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萬里無云,恰是個出行的好日子。
穿著深衣,取下冠而換上了幘巾的鄧先,照著城墻上那募兵文書所說的位置,找到了這處校場。
隔著新立起的柵欄,他隱約能瞧見里面人馬眾多,聽聲音頗為熱鬧。
原本,鄧先對成為“老革”、“兵子”是不感興趣的,但奈何對方給的太多了。
他祖上出自南陽新野鄧氏,即那個有名的東漢后族。
可惜因朝堂上的傾軋,鄧氏也不可避免的衰弱下來,到了鄧先這代,他所在的這一支宗族已遷往義陽。
再來因南陽太守袁術盤剝之故,他只得帶著家小逃往此處。
普通百姓難以榨出油水來,而袁術對最頂級的那批世家還保留了一絲體面,挨刮最嚴重的就只有類似鄧家這樣的破落戶和寒門以及中小豪強了。
雖說逃了出來,可沒了祖上留下的田產,鄧先這一家該如何生活?
隨著與鄧先經歷類似的大量流民涌入襄陽,城中各種生意也越發活絡了起來。
一些豪強大族開始招徠流民作為徒附,鄧先也見到了,但他本就是豪族出身,又怎么甘愿低三下四給人呼來喝去奴仆?
心中的自尊讓他拒絕了這個選項。
碼頭,市集需要力夫搬運卸貨,鄧先也嘗試了,但以往從未干過這些活的他很快就累成了死狗,大半天賺到的錢還不夠吃上兩頓飯。
望著妻兒還餓著肚子,鄧先撫摸了下自己因搬運貨物而酸痛的肩膀,一咬牙,做出了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順著校場新挖的一圈壕溝,鄧先通向了那唯一的入口。
入口旁,有一張席子直接鋪在地上,有一名頭裹赤幘的吏員跪坐在那。
鄧先壯著膽子上前詢問,得到了此處就是募兵之處。
“在下于文書上見到,識字之人入軍,可獲得額外錢糧,確實如此乎?”
劉珽要募新兵,但也不是單純的就一股腦就劃分在一塊。
對一些有額外技能的人,為了吸引他們,劉珽針對不同技能制訂了不同的額外補貼。
會劃船游泳的,要;會騎馬射箭的,要;會識文斷字的,要。
都有額外的錢糧補貼。
而眼下,鄧先得了那名吏員的確認,心里難免欣喜起來。
像鄧先這樣識字的人,又愿意入伍的并不少。
畢竟只是識字,而不是擅長經義。
明經義作為當官的重要途徑,自然被世家大族緊緊握在手中,但是僅僅是識字以用來交流,許多中人之家也是有此條件的。
鄉里中有用來蒙學的庠序,教材則有《急救篇》這種基礎文字教材,許多人認識幾百上千字就夠用了。
那名吏員取出幾張字帖,分別指了其中幾個字,詢問其如何念,含義又是什么。
這對族中有私學,能有更深奧典籍可學習的鄧先來講,簡直就是小菜。
那名吏員在了解了鄧先確實識字后,當即掏出了一面木牌,詢問了鄧先的籍貫年齡姓名后,一一填寫,又寫上了鄧先的外貌,是否有疤,身高和胖瘦之后,又在一本小冊子上抄寫了相同內容,把牌子遞給了鄧先。
“敢問尊駕,在下還會騎馬,不知是否亦要測試?”
在袁術來之前,鄧先家中情況不錯的,有良田,有干活的大奴,家中還養的起馬來代步。
可惜,大漢骷髏王的降臨終究打破了一切。
如他這樣的中人之家,因為被袁術盤剝而家破人亡的不少,有的成了流民,來到襄陽或者荊州的其他地區,有的干脆仰仗武力,成了劫道的賊寇,為禍一方。
“請隨這位士卒入內,他會告知你如何去做。”
只見那吏員又信手招來了一名身穿絳袍的士卒,吩咐道:“此君乃應募之人,帶他入內測試馬術。”
那士卒唯了一聲,一只手按住自己腰間的環首刀,另一只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隨著引路的士卒,鄧先正式踏入了校場。
校場的前方有一處土臺,而土臺正對著的是一處營壘,這營壘的防御比鄧先方才所見的校場要嚴格的多,壕溝挖的方正,外面還豎著一圈木制的鹿角。
還沒等鄧先再深入觀察,有一個又黑又高的東西從他身邊一溜煙過去了。
卻是有一人披著甲,順著校場在奔跑。
那人從鄧先身旁經過之后,又繼續跑了幾十步,驀地,整個人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
那披甲之人身后亦跟著一名吏員在記錄。
見那人披著家倒地,吏員忙命人上前救助。
披著的甲衣被解下,露出里面大口喘氣的精壯男子。
那名記錄的吏員一邊搖頭,一邊頗為可惜地道,“終究是沒堅持下來,但確實是名難得的壯勇。”
鄧先好奇地盯著那名從甲衣中解放出來的壯勇。
身旁的士卒好心為他解惑:“此乃應募‘虎鋒’者。‘虎鋒’之俸最高,但要求最為嚴格,需身高七尺八以上,能披雙層甲,攜帶武器,繞校場奔跑兩圈方才能入選。”
士兵的語氣中透露著羨慕,“可惜,能入選的并不多。”
校場內,除了新兵的選拔外,還有一些列起了簡單方針的士卒隊伍,只不過他們并未操練陣形和學習兵器。
鄧先聽得真切,他們是在背誦著什么:遇賊兵遺財帛,只許留一人看顧,待賊平,照隊收拾之,多寡各給本隊兵均分,長官加一倍,不許他隊長官克留及后進次到隊伍留人。搶財物之兵不分首從,俱以軍法斬……
……凡臨陣退縮,許伍長割兵耳,什長割伍長耳,隊率割什長耳,屯長割隊率耳。回兵,查無耳者,斬……
似是教授的軍令軍法。
鄧先看到,那名教授之人常常會提問方才所講的軍法,回答不上者則當面受鞭笞,回答者則退回隊列中。
看著有人因為不會背而被打,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嗯,自己想來是能輕易背誦下來的。
考驗馬術之地,在一處土坡前。
數十匹馬在一干士卒的看護下,不時低頭嚼著草料,每經過一段時間,就有應募測驗馬術的,在士卒們的注視下領走一匹。
鄧先按著引路士卒的指導,先上交了自己的木牌,之后由看守馬匹者分了一匹黃馬過來。
順著他們的指示,鄧先有些忐忑的接過了馬韁,牽著打了個響鼻的黃馬,邁向了屬于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