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皇城，明鳳宮。

清玨皇后半夜崩逝，身邊沒有伺候的人，等到清晨貼身婢女梨花等人進到房內發現時，尸首都有些僵了。

一時間，明鳳宮里亂作一團，有人去喊太醫，有人去找禮部大臣，有人去通報六宮，有人去尋圣上，還有的去叫偏殿的祈安殿下。

祈安昨夜睡得遲，熬夜抄了佛經，希望佛祖保佑母后快快好起來。從睡夢中被喊醒的時候以為只是普通的到點該去上書房準備念書了，可宮婢的話驚得她困意全無。

“你說什么？”

“六殿下節哀。”

宮婢不敢和祈安對視，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祈安掀開就被子往主殿跑去，可出了偏殿的門，太監宮婢們都不同尋常的長跪在地上讓祈安殿下節哀，等祈安進到主殿屋里，只有母后的尸首和淚流不止的梨花。

祈安一邊叫著母后，一邊難以置信的向床邊走去，似乎想要叫醒母后卻又怕驚擾她的夢，可回應她的卻始終都只有梨花的啜泣聲。祈安想伸出手碰一碰母親的臉，卻被梨花出聲打斷。

“六殿下當心！娘娘是中毒后一病不起的，奴婢恐怕這毒會隨經絡蔓延到皮表，再傷到您。”

“什么毒？”

祈安轉過頭去死死地盯住梨花，她從前去問王太醫，王太醫解釋說母后這是中的風寒入了骨，病情才如此之重，需比尋常病癥更長的時間慢慢醫治才能好，可從沒說過是中毒。

“此事奴婢也是無意間聽到的，王太醫似乎一開始就知道皇后娘娘不是感染了風寒而是中了毒，可皇后娘娘不讓王太醫這么說，發現奴婢聽到此事后也不讓奴婢說出去……”

“奴婢事后曾悄悄問過王太醫，王太醫說此毒病人起初只見寒癥，可若用治寒癥的藥卻會加重病情，只能先用靈芝緩著，真正解藥需半年時長才能制成，沒想到還沒等到王太醫做出解藥，皇后娘娘就已經崩逝了……”

說著，梨花就又嗚咽了起來。

祈安心里亂作一團，王太醫一直說母后是染了風寒她才覺得此病只是病程漫長，但不會傷及性命。宮婢一早來說母后崩逝她是不信的，可現在眼見為實。

但如果梨花說的是真的，一切都不一樣了，可為什么母后不讓王太醫和梨花說出她中毒的事實呢？

“你剛剛說的話，全部當真嗎？”

其實祈安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奴婢絕無虛言。”

梨花擦了擦眼淚點點頭，望向祈安。

“母后可有跟你說，為何不讓人知曉她不是得病而是中毒？”

祈安向前走了一步，看著仍舊跪坐在地上的梨花。

“奴婢不知，但若您不信，您等下可以問王太醫，適才趙公公已經去太醫院請人了。”

太醫院位置偏，離中宮正軸上的明鳳宮遠，就算是疾步快走，一來一回也要兩柱香左右的時間，但祈安覺得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她現在就要知道到底都發生了什么。

不過還沒等祈安走出屋內，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從外面傳來，來的人是路衡帝，身邊還跟著文美人。

祈安望著父皇，該行的禮做不出，該說的話也講不出，像是被禁錮了一般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起來快哭了。

她的母親突然去世，而她的父親終于出現。

“外面下雪了。”

路衡帝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上下打量了祈安的衣著道。

“回你屋里把衣服鞋子穿好，天氣這樣冷，你赤足穿得如此單薄要得病，這里有朕，禮部的人也在過來，文美人，陪祈安先下去吧。”

“是，圣上。”

聽到吩咐的文美人準備上來帶祈安下去，可祈安剛剛才從梨花那里聽到的爆炸性消息說母后是中毒而亡，她得先告訴父皇，讓父皇明察此事。

“父皇！祈安方才聽梨……”

“讓你下去！”

祈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路衡帝打斷了，臉上的神情又冷了幾分，似乎很不滿祈安現在的言行。

原本淚水只是在眼眶里打轉的祈安這下唰的就掉了眼淚，此刻她距離路衡帝不過短短七步，卻是她第一次感到天子之怒，從前她就算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路衡帝都只是私下敲打，從未說過重話。

現在她只是想要再為母后的事說上兩句話就被這樣喝斥了，一時間屋內只能聽見窗外刮風的聲音，文美人見狀趕忙上來打圓場，解開了自己身上銀紅色的鶴氅披到祈安身上。

“天寒地凍，祈安就先隨本宮去添件衣服吧。”

