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禮儀上，皇室中人入城的吉時頗有講究，所以祈安祭拜完母后并沒有即刻入皇城，而是又在城外專門的屋子里梳洗準備了一日，不過就這一天的時間，也足夠祈安專程繞路先去皇陵里祭拜了先皇后清玨的消息傳遍皇城。

一時間，祈安成為了皇城民眾茶余飯后最受關注的人，大街小巷茶樓飯館里無人不在談論，大家都很好奇明日六殿下入城將會是個什么光景。

一些人到中年的皇城子民頗為感慨。

“想當年六殿下才八歲就被送出了宮，連先皇后娘娘的頭七都沒等到，如今一介女流居然已經能帶兵打仗拿下赤贊，還專程繞道先去祭拜了先皇后娘娘，真是領軍有方又有孝心啊。”

“你這是什么話，這可是六殿下，那是區區一介女流嗎，我前段時日聽小道消息說，六殿下騎射了得，百步穿楊，在赤贊一戰里殺敵無數呢。”

“那要我說六殿下能有今天，肯定也是永熾王教得好，永熾王武功蓋世，運籌帷幄，戍守北游多年都沒出過亂子，六殿下的戰功里肯定也有永熾王的一份功勞。”

“可不是嘛，永熾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這騎射之術肯定也是有永熾王的指教，就是可惜這次永熾王受封沒到皇城，見不到他的英姿，我現在啊就盼著明日能不能瞧見一眼六殿下了。”

皇城里各家各戶的年輕人也沒閑著。

“聽聞六殿下小的時候便已頗為博學，離宮前便已識得上千字，也不知如今和皇城第一才女，相府家的千金林蔓姿比起來如何。”

“那北游是什么地方，如何能和文人墨客眾多的皇城相比，縱使六殿下再有天資，沒有少傅教著，想來如今的才學也只是平平，再說這林蔓姿如何能夠和拿下赤贊、立下赫赫戰功的六殿下相提并論。”

“就是啊，而且要我說啊，林蔓姿這第一才女的稱號只是敬她是相府千金，不好叫相府家丟了臉面才輪到她身上的，真論才情，還得是太子妃大人明楓華，當年中秋那首《明月詞》我可是還記到現在呢。”

“別說，這就快要到清明了，六殿下人品貴重又敬孝道，昨日既已祭拜了先皇后娘娘，說不定到清明之時寫一篇悼詞出來，還真能品出是否有些才學。”

整個皇城似乎都被“六殿下”三個字所包圍，想著離開府中不與妻子一同吃飯的景仁本是想去皇城里最好的飯館——慧食苑里吃上一餐，結果從出府開始“六殿下”三字不絕于耳，聽得景仁心煩意亂，又不好發作。

最后氣得進了春曲樓，聽著周圍鶯歌燕舞的聲音，這才算有了幾分“清凈”。

而祈安對皇城里發生的一切并不知情，她如今剛剛沐浴更衣結束，換了一身北游帶過來的白底牡丹花裙，在屋中的躺椅上閉著眼睛休息。

“六殿下，這身衣服給瑤瑤真的可以嗎？”

一旁，換上了新衣的瑤瑤從屏風后轉了出來，是用江南錦織鍛的粉藍色水云裙，頭上簪了兩根銀制珠花，穿在瑤瑤身上顯得格外清新。

瑤瑤有幾分緊張，從前當歌妓時她也不是沒有穿過好的料子，但這樣貴重的裙子，確實是第一次穿上身。

祈安聞言轉過頭睜開眼睛，這套衣服穿在瑤瑤身上的樣子比她想象中的樣子還要合適，明日再略施粉黛就更好了。

“給你的就是你的，明日就穿著這身隨本宮入宮吧，肯定要見到高景仁的。”

這條水云裙的臂膀做的有些太窄了，祈安日日習武，手臂自然有些力量在身上，哪穿得下這樣窈窕的裙子，倒是給瑤瑤正好，襯得她更加淑女。

瑤瑤扯了扯衣裙，還是沒過心里那關有些不自在，想問祈安話卻又覺得還沒摸清六殿下的性子不敢開口，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

“想說什么就說，別猶豫。”

祈安感受到瑤瑤的不安主動挑起了話題。

“瑤瑤能問六殿下為何……好像對四殿下有些敵意嗎？”

“類似的問題前幾日多凜也問過我。”

祈安輕笑一聲，正視著瑤瑤說道。

“對你來說，高景仁是一個在春曲樓時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恩人吧？”

