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籠罩著城郊垃圾場,鐵皮桶在夜風中發出嗚咽般的哀鳴。阿斑被刺鼻的腐臭味嗆醒時,脖頸處的項圈勒得他喘不過氣。月光透過破紙箱的縫隙漏進來,照在項牌歪斜的“查理“字樣上——那是主人三個月前心血來潮起的名字,現在金屬牌邊緣沾著暗紅血跡。后腿傳來火辣辣的疼痛讓他想起卡車急剎時自己被甩出車廂的瞬間,柏油路上拖出長長的血痕像條丑陋的蜈蚣。腐壞的蘋果核從頭頂的垃圾堆滾落,阿斑伸出舌頭接住時嘗到了眼淚的咸味,遠處高架橋上飛馳的車燈如流星劃過,他突然意識到那些溫暖的手掌再也不會揉亂他的耳朵了。
金屬碰撞聲驚得阿斑豎起尾巴,黑暗中兩點幽綠的光忽明忽暗。“瘸腿狗占了我的地盤。“沙啞的聲音帶著魚腥味,臟成灰色的波斯貓從報廢冰箱后踱出,左耳缺了半塊像是被什么撕咬過。阿斑本能地齜牙發出低吼,卻牽扯到肋骨的傷處咳出帶血的唾沫。貓爪寒光閃過時他閉緊眼睛,預想中的疼痛卻變成頭頂輕柔的觸感。“傻子,傷口都化膿了。“名叫小灰的流浪貓用尾巴卷來半瓶雨水,月光下阿斑看見她脖頸掛著半截褪色的紅絲帶。
黎明前最冷的時刻,撲棱棱的聲響驚醒了蜷縮在紙箱里的兩個生靈。灰鴿子歪著脖子落在生銹的自行車把上,右翅不自然地耷拉著。“北邊森林有吃流浪狗的黑霧。“白羽啄食著阿斑分出的半塊發霉面包,碎屑落在她殘缺的腳環上,“但傳說那里住著能實現愿望的守護者。“晨光刺破云層時,三個影子拖著長長的傷痕走向霧靄深處的杉樹林,阿斑項圈上不知何時浮現出藤蔓狀的金色紋路,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腐葉在腳下發出黏膩的聲響,樹冠遮蔽的天空變成細碎的藍玻璃。小灰突然弓起脊背,利爪撕開企圖纏住白羽的荊棘藤,暗紫色漿汁濺在阿斑鼻尖時散發出麻醉劑般的甜香。當夜幕第三次降臨時,他們發現了會發光的蘑菇——傘蓋上浮動著星圖般的藍色光點,菌絲在地面織成流動的銀河。白羽的羽毛開始無風自動:“空氣在震動,像有巨獸在呼吸。“阿斑項圈的紋路突然灼燙,金色光芒投射在巖壁上顯出犬科動物的爪印圖騰,洞穴深處傳來幼崽嗚咽般的回聲。
潮濕的霧氣凝成水珠從鐘乳石尖端墜落,在幽綠的水潭激起千萬圈漣漪。二十米高的石臺上,水晶簇擁著巨大的犬類骸骨,月光從洞頂裂隙灌入時,那些骨殖竟泛起珍珠母貝的光澤。小灰的爪子深深摳進巖縫:“這不是自然死亡的動物。“阿斑顫抖著湊近半埋在地下的金屬銘牌,銹蝕的“凱撒“字樣旁刻著和他項圈上一模一樣的藤蔓紋章。白羽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鳴叫,成群的吸血蝙蝠從穹頂俯沖而下,如黑色瀑布裹住了發光蘑菇組成的星河。
暗紅復眼中映出三個倉皇逃竄的身影,蝠翼掀起的腥風卷走了白羽尾羽。阿斑后腿的傷口再次崩裂,在苔蘚上拖出蜿蜒血線。當第一只蝙蝠獠牙刺入他脖頸時,項圈紋章爆發出太陽般的光芒,巖壁上沉睡的爪印圖騰突然活過來,化作金色巨犬的虛影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蝙蝠群在聲浪中炸成血霧,骸骨堆深處緩緩站起透明的牧羊犬靈魂,他殘缺的左耳與小灰的傷口位置完全重合:“十五年過去,終于有繼承者觸發了守護契約。“
晨光再次穿透洞頂時,水晶叢中的骸骨化作飛灰消散。阿斑頸間的紋章已經轉移到巖壁,變成覆蓋整個洞穴的防護結界。白羽用新生的銀羽輕拂小灰復原的左耳:“原來每任守護者都會留下部分靈魂修補世界的傷痕。“他們離開時,發光的蘑菇林自動分開道路,晨露在蛛網上串成彩虹項鏈。阿斑回望山洞,終于明白主人將他遺棄在垃圾場時,命運的齒輪早已開始轉動——就像二十年前卡車故意開向懸崖的瞬間,凱撒項圈上的紋章第一次被激活,在沖天火光中守護了整片森林的生靈。
晨曦微光灑落,三道身影踏出洞穴,清冷的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露水交織的氣息。阿斑低頭嗅了嗅,隱約能感覺到某種東西在指引他前行——或許是項圈留下的微弱能量,也或許是他本能的直覺。
“現在我們去哪?”白羽扇了扇翅膀,銀色羽毛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輝。
小灰甩甩尾巴,警惕地瞥了一眼洞穴深處,“這片森林已經變了,空氣里的味道和我們來時不一樣。”
阿斑抬起頭,瞇起眼睛看向遠方的樹影。那里的霧氣似乎比之前更濃了,風中夾雜著奇怪的低語聲,就像夜晚在垃圾場聽到的那些來自黑暗角落的呢喃。他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我們去北邊,去找那個‘吃流浪狗的黑霧’。”
小灰的尾巴微微一僵,“你瘋了?”
