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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繁榮與夢想

回望世界歷史,500多年來,世界大國的崛起都驚人地相似。無論是大航海時代的殖民帝國,還是工業革命時期的經濟強國,抑或是主宰20世紀的世界霸主,無論其崛起的原因和道路有何不同,持續的經濟增長與社會繁榮都是支撐大國興起的基石。而在宏大的經濟與政治敘事背后,是強國之路與富民之策交相輝映的永恒主題。及至當代,經濟持續增長和社會共同繁榮仍然是通向大國崛起夢想的必由之路。

經濟持續增長是塑造當代世界政治和經濟格局的決定性力量。在過去的200多年里,西方經濟增長的蛙跳,促使多國陸續崛起繼而超越東方,由此改寫并重塑了世界格局。過去幾十年中,在全球范圍內,經濟增長始終是大國競爭的力量之源,是社會制度競賽的關鍵支撐。無論是二戰時的力量對比,[1]還是“冷戰”時的體制競爭,抑或是當前的大國博弈,無不如此。美國經濟史學家西蒙·庫茲涅茨將西方200多年來(從近1800年至今)的經濟史稱為“現代經濟增長時期”,[2]正是以這段經濟持續增長為基礎,塑造了近代至當代的世界基本格局。

共同繁榮是經濟學創始人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所期盼的社會圖景。亞當·斯密認為,共同繁榮以生產力不斷提高以及生產不斷擴大為基礎。以經濟增長為基礎追求共同繁榮,正是實現社會和諧與進步的有效途徑。新制度學派代表人物約翰·肯尼思·加爾布雷思在《豐裕社會》中指出,站在歷史的角度看,擴大生產是社會團結的黏合劑,能夠緩解分配不均所導致的社會緊張,是裨益貧富雙方的辦法。新古典學派創始人阿爾弗雷德·馬歇爾和現代福利經濟學之父阿瑟·庇古也都崇尚通過物質富裕及擴大生產來解決社會貧困問題。經濟增長始終是人類實現物質富裕和社會繁榮的源泉。

經濟持續增長帶來了社會繁榮,也讓社會成員在精神層面得到了提升,創造了豐裕和諧的社會。德國前總理、經濟學家路德維希·艾哈德在其著作《大眾福利》中坦言,物質富裕不是最終目標,但卻是通往目標的方式,人們最終會超越物質,“重新評估他們的生活方式”,也會“讓社會底層成員在精神文化層面有所發展”。他強調,“隨著社會保障水平的提高,人們必然會更多地認識到,須能夠更好地區分善惡以及有無價值”[3]。他還認為,提高人民富裕水平應當通過發展經濟來實現,背離提高國民生產總值這唯一有效的道路是弊大于利的。國民生產總值的提高能帶來社會變革的力量,實現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目標——大眾福利,這是通往幸福生活的康莊大道。

直面當下,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世界經濟發展的競爭與國別分化日益加劇。40多年來,改革開放使中國經濟實現持續快速增長,踏上民族復興與社會繁榮之路。美國經濟學家杰弗里·薩克斯認為,中國經濟衰落始于明朝的閉關鎖國,標志性的1453年以后,中央帝國揮霍了自己的優勢地位。[4]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提及中國時也稱,其觀察到的是一個富庶但停滯的國家。[5]西方學者認為,彼時的中國因轉向內向型經濟且創新停滯,從而失去了延續千年的世界領先地位,淪為了積貧積弱的落后國家。但是,肇始于1978年的改革開放,重啟創新,開放國門,釋放了生產力和創新精神,在40多年間創造了世界矚目的經濟奇跡。

瞻望前路,在大國復興之路的后半程,如何在40多年的高速增長之后,順利實現增長動力重塑和增長模式轉型,開啟高質量的中速增長之路,續寫經濟增長故事?在經濟發展的基礎上,如何解決好收入不平等問題,縮小貧富差距,實現全社會的共同繁榮,并為持續增長奠定基礎?這是中國復興路上的必答題,也是100多年來國人追求的光榮與夢想。在經濟后高速增長時代,直面經濟發展中的挑戰與機遇,尋找問題的根源與邏輯,探討解決之道與政策選擇,繼續推動經濟穩定增長,對實現宏偉的國家治理目標和民族復興夙愿,都具有深遠意義。