然后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祈安的手，牽著她一起往外走。

祈安像個木頭玩偶一般跟著文美人走出主殿時，寒風裹著細雪落下，凍得她一出門就馬上哆嗦著打了個噴嚏，也清明了頭腦。

如今就是變天了。

回到偏殿換上厚重保暖的衣物后，文美人遣了宮婢們讓去門口候著，自己拿起開始梳子給祈安梳頭，然后自顧自地說起話來。

“昨夜本宮正陪圣上下棋，宮婢來報司天監的人求見圣上。其實按說都入了夜，也不是緊急軍情，何事如何緊急，不能等到翌日早起再談，要即刻稟告圣上。所以本宮退下避讓之時，也就留了個心眼聽著。”

“來的是司天監的林大人，他說自己夜觀天象月余，覺察出你命中帶煞，會克死身邊的人。”

祈安聽到這里下意識的就轉身否認她沒有，可梳子正梳著頭發，這一動扯的她頭皮生疼說不出話來。

“公主莫急，本宮若是信這話，早就離的遠遠的了，怎么會站在這里幫你梳頭呢？”

文美人倒是不緊不慢，拍了拍祈安的肩膀讓她轉回去繼續照著鏡子，繼續為祈安梳頭道。

“本宮也信天象，可本宮只信天象能預示國運昌隆與否，要說任意何人的命數能反應在天象上，這本宮是萬萬不信的。只是本宮信不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似乎不是林大人第一次跟圣上說這樣的話，圣上聞此言并未做出什么反應，而是讓林大人繼續說下去。”

“林大人又說，今夜前來，便是已經看出了破此天象之法，無他，只需六殿下離開皇都便可。當然，本宮也不信這話，只是本宮本來就是偷聽，就算不信，也不敢主動跟圣上談及此事予以駁斥。”

“不過今晨皇后娘娘崩逝的消息傳來，看圣上的樣子，怕是對林大人的話要深信不疑了。”

祈安心中覺得古怪，一開始聽文美人講話的時候以為她是要打感情牌，讓自己跟父皇說由她養著，畢竟文美人入宮以來一直膝下無子，自己日后不是去太后那里，就是去其他嬪妃那里養著。

那對文美人來說，身邊多一個嫡公主，就是多一分在這宮里的保障。可等她把后半段話說完，莫說自己是不是要養在她宮里了，這直接是自己會不會繼續養在宮中的問題了。

可若自己不能生活在宮中，不能養去文美人膝下，那她為何要和自己說這些？

父皇從前教過她，正因為她是祈安，是這宮里唯一的嫡公主，所以不能亂說話，而若是宮里其他的娘娘同她講話更要注意，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是在給她挖坑，那現在文美人跟她說這些話，是想做什么呢？

祈安這次沒有轉過身去，只是通過鏡子跟文美人對視了一眼，開口問道。

“文娘娘跟祈安說這些的意思是？”

“本宮不信天象可看一人命數，也不信一向身體健康的皇后娘娘只因染了風寒就會突然崩逝，更不信這么巧司天監能這么巧合，昨夜來稟說你命中帶煞解法唯有離開皇都，今日皇后娘娘便直接撒手人寰。”

“皇后娘娘生前對文華宮多有照拂，本宮一直銘記在心。所以想提醒六殿下，今皇后娘娘突然離世，加上司天監的話，本宮懷疑這背后有歹人，不僅惡意陷害了皇后娘娘，還要讓您離開皇都，肯定是為了怕您說起要為皇后娘娘徹查。”

“若圣上真的因為林大人幾句話下了旨要您離開，六殿下切莫應允，還需稟明圣上此事蹊蹺，一定要徹查皇后娘娘的死因，若是就這樣走了，讓那歹人逍遙法外，也難以慰藉皇后娘娘在天之靈啊。”

文美人話說到這里，祈安的頭發正好梳完，爐子里御寒的煤燒得正盛，祈安沒有回文美人的話，腦子卻轉的比在上書房念書時還要快。

一方面祈安覺得文美人的分析很有道理，再結合之前梨花說的話，此事一定背后有人作祟。但文美人最后讓自己切莫應允一事同樣蹊蹺，說穿了文美人這是在讓祈安抗旨不遵。

母后曾私下同她說過，生在宮中，任何時候都不能直接違背她父皇的意思，就算當時覺得有什么不對，也要先想辦法緩住父皇日后再談。

而等祈安剛剛想明白這事準備張口，這份沉默被路衡帝身邊的大太監江公公帶著人前來宣旨的聲音搶先打破——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皇嫡女祈安，金聲玉振，天資聰穎，謙遜待人。今皇后崩逝，舉國喪禮，哀哀欲絕，需安萬民。賜汗血寶馬，致行北游，祈福安邦，即日啟行。

欽此

宣完圣旨，祈安仍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江公公見狀向前走了半步，屈身輕聲說道。

“六殿下，接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