瑤瑤心中確實是這么覺得的，但如今既然跟著六殿下了，她不敢直接承認，只好換了方式回答。

“六殿下百步穿楊神箭落下，于瑤瑤而言也是救命恩人。”

祈安當然聽得出來瑤瑤的迂回，不過沒關系——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皇城之中，茶館許多，飯館無數，棋牌館也不少，可為何只有春曲樓一個青樓？”

說到這里，瑤瑤確實愣了一下，細細思索了許久，發現果真如此。

“瑤瑤……不曾想過。”

祈安慢條斯理的開始給瑤瑤分析原因。

“因為春曲樓背后最大的東家，是高景仁生母良妃的母家劉家，劉家官至吏部尚書幾十余年，這春曲樓背后有權臣扶持，自然成了皇城唯一。”

“本宮不知道你在春曲樓的贖身費是多少銀兩，不過是多少銀兩高景仁都可以只是做做樣子，不付實賬，他母家的這些買賣本就是仰仗良妃生了高景仁，在宮中母憑子貴有地位才做的。”

“所以高景仁要在春曲樓做些什么都是小事，看著高景仁為你花了不少銀錢，你心中過意不去，實際不過親戚間動動嘴皮子，他真正付出的估計也就是城外那間宅子的住所。”

瑤瑤從不知道春曲樓背后還有這一層關系在，聽了祈安的話頗為震驚，但她心里也只是減少了偏向四殿下的一分，未生出其他的什么想法來。

“可六殿下總不會因為這一層關系討厭四殿下吧？”

瑤瑤追問起來。

“那確實不是。”

祈安用兩句話總結了當年發生的事情。

“但是因著劉家在外掙了錢，良妃和高景仁都有些跋扈，多年前本宮出生之際，本應由太醫院院長霍太醫和產婆共同在明鳳宮里守著，但是良妃借口高景仁不適，強行從預產前幾日開始就拉著霍太醫不放。”

“所以本宮出生之時，是王太醫臨危受命，和產婆共同在明鳳宮中接生的，其實本來母女平安也無妨，可偏偏事后高景仁親自跑到太后面前說霍太醫心系皇后，不用心給他醫治還加重了他的病情，讓他的病拖了很久才好，太后一道懿旨賜了霍太醫自盡。”

瑤瑤倒吸一口涼氣。

“當年若無霍太醫精心照料，本宮不信自己會像這般先天極佳，能練得武，說不定弓都拿不起來，可就是這樣盡心盡力的霍太醫被良妃和高景仁斷送了性命。”

“當時圣上本就因霍太醫在生產之際未能及時趕到明鳳宮頗有微詞，母后又正是產后虛弱不理外事之時，無人能幫著霍太醫說話，叫他枉死，母后事后知道此事一直心有愧疚，所以叫我也謹記此事，要記得霍太醫的好，還要萬事小心。”

說到這里祈安的臉色已經有些變了，像是想起傷心處，可又有些惱怒。

“那四殿下會不會是確實生了病……病情又恢復的沒那么快呢？”

“不會。”

祈安搖了搖頭。

“退一萬步說就是他真的病了，太醫院里那么多太醫，難道只有霍太醫一人可醫？而且圣上登基之前，良妃已經跟了圣上許多年，如果沒有母后，良妃就是最有可能成為皇后的人，那樣立嫡立長，高景仁就會先過大哥，被立為太子。”

“你猜猜良妃恨不恨，高景仁又氣不氣？”

言至于此，瑤瑤不再說話，只是默默走到桌邊倒了杯茶遞到祈安手上，又蹲到祈安腳邊，幫她捶起了腿。

“六殿下莫生氣，瑤瑤明白了。”

春風拂過，波瀾又起。

翌日辰時，禮部開路，祈安與多凜在隊伍中間一前一后的走著，康律松和紀伯淵隨在隊伍的后方，瑤瑤跟在祈安的馬旁，一眾人等招搖過市，入了皇城。

有人驚呼。

“天吶，六殿下與先皇后娘娘竟長得如此相像。”

有人疑惑。

“歌且謠怎么穿得這樣衣服，還跟在六殿下身旁？”

有人激動。

“這便是久別皇城，拿下赤贊的六殿下，實在是天人之姿！”

慧食苑三樓雅間里，明楓華也探出半個腦袋看著街道上祈安入城之路。

“真是長大了，和小時候的氣勢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