“如果不去,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真相。”阿斑低聲說道,嗓音因長時間的疲憊和傷痛而沙啞,但眼神卻堅定無比,“凱撒當年守護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
白羽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如果黑霧真的在吞噬這片森林,我們至少該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三道身影再次踏上旅程,穿行在晨曦尚未驅散的薄霧中。
隨著他們不斷深入,森林的色彩逐漸變得詭異起來。樹干上浮現出灰白色的條紋,像是被什么東西吞噬過生命力;落葉堆里偶爾能看到某種扭曲的藤蔓,暗紫色的汁液滴落在地面時會發出微弱的嘶嘶聲。
阿斑的爪子踩過一處柔軟的泥地,耳邊忽然響起細微的呢喃,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聲音像是從地下傳來的。
“……回去……危險……”
小灰的毛瞬間炸起,她低聲嘶吼,“不對勁。”
下一刻,地面微微震動,一道黑影猛然從泥土中竄出——那是一只完全由黑霧構成的狼,雙眼空洞,身形扭曲,仿佛風一吹就能散去,但那股撲面而來的壓迫感卻無比真實。
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盯著阿斑。
空氣仿佛凝固了。
阿斑渾身的毛倒豎起來,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咆哮,但項圈的金色紋章卻在這一刻微微發光,散發出一股溫暖的力量。
黑霧狼沒有攻擊,而是低低地嗚咽了一聲,隨后向后退去,身形一點點融入森林的陰影之中。
白羽屏住呼吸,直到黑霧狼完全消失,她才顫抖著開口:“它……它好像在試圖傳遞什么信息。”
阿斑沒有回答,他只是低頭看著自己項圈微弱的金光,心中隱約浮現出一個念頭——或許,這場旅程的終點,并不只是找到“守護者”的秘密那么簡單。
他們,可能正走向一個被遺忘的真相。
森林深處,黑霧彌漫,如同無數張開的大口,吞噬著光明與生機。阿斑、小灰和白羽站在霧氣的邊緣,彼此緊靠,感受著對方的體溫。
阿斑的項圈微微發光,金色的藤蔓紋章像脈搏般跳動,他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在召喚他——不只是凱撒的遺志,還有更古老、更宏大的守護之力。
他深吸一口氣,邁出第一步,金色的光芒從腳下蔓延,像陽光穿透夜幕。小灰和白羽緊隨其后,三道身影緩緩走入黑霧。
黑霧之中,一座巨大的祭壇浮現。中央盤踞著一只龐大的影獸,模糊的形體在霧氣中流動,四周回響著低沉的嗡鳴聲,像是森林本身的嗚咽。
“……守護者……終究無法戰勝時間……”影獸的聲音如同腐朽的樹根在泥土中扭曲生長,“你們,愿意承受這個詛咒嗎?”
阿斑沒有退縮,抬起頭,嗓音堅定:“守護不是詛咒,而是責任。”
影獸沉默片刻,隨后猛然張開雙眼,黑色的霧氣瘋狂翻涌,吞沒了整個空間。
就在這一瞬間,阿斑的項圈徹底亮起,璀璨的金光如潮水般涌出,將黑霧驅散。光芒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現——凱撒的靈魂,帶著溫柔的微笑,低頭注視著阿斑。
“你做得很好,孩子。”凱撒輕聲說道,溫暖的氣息拂過阿斑的耳朵,像極了久違的愛撫。
阿斑呆住了,他的喉嚨哽咽,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凱撒緩緩抬起頭,金色的光輝從他身上擴散,包裹住影獸,驅散所有的黑暗。
影獸發出一聲悠遠的嘆息,龐大的身體逐漸化作微塵,隨風飄散。黑霧褪去,森林重新恢復了生機,陽光穿透云層,灑落在每一片葉子上,折射出溫暖的金輝。
阿斑低頭看向自己的項圈,原本的藤蔓紋章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開的金色花朵。
“從今天起,你們是新的守護者。”凱撒的聲音漸漸淡去,靈魂化作漫天星光,灑落在阿斑、小灰和白羽的身上。
他們相視一笑,彼此的傷口正在愈合,疲憊的心也終于得到慰藉。
當三道身影踏出森林,世界已經煥然一新。
小灰的紅絲帶恢復了原本的光澤,她伸了個懶腰,尾巴高高翹起,“看來以后得習慣守護這片地方了。”
白羽展開翅膀,發現自己已能重新自由翱翔,她開心地在空中翻了個圈,“總算能看看世界的另一面了!”
阿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空氣中自由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個被丟棄在垃圾場的流浪狗,而是有了新的使命、新的歸宿——不再是孤獨一人,而是和最重要的伙伴們一起。
高架橋上的車流依舊川流不息,光影交錯間,似乎有某個熟悉的身影在遙遠的世界向他揮手告別。
阿斑沒有回頭,他向前邁步,和小灰、白羽并肩走向陽光灑落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