2023年初,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22年國民經濟運行數據顯示,中國GDP規模達121萬億元,是在世紀疫情沖擊下,繼2020年、2021年連續突破100萬億元、110萬億元后,再次躍上的新臺階。作為一個擁有14億人口的大國,中國人均GDP約8.6萬元,按人民幣與美元的平均匯率換算約為1.27萬美元,超過世界人均GDP水平。經濟總量和人均水平持續提升,意味著綜合國力與國民生活水平的提高,40多年的經濟增長帶動了國家資本與財富積累,改變了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國民的生活境遇及富裕程度。這是大國崛起與繁榮道路上的新里程碑。

美聯儲前主席艾倫·格林斯潘在《繁榮與衰退:一部美國經濟發展史》一書中論及1865—1914年美國資本主義的勝利時稱,“從美國內戰結束到一戰全面爆發的幾十年里,美國很明顯地轉變為一個現代化社會”[6]。在此期間,美國以科技創新時代的電力和內燃機等重大通用技術發明為基礎,汽車、航空、鐵路、電話、電梯等現代工業的產業體系迅速發展,一躍成為新工業大國;以鐵路網等基礎設施建設為支撐,農業科技創新和應用使西部地區農業實現快速發展,并與美國國內和世界市場緊密聯結。科技創新和西部崛起使美國由此成為民富國強的新型資本主義大國,奠定了在二戰后全面登頂世界霸主地位的雄厚經濟實力。

中國40多年改革開放所取得的成就,特別是自2001年加入WTO(世界貿易組織)以來,宏觀經濟快速增長,奠定了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第一貿易大國的地位。20年間,中國國家凈資產從2000年的7萬億美元增長至2020年的120萬億美元,占全球增長額的近1/3。中國財富增長速度和規模遠超美國里根經濟革命開啟的25年(1982—2007年)經濟大繁榮時期。美國經濟大繁榮的25年被美國經濟學家阿瑟·拉弗稱為“人類歷史上最龐大的財富創造時期”,“1980年,根據美國聯邦儲備局的數據,美國所有家庭和企業的凈財富(資產減去負債)為25萬億美元。到了2007年,聯邦儲備局計算出凈財富為57萬億美元。調整通貨膨脹后,美國在25年里創造了比過去200年還要多的財富”[7]。因此,美國前總統羅納德·里根對其經濟成就感到自豪,并把“悲慘指數”[8]變成了“不悲慘指數”。

然而,任何大國的崛起從來都不是輕松就能實現的。新冠疫情沖擊帶來的疤痕效應尚未完全消退,人類發展的歷史進程正處于關鍵的十字路口,中國也面臨著一個復雜、動蕩的世界。

在國際上,世界主要經濟體處于增長下行、通脹上行的“雙螺旋”時代,持續的高通貨膨脹徹底逆轉了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的宏觀寬松政策,普遍采取的激進加息政策正將主要發達國家推向經濟衰退的懸崖。高通貨膨脹與俄烏沖突影響了歐洲的經濟復蘇。在發達國家民粹主義和逆全球化思潮涌動的背景下,大國競爭的地緣政治壓力和經濟安全威脅,疊加經濟增長困境與世紀疫情沖擊,使全球聯合科技創新、產業分工和供應鏈協同都遭遇嚴重逆風。“全球南方”與發達國家間的裂痕擴大,正在加速塑造新的世界秩序,中國作為處于復興之路上的追趕型大國,所面臨的外部挑戰是幾十年來所未有的。

