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岸上遠眺時，李昂只覺這島嶼并不甚大，山也不甚高，所謂的秘閣也只是大了些，看起來不過平常。

此時進入閣中，李昂才愕然發現，這秘閣何止是大！簡直是自己此生見過最宏偉的建筑！

整座秘閣呈圓形，高大的閣壁只有一層，但內側建有回廊，無數巨柱上下相接，支撐起整座建筑。從下望去，環形的長廊一圈一圈往上延伸，直到最頂端的拱形穹頂，構成一個異常龐大的空間。

閣內不是通常所見的漫地金磚，而是將一座完整的山峰籠罩在內！山峰下用人工挖掘出河流湖泊，清山秀水，古樹奇花，一閣之內，竟然別有洞天。

遠遠望去，一座通體用檀木制成的雙層精舍坐落在山峰之上，雕梁畫棟，飛檐斗拱，但周圍無路可通，就像被憑空放置在峰頂一樣，堪稱鬼斧神工。

“這蓬萊秘閣是仿照蓬萊仙境所建，頂上的精閣要用吊橋方可通行。”

小內侍介紹道。

“魚寺人和他的手下肯定挾持著太后，躲在里面。”

幾名神策軍扳動絞盤，隨著“軋軋”聲響，一道十余丈長的吊橋從對面閣壁上傾斜過來，橋端正好搭在峰頂精舍的臺階前。

眾人順著吊橋往上行走，李昂驚異地發現山峰是用土石堆成的，高五六丈——這個高度并不算太夸張，但考慮到整個山峰都在一座樓閣內，就實在太驚人了。

山峰四面怪石嶙峋，還特地模擬出仙山的飄渺之態。

李昂真是心服口服，堆石成山，掘土成湖自己見得多了，但堆完假山之后，再起一座大殿將假山整個罩起來，生生營造出一方天地，恐怕只有大唐才干得出來，自己是真沒見過。

可以想像到以后自己泛舟峰下，游覽山色，宴飲行樂的奢靡享受。

而這一切足不出戶就可以做到，無論陰晴雨雪，都不耽誤自己游山玩水的興致，甚至晝夜更替也不在話下。

環形的長廊散布著無數燈火，模仿出夜空中繁星，穹頂下方還有兩個巨大的金盆和銀盆，用鐵鏈絞在空中，里面盛滿燈油，一旦點燃，如同日月行空，光被萬丈。

太奢侈了……

戶部沒錢不是沒有道理的。

打造這種奇景所需要的花費能武裝多少兵馬，又能喂飽多少百姓啊。

來到精閣前，小內侍一把推開閣門，率先謹慎地踏進精舍內查看情況。

精舍內只點了一根紅燭，昏暗不清，魚泓志和兩三位心腹挾持著蕭太后蜷著身縮在御榻一角，雙目無神。

他整張面孔籠罩在陰影中，放在案上的蠟燭光焰閃動，映出他腰帶上鑲嵌的藍田玉。

小內侍退回來匯報情況，李昂不再猶豫，當先進入，李炎緊緊跟在他身后。

其余金吾衛有的手持刀劍，有的張弓搭箭，以扇形姿態把魚泓志團團圍住。

“圣上？”

魚泓志的聲音詭異且沙啞，李昂聽的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參加什么恐怖的密室游戲呢。

李昂背起雙手，強打精神，緩步上前，怔怔看著這位曾經風光無限、大權獨攬的右神策軍中尉和北司首領。

“魚寺人，你現在是人焉？是鬼焉？”

魚泓志聞言笑了起來，他的喉嚨間不知是被痰液還是血塊堵塞住，聲音斷斷續續宛若夜梟在啼叫。

“圣上你說太后娘娘，等會兒是人焉？是鬼焉？”

魚泓志縮在角落，把身子藏進蕭太后的影子里，手中的匕首尖直直頂住太后的喉嚨處。

“涵兒......”

