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牙兵駐扎地遠離大路，靠近一處遮風的小丘，此時太陽開了，濃密霧氣漸漸消散，李昂遠遠看到一頂外面覆蓋著鮮艷織錦的牛皮大帳，四周星羅棋布著無數小帳。

帳篷之間燃著篝火，魏博牙兵們正忙碌著生火做早飯。

帳篷外側沒有搭建柵欄，而是用數十輛大車圍成一圈，上百匹戰馬被牽到一處集中管理。

營地被李昂等人的馬蹄聲驚動，許多魏博牙兵都眼神凌厲地起身查看，兩名戴著高冠大袖的文士從牛皮大帳中出來，扶劍立在道旁。

韓希直率先吹了段口哨，似乎在對什么暗號，而后一騎絕塵，率先回到大營內報告。

何弘敬在破損的車廂內伸了個懶腰，見到了自己的三百牙兵他終于可以放心了，如今便是天塌下來也沒啥好怕的。

“圣上，我們到了，待弟兄們吃個早飯好好整備下，就殺回長安城內。”

李昂點點頭，隨后看著那壯漢魁梧有力的身材，想起他掄起巨斧橫掃的樣子，不由贊嘆道：

“好生猛一壯士！”

那壯漢臉上一紅，身子蜷縮在車廂內并未回答，倒是何弘敬嘿嘿一笑。

“稟圣上，此人是唐初大將蘇定方的后人，名喚蘇恒，最是勇猛無雙，一柄巨斧能開山裂地，只是為人慢熱，不善言辭。”

李昂很想和蘇恒講講曹操和許褚、劉備和趙云的千古佳話，但這意圖太明顯，人何弘敬還在這呢，怎么能夫前目犯呢，一切等平叛結束再說。

他壓抑住了挖墻腳的沖動，哀嘆自己手下怎么就沒這種猛將人才呢。

“圣上，這次平叛所有的賞錢和撫恤......”

李昂瞥了他一眼，這小子還真是一點虧不想吃啊。

“放心，全由朝廷出，一分不會少你，結束后朕還重重有賞。”

何弘敬笑瞇了眼，抱拳拱手，回頭看向長安城墻假裝不經意間說道：

“圣上，還是這長安城好，你看紫云樓內的姑娘，嘿，就是比我魏博的美上許多。”

“那等事情結束，少將軍在長安城內多留幾日如何。”

李昂斜眼看著他，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孔老二說的還真對。

“不成不成，此番事了，我得回魏博復命了。”

說完，何弘敬低下頭，重重嘆氣。

李昂對他的小心機心知肚明，也不繞彎子。

“少將軍可自去教坊司選五十名歌姬回魏博。”

“此番將士們但有無婚配的，朕也可以做主安排宮女相親，雙方看上眼便可在大明宮內結親，朕會親自出席。”

用聲色犬馬迷惑魏博藩鎮未來的接班人，消磨其銳氣；再通過婚配捆綁一批牙兵，怎么算自己都不虧，樂見其成。

何弘敬欣喜若狂，跪拜行禮，口頌圣上恩德。

到了營地后，眾人下車，李昂當先走在前面，李炎抱著寶劍在后面緊緊跟隨，何弘敬則是叫來兩個文士說著情況。

韓希直的嘴很碎，進了大營后早就把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牙兵們各各都聽聞圣上來了，不需要召集，紛紛湊上前來跪倒在地，山呼萬歲，場面極其壯觀。

有不少還偷摸抬頭想看看圣上長什么樣，和李昂對上目光后嚇了個激靈，趕緊撅起屁股埋頭跪好。

李昂不禁感慨皇帝這個名頭對普通人的沖擊力有多大，哪怕這些人是魏博的私人牙兵，吃著魏博的米領著魏博的錢，但在封建禮教的熏陶感染下，也多少是有尊卑概念和家國情懷的，看到圣上駕臨一樣很激動。