在國內,40多年來持續成功的傳統投資主導型增長模式,正遭遇資本產出率加速衰退的壓力,成為制約宏觀經濟長期可持續增長的重大瓶頸;非均衡經濟增長路徑累積的多重結構性矛盾日益凸顯,總需求不足成為當前經濟增速下滑的重要根源。要素資源配置扭曲導致國有部門債務膨脹與民營經濟債務緊縮并存,地方債務風險上升與民間投資意愿下降相伴。投資與消費長期失衡抑制了居民消費潛力增長,而經濟轉型進程疊加新冠疫情疤痕效應,使就業和居民收入增長壓力加大,家庭資產負債表陷入衰退;城市與地區間經濟增長分化,以及揮之不去的房地產風險陰影,使作為兩大傳統增長引擎之一的有為政府收支失衡,正遭遇財政困境。傳統產業的轉型升級之路依然顛簸,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正遭受外部“卡脖子”和“脫鉤斷鏈”的壓力。因此,中國繼續以傳統模式續寫增長故事面臨諸多挑戰。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經濟學人》雜志所鼓吹的“中國經濟見頂論”[9]是正確的。事實上,中國經濟增長的潛力和空間仍然巨大,繼續保持較快增長的客觀條件依然存在。經濟增速放緩與增長見頂之間存在本質差別。40多年來,中國已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無論是按照羅斯托經濟發展階段論,還是基于最簡單的數學邏輯,增速放緩都是經濟發展進程自然演進的結果。而且,即使是按照當前的經濟增速,中國在世界大型經濟體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當前,面對錯綜復雜的宏觀經濟格局,實現高質量的長期可持續增長,需要深入推進增長動力重塑,重構經濟增長動力機制,形成平衡性增長結構。重塑增長動力的核心是通過深化改革,重塑經濟增長的兩大動力體系——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

從經濟體制轉軌與改革期的增長實踐來看,有效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是釋放經濟活力的基礎。因此,深化改革的重點是繼續深入推進經濟市場化進程,真正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目前,要以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為契機,改革要素資源配置方式與結構,修正資源配置中的結構扭曲,有效提升市場化經濟成分的活力,既要支持國有企業的良性發展,更要努力紓解民營企業的債務困境,扭轉民營經濟的債務緊縮局面,為其提供更多的發展空間與更充分的資源配置,由此有效釋放推動經濟增長的市場化內生動力。

在深化市場化機制作用的同時,要高度重視發揮政府的重要作用,尤其是調整有為政府體系的經濟功能定位,重塑新型有為政府的經濟增長角色。構建新型有為政府,需要重塑政府體系的經濟發展思維模式和行動方式,改變其原有的以負債擴張為主導的經濟增長模式,在確保地方財政收支基本平衡且可持續的基礎上,將政府定位為經濟增長的規劃者和引領者,而非經濟增長的主要投資者。為此,需要在宏觀上改變資源在國有部門與非國有部門之間的配置錯位,提高要素資源的總體使用效率,從而提高全社會的資本生產率,為可持續經濟增長奠定基礎。

以傳統增長動力重塑為基礎,實現增長模式轉型是塑造長期可持續經濟增長的關鍵。中國增長模式轉型的重點是經濟增長動力結構轉換,由投資主導型增長向消費主導型增長轉型,同時努力保持凈出口對增長的貢獻度,由此實現增長動力體系的再平衡。長期非均衡增長造成消費與投資的嚴重失衡,制約了社會消費需求的增長和釋放,隨著出口增長貢獻度下降,社會總需求不足問題逐漸凸顯。同時,投資主導型增長造成的產能過剩,與總需求不足之間形成的需求缺口難以彌合,導致嚴重的宏觀結構性問題。

中國非均衡經濟增長時代的內外部條件已經發生深刻變化,增長動力重塑和增長模式轉型都將以總供求的平衡為基礎。因此,在生產端,須以資源配置和投資體制轉型為基礎,實現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為需求端提供高質量的有效供給;在消費端,須以居民收入增長和共同富裕為基礎,在以“雙循環”戰略重塑經濟繁榮的基礎上,多途徑提高居民收入水平,縮小社會貧富差距,構建可持續的橄欖型社會,從而厚植經濟增長的長期動力基礎。這是實現經濟高質量可持續增長的根本要求,也是國家追求經濟增長的本質目標。

