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內城的一處大宅院內，笙歌陣陣，下人們交盤接盞井然有序為前院后院的主子客人們侍候著，一片熱鬧喧嘩。

等到了下午，早已經是該走的走，只有零星幾個還在刺史府上陪著刺史飲酒。

何昌明伸出手將坐在自己腳邊端著酒杯倒酒的露骨美人兒下巴挑起，順著美人兒倒酒的方向暢飲了一口，面帶笑容，眼睛卻是看向下首坐著的新晉會稽縣令顧方逸。

這位三年前才考中進士的七品官，出身蘇州老牌寒門顧氏庶支，師承安鶴先生，娶的第一位嫡妻就是安鶴先生的獨女葉溪云，這位也是當年名冠江南名遠京城的人物，可惜紅顏薄命。

先是靠著葉溪云和葉家成功考上進士，如今又娶了京城戶部尚書家的庶女，在北地任職不過三年便調任到了這富碩的江南，只要做出點政績，就能運作一下成為京官，袍笏登場，前途無量。

這顧方逸吃軟飯吃得有點水平啊！

可惜，遇上我何昌明。

葉家如今已然沉寂，不能給顧方逸一點實際的助力，而京城那位同樣靠著嫡妻母家坐上戶部尚書位置的周墨大人，已經是殘燭之身，最近又與那件事情掛上鉤，朝不保夕都不一定。

離開了葉家和周家，這個新縣令，呵！

何昌明看著顧方逸這會兒跟急急忙忙跑進來的下人低語，想著自己前幾日就已經安排好的人，高聲開口：

“顧縣令可是有事？今日宴席還是有些簡樸，招待不周我這心里也有些慚愧，還請顧縣令海涵。”

顧方逸原本只是聽著顧樹成遣回來的下人匯報說是接到了老夫人和小主子們，后面的話還沒聽，就被更高的聲音給打斷，聽完就有些惶恐，面帶慌張站起身就朝著何昌明深揖：

“下官不敢！下官惶恐！刺史大人萬不要這樣說，下官只是收到消息，終于迎到從姑蘇趕來會稽團聚的母親和孩子們，便有些心急，還請刺史大人見諒。”

堂上還有幾位與何昌明交好的官員，聞言與何昌明一同笑了起來，贊揚著顧方逸的至孝。

何昌明更是挑眉，先是朝著自己身邊的管家示意一下，然后在接話：

“顧縣令不必如此，往后我們都是共事的官員，你有如此孝心說明你人品貴重，本官也不能口頭嘉獎，得有點實際的。

正好，前些日子在處理前些年的冤假錯案的時候，碰巧遇到一位自稱顧縣令親戚的犯人家屬。

那家被判錯流放，找回來之后發現只剩下一位命苦的人，詢問著有什么家屬親戚的時候，竟然說是湖陵顧氏，說是顧縣令的表妹。

這不，我當即便好好安置，原本想著找機會護送那位表小姐去尋顧縣令。

可巧顧縣令因為業績卓然調來了會稽，今日又逢顧縣令家母子團圓，想來見到表小姐，顧老夫人更要滿意你這位大有出息的兒子了！”

顧方逸腦子里轉了一圈才想起來這個所謂的表妹，已然是沒多少印象，這會兒忽然出現，還是從何昌明這里送出來，是人都會覺得這中間有貓膩。

顧方逸腰又彎了幾分，剛想要回話，卻聽見一聲更為尖銳又帶著驚喜的女聲：

“表哥！表哥蕙娘終于見到你了！表哥我是蕙娘啊！”

……

墜兔收光，余霞成綺。

滿月樓處于內城，站在高樓上能夠將天頂交接一覽無余，俯下身更能將下方街道上的情景看個徹底。

顧云笙擔心自己研制的碘酒被不知輕重的下人們給毀了，安頓下來之后著急忙慌就去看顧自己和顧云舒的那些家當。

顧云舒和顧方瑩都撅著小屁股趴在欄桿往下看，先看到顧云笙領著幾個嬤嬤從不遠處顧云昭和顧方追那邊走過來，目送到門口，卻見其與一輛馬車差點撞上。

雙方都緊急避險停了下來，顧云笙抱著顧云舒的那個裝著水寶寶和小魚兒的琉璃瓶子，看向這攔路的馬車，準備等馬車先走。

卻見那馬車就那樣停在了滿月樓門口。

顧云笙這才看清楚那趕車的馬夫一身裝扮，跟顧樹成領著的顧府小廝一樣，想著這那車里坐著的就該是自家那渣爹。

到底在人前，顧云笙又想到自己下樓的時候聽到的孔姨娘那屋子里傳來的動靜，想了想，在看到小廝將車上的人接下來的時候就直接走上前行禮：

“父親？可是父親在此？云笙給父親請安，父親尊安！”

女聲清脆，能讓人想象到說話之人的皓齒排瓊新月籠眉之貌。

顧方逸下車，果然看到顧云笙俏生生站在那兒，看向自己的時候笑語嫣然，大大方方看著自己也任由自己打量。

顧方逸微不可查地點點頭，對這個三年沒見的大女兒很是滿意，母親出身宮廷，最是懂禮儀，自己一直都是很放心的。

“起來吧，云笙已經長這么大了！你哥哥和弟弟妹妹們呢？”

顧云笙站起身，剛準備回答就聽見好幾道聲音從前從后傳來，嬌弱驚喜都有。

“表哥~”

“爹爹！爹爹回來了！”

“逸郎！”

顧云笙最先聽見馬車里面傳來的柔弱女聲，驚訝地小幅度伸頭想看看是誰，就被自己身后猛然的大力給沖撞，一時之間沒有護住自己手上的琉璃瓶子。

破碎的琉璃聲和被顧云朗直接一腳踩碎的水寶寶和踩死的小藍白魚將整個場景都暈染出一種絢爛的破碎感。

顧云笙驚呆了，樓頂的顧云舒和顧方逸也同樣驚呆了。

不是，這怎么給我小魚兒干沒了？！

還有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水寶寶！不知道從沿海搞點海藻回來做實驗很麻煩的嗎！

顧云舒眼睜睜看著自己殘活著的水寶寶被顧云嫣和孔優?給踩了個稀巴爛，噘著嘴回去找林徵笛和顧歡頤。

顧方逸也有些無措，被孔優?哭哭啼啼拉著手被顧云朗和顧云嫣抱著腿的同時身后還有一個委屈看著自己的林蕙。

視線里又見到自己大女兒滿臉驚愕看著被顧云朗和顧云嫣撞碎的那琉璃瓶。

那琉璃瓶的樣式方才見到的時候就覺得眼熟，如今想起來，那竟是先皇賞賜給先師葉安年的白玉琉璃瓶。

再定睛一看，那已經被踩碎的魚竟是吳中一帶最金貴的藍翠白雪小朱魚，顧方逸直接一個暴怒，將自己身上扒著的掛件扒拉下去，看向顧云笙：

“你怎么回事兒，怎么將這么珍貴的東西拿來裝魚！？還有這魚？這都是哪來的？你們平時在家就是這般貪圖玩樂不務正業？”

所有人沒料到顧方逸會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就這樣呵斥顧云笙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場面一時之間有些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