蕭太后自從入了十六王宅服侍唐穆宗（當時還是建安王）后，一直是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生下唐文宗李涵后（后改為李昂），更是十分恩寵。

她哪里遇到過此般危急恐怖、兇險異常的事，早就被嚇壞了頭腦，只會流淚低聲輕呼李昂的名字。

李昂有些頭痛，這下真投鼠忌器了，早知道自己讓魏博聽射士也跟來了，精舍內昏暗無比，魚泓志又死死埋藏在太后背后，除了他們誰也沒把握能越過太后射倒魚泓志。

自己總不能當眾下令連太后帶這群寺人全都射死吧，那這份不孝和殘忍是要被史書記錄在案傳于后世的。

雖然李世民的兄友弟恭并不影響他歷史評價，但自己可不想多個人生污點留待世人去談笑和嘲諷。

“魚寺人，這又是何必呢？太后年老受不得驚嚇，不如拿朕來換她？”

魚泓志冷哼一聲。

“圣上，甘露之變那次你在含元殿上手刃仇中尉，老奴是看在眼里怕在心里。怎么可能放棄柔弱無力的太后轉而挾持你這位雄心勃勃的君主呢。”

“魚寺人，你已經輸了，這樣垂死掙扎有何意義？”

聽到這話，魚泓志直接暴走，他狂怒著用匕首輕劃了一下蕭太后的脖頸，白皙皮膚上頓時出現了一道淺淺的傷口，血液止不住往外流出。

太后尖叫一聲，又趕緊閉嘴，她連抽泣都壓抑住了，唯恐惹煩了背后的魚泓志。她眼神慈愛又痛苦的看著李昂，似乎在求他想辦法救自己，又似乎在讓李昂放手一搏。

魚泓志瘋狂大叫道：

“老奴沒輸！沒輸！”

李昂沒有說話，怕再次激怒他，魚泓志吼叫幾下后聲音低沉了下去，像是突然清醒了，喃喃自語起來。

“圣上好手段，偽裝了這么多年，是老奴一直看走了眼，以為你愚蠢又懦弱。”

“老奴和鄭相公聯手做的殺局也能被你破了，這大唐還真是命不該絕。”

“可惜昨晚沒能在長生殿抓住你，不然我就是那最終贏家，可惜啊，可惜......”

李昂看著他，輕聲說道：

“鄭注已經死了，首級掛在了丹鳳門上。你放了太后，朕可保你不死。”

魚泓志搖了搖頭，尖聲說道：

“老奴不怕死，奴怕的是權力失去導致的人生跌落。想讓奴放了太后娘娘，可以啊，只需圣上你跪在地上對奴磕幾個響頭，再恭敬地叫幾句‘干爹’，奴就放了她。”

說完，他神經質的大笑起來，隨即提高了聲調，大叫著讓整個精舍的人都聽到。

“奴和諸位講！做內臣最重要的就是別讓圣上閑著，讓他看美女、讓他享佳肴，用聲色犬馬填滿他的生活！”

“還得不停地換著花樣讓他享受，記住！千萬不能讓圣上讀書，尤其是史書！”

“一旦圣上發現了解了前朝興亡的原因，就會覺醒了，咱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諸位，切記，切記！”

魚泓志停頓了下，繼續說道：

“圣上，只需要你跪下叫干爹，就可以救下太后，你看，這買賣多劃算。”

李昂臉色鐵青，從身邊金吾衛手里拿過弓箭，拉動弓弦瞄準了蕭太后。

“朕不會討價還價，再重申一次，放了太后，朕保你不死。”

“圣上，你還是不了解老奴啊。”

說完，魚泓志用匕首胡亂劃了好幾下太后的脖頸，太后哀哭幾聲，暈了過去沒了動靜。

“圣上，你到底跪不跪！你就這么不孝嗎！你要讓天下人恥笑嗎！”

李昂的手指因為用力拉弦都有些泛白了，他咬牙皺眉，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自己不妥協害死蕭太后，那是大不孝，世人會對自己各種口誅筆伐；

自己妥協了給宦官下跪，那失了帝王威嚴，貽笑千年。以后面對朝臣和藩鎮，連說話都沒了底氣。

就在他內心猶豫糾結時，李炎上前奪過他手中的弓箭，眼神堅定的說道：

“皇兄，你想成為一代明君，那就不能有污點。你是我大唐的光明，那臣弟就愿做我大唐的陰影。”

“這種骯臟見不得光的事，就由臣弟來代勞吧。”

說完，他便張弓搭箭，只聽“嗖”的一聲，一支羽箭破空射出，直直朝著蕭太后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