在經濟增長轉折期,要超越傳統增長模式的極限,平穩轉入新增長階段,宏觀政策須緊緊圍繞增長動力重塑和增長模式轉型,積極構建能夠促進長期增長的動力體系和發展模式。在經濟由高速增長轉向中速高質量發展的過程中,努力以較小代價和較短時間實現經濟增長模式轉型,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而邁入高收入國家行列,實現共同繁榮的國家治理夢想和民族復興的歷史發展夙愿。

人類文明是歷史進程的回響,經濟奇跡是改革時代的回聲。在中國經濟增長轉折期,經濟轉型與產業升級在曲折中前行,依稀能夠聽見經濟列車在增長道口變軌的吱嘎之音;結構修復與韌性增長在逆風中推進,隱約能夠聽聞增長車輪前行的鏗鏘之聲。放眼未來,在外部大國競爭和內部發展轉型的戰略全景圖上,盡管經濟增長與發展轉型之路仍面臨強勁逆風與諸多挑戰,但只要堅定地“吃改革飯,走開放路”,就一定能夠實現可持續經濟增長,續寫經濟繁榮的中國故事。

增長,我所欲也;繁榮,亦我所欲也。經濟增長是共同繁榮的有效保證,共同繁榮則是穩定增長的堅實基礎。路德維希·艾哈德在《大眾福利》中說,“提高人民富裕水平不應當通過進行國民生產總值再分配這種沒有結果的爭吵實現,而是通過發展經濟來實現”。一個明顯的道理是:每個人從一個日漸增大的“蛋糕”中分得更大的一塊,要比在一個小“蛋糕”的爭奪中分得一塊容易得多,因為用后一種方法所獲得的任何“利”都是以“弊”為代價的。因此,要在做大“蛋糕”的基礎上,公平地分享“蛋糕”,走共同繁榮之路。

要做大“蛋糕”,就要繼續走對內改革、對外開放的道路,持之以恒地推進市場化改革,堅定不移地實施對外開放,既有效應對當下的挑戰,又切實抓住未來的機遇,確保中國經濟持續穩定增長;要分享“蛋糕”,就要在效率優先、注重公平的收入分配原則下,探尋國民財富增長的路徑與方式,既避免簡單追求平均主義的負向激勵,又防止出現貧富差距懸殊的社會鴻溝,在財富增長和分配公平之間達成有效平衡,實現從小康社會走向豐裕社會的夢想。

在大國崛起進程的新階段,實現經濟繁榮與共同富裕的夢想,是趕考的中國必須回答的基本命題,也是中國式現代化征程中的燈塔。

張立洲

2023年8月26日于波士頓

[1]歷史學家拉塞爾·韋格利在《美國軍事戰略與政策史》一書中稱,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一次“GDP之戰”。由經濟增長形成的GDP不僅代表著經濟上的成功,更是軍事與政治上的成功。

[2]KUZNETS S.Modern Economic Growth :Finding and Reflections[J].The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73,63(3):247-258.

[3]艾哈德.大眾福利[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

[4]薩克斯.貧窮的終結:我們時代的經濟可能[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5]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2.

[6]格林斯潘,伍爾德里奇.繁榮與衰退:一部美國經濟發展史[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7]拉弗,摩爾,塔諾斯.繁榮的終結[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

[8]“悲慘指數”最初是指由美國芝加哥經濟學派創始人米爾頓·弗里德曼提出的“失業率+通脹率=痛苦”,后被美國另一位經濟學家阿瑟·奧肯修正為“失業率+通脹率-人均GDP增長率=悲慘指數”。這一指數被用于衡量物價上漲和失業率上升使民眾感受到的生活壓力。

[9]參見《經濟學人》雜志,2023年5月13日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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