔憂地問道。
“這次我交給了小黑。”
“你就不怕……”
“哈哈哈哈,你忘了嗎,黑白無常是陰陽間的使者,說形象一點就是容易幫我傳播信息嘛,之前他們是被忘川控制住了才無法與我見面,你不用太擔心了。”
“可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他確實性子悶了些,我之前也覺著他不是一個當官的料。實話告訴你,那天我剛下來就開始在意念空間里尋找你倆的蹤跡,但是始終沒有什么感應,甚至我剛來到地獄十七層的時候也沒感應到你們的存在,但是你們的靈魂卻在一瞬間憑空出現,我見到小黑的時候他甚至比你還虛弱,我當時還在疑惑,現在明白了,他利用自己黑無常特有的能力將你的靈魂抽離了本體使你減少受刑時的痛苦,但是在陰間行使這個是十分損耗功力的,他最后連最普通的陰氣聚形都做不到了。他這樣的人,雖不怎么會說話,卻值得我把后背托付給他,他寧愿自己受傷,也要保護同伴。但是忘川不是,他的表面工作一直做的很出色,世故圓滑,在我印象里他幾乎沒遇到過什么挫折,俗話說得好,患難見真情啊……”
“小黑他……確實受苦了。”
抬頭望去,天邊只剩下了一抹紅,“公主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我當時看不見,但是我再三確認忘川的聲音就是從那個方位傳過來的,公主的位置要稍稍偏右一些,而且當時他妖氣泄露嚴重,方向很好確認的……我實在沒有想到……情況太危急了……”小夏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
“你不用再自責了,她替忘川擋箭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只要知道你一直都很優秀,忘川用了許多年才做出來的箭你在數分鐘內就明白了它的原理,你即便什么也看不見卻依舊能準確定位忘川的位置,即便以萬年的修為為代價你也要還陰間一個太平,這,就是夏林千雪。”
“誒呀,我也沒那么厲害,誰讓他每次研究的東西都喜歡在我面前炫耀,那我是碰不到,這要是真碰到了我早就聽會了。”小夏仰起頭對我傻笑了一下,“欸,要不你快走吧,這天都要黑了,你知道從哪走吧?我投胎去找你啊!”
我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天邊最后一點晚霞落在了瓶子里折射出七彩光芒。
“陵魚淚?這我怎么舍得……”小夏的呢喃聲隨著晚風飄到我的耳邊,我微微一笑,向著密林進發。
要是有一天箭向你飛過來,我也會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