李昂等人沒有耽擱，就地展開了一場戰前動員，先是何弘敬帶領大家默哀了死去的五位牙兵兄弟，再當著眾人的面論功行賞。

在沒有政委宣傳精神思想前，言出必行和有錢必給是掌控這群牙兵最好的手段。

因為霧大，不清楚殺了多少蜀地傭兵，所以獎勵都是按照頂格來算，反正最后是朝廷拿錢，何弘敬才不肉疼呢。

韓希直當做殺了三十名傭兵，乃是第一功臣，賞錢一千五百貫！

兩名副將當做殺了二十名傭兵，賞錢一千貫！

蘇恒護駕有功，一樣賞錢一千貫！

其余牙兵當做殺了三名傭兵，賞錢一百五十貫！

封賞結束，底下眾人早已是眼睛發紅，呼吸急促。眼瞅氣氛差不多了，何弘敬笑著對眾人說：

“諸位羨慕吧，咱們弟兄當兵出生入死為了什么？還不是一個錢字！發財了才能在老家買田過安生日子！發財了才能娶個屁股大的漂亮媳婦生個小子傳宗接代！發財了才能挺直腰桿混出個人樣來！”

“兄弟們說！是不是啊！”

魏博牙兵們齊聲吶喊，聲震云霄。

何弘敬故意停頓了下，吊足大家胃口，隨后繼續說道：

“如今就有個發財的機會在弟兄們面前，你們干不干！”

“干！”

這次吶喊的聲音更整齊劃一了。

接下來何弘敬退到一邊，把話語權交給李昂。

李昂在魏博牙兵隊伍里來回走著，心情百感交集，終于要到決一死戰的時候了，他看著天空默默祈禱著，而后開口道：

“不怕大家笑話，朕是從大明宮內逃出來的。”

聽到這話，不光是魏博牙兵，就連李炎和何弘敬也是身軀一震，不知道圣上想表達什么。

李昂并沒有理睬眾人反應，自顧自說下去。

“有人勸誡朕應該逃往淮南，朕也確實心動過，畢竟退縮懦弱容易，勇往直前很難。”

“但朕不想做那沒卵子的慫蛋！不想把我大唐兩百多年的基業拱手讓人！不想葬送這萬里大好河山！”

“叛亂者手里有數千神策軍，有五百鳳翔牙兵，還有不知數量的蜀地傭兵，可朕沒退！因為朕無路可退，這背后就是我大唐的長安！朕不怕，將士們你們怕了嗎？”

魏博牙兵紛紛大笑起來，不顧場合直接嘲諷起叛軍的戰斗力。

這個說神策軍內全都是少爺，怕是半夜還會尿炕上；那個說鳳翔牙兵都是一群孬種，刀都拿不穩.......

李昂等場面平靜下來，繼續說道：

“叛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無須擔心！如今城內還有南衙十六衛在積極抵抗，城外朕已調動源源不斷的地方軍前來救駕。”

李昂接過李炎手里的寶劍，高高舉起，大聲喊道：

“此番戰役，我方必勝！”

何弘敬直接跪下，率先回應道：

“圣上萬歲!大唐萬歲！”

眾牙兵均跟著吶喊：

“圣上萬歲!大唐萬歲！”

李昂繼續給這個氣氛加碼。

“朕在此承諾，所有參與平叛者，賞錢百貫！割下一顆敵人首級，賞錢五十貫，上不封頂！殺敵五人，授仁勇校尉；殺敵十人，授昭武校尉；斬殺亂首，授親勛翊衛羽林郎將；活捉者，授輕車都尉，封宣威將軍！”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下眾人更是群情激動，躁動不止，恨不能現在就飛到皇城里開始殺人。

牙將們帶頭，所有的魏博牙兵都在底下奮力嘶吼：

“死戰！”

“死戰！！”

“死戰！！！”

李炎湊到李昂耳邊小聲說：

“皇兄，差不多了，可以戰斗了。”

李昂點點頭，把跪著的何弘敬扶起，眼神凌冽，聲音像是從靈魂中喊出來的。

“眾將士聽令，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