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天白云之下的草原上,青草蔥蔥。冷冬過后的四月,草原上早已恢復(fù)了生機(jī)。
一個紅衣少女明媚燦然的騎著一匹棗紅的小馬,在草原上行進(jìn),她看著馬兒歡快的吃草,不禁笑著拍了拍馬背,然后自顧自的說道:“這里的嫩草比王廷的馬料新鮮吧,喜歡就多吃點(diǎn)!”
那馬兒似聽懂了少女的話一般,啼鳴一聲以作回應(yīng)。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那少女抬頭,順著驚呼聲望去,只見一身青衣的圓臉姑娘,急匆匆地向著她的方向跑來。
“青兒?你這是怎么了?”少女滿臉不解地望向青兒,泛著水光的一雙眼睛充滿疑惑。
青兒氣喘吁吁的回應(yīng)道:“不好了不好了,中原那邊提出要以結(jié)親來議合,現(xiàn)下王廷的人都在說,咱們東瑜要送和親公主去中原呢。”
青兒的話讓那少女臉色一變,可嘴上仍堅(jiān)持說道:“父汗他最疼我和阿姐了,他才不舍得讓我們?nèi)ズ陀H呢。這是哪里傳來的謠言,我才不信呢!”
“我的月令小公主,這事兒是我親耳聽可汗和蒙克多大人說起的,怎么會有假?”
青兒是自己的侍女,從來都是聰明機(jī)靈且一心為著自己的,而那蒙克多則是父汗最信任的臣子,如此想來,這消息是十成十的準(zhǔn)確了。
月令聽草原上的貨商說起過中原的遼闊富饒和有趣,可是中原和東瑜征戰(zhàn)數(shù)年之久,月令知道中原人擅用兵法和狡智俘虜了她不少族人,所以從心底里是有些厭惡中原人的,如今聽說要去中原和親,無論是要她去還是要她的姐姐阿史那珠去,她的心里都是不愿意的。
月令翻身上馬,一路奔回王廷,只想著可以攔下這樁婚事。
回到王廷后,月令她根本顧不得青兒勸說她冷靜,以免被大妃拿了錯處受懲戒,不管不顧地來到阿史那步王殿內(nèi),本想向父親問問清楚,誰知此時的大妃正在殿內(nèi)陪著可汗用茶點(diǎn)。
還不待月令開口,大妃便把要將長公主阿史那珠嫁要與中原皇帝的事情告知了月令。月令見父汗略帶愧疚的臉色,她終于確定青兒說的都是真的了。
“父汗,中原的北朔本就是敵國,況且那里離東瑜有千里之遠(yuǎn),你怎么忍心將阿姐送到那里去呢?”
阿史那步看著月令一臉不甘和氣憤的樣子,他只覺得無力。東瑜與中原的北朔國敵對多年,打了多少場仗他自己都已經(jīng)數(shù)不過來了。若不是趕上北朔的新帝剛剛繼任不久,人心不穩(wěn),想止息干戈,又怎么會向東瑜提出求娶東瑜公主,兩國結(jié)成秦晉之好的懷柔策略。
作為汗王,為了東瑜百姓的安寧,阿史那步當(dāng)然要接受北朔的和親提議。可是作為父親,無論是阿史那珠還是阿史那月令,他都是不忍讓女兒離國遠(yuǎn)嫁的。可阿史那步也知道,他先是君王再是父親,所以他只能選擇君王之選擇,放下父親之不忍。
“兩國之事,你不懂,父汗這也是無可奈何啊。”阿史那步的言語中帶著一絲自責(zé)。
“一定還有別的法子,也不是一定要犧牲一個公主才能保住東瑜的啊!”
月令天真的想法,令大妃覺得有些可笑,“身為東瑜公主,你竟這般不懂可汗苦心!也怪我平時疏于管教,縱得你無法無天了。”
月令看著大妃如往常每一次尋自己錯處那般,咄咄逼人的模樣,讓她感到渾身不適。
月令一直不明白自己和姐姐阿史那珠都是母親趙夫人生的孩子,為什么大妃對姐姐視如己出,對自己卻總有敵意。
大妃自月令小的時候就不喜歡她,那是因?yàn)樗L得太像那個女人了,那個中原來的女人,那個將可汗迷得神魂顛倒的女人,那個出身卑微還嫁過人的女人。大妃始終想不通,自己是草原部落里出身高貴的公主,自己的父兄幫助可汗成就了一統(tǒng)草原的霸業(yè),如何就比不過那個中原來的女人了。
一個女人總是能敏銳的察覺到,另一個女人對自己的敵意。也正是因?yàn)檫@樣,月令自小就能感知到大妃對她的不喜。也正是因?yàn)檫@樣,月令一直將對母愛的期許,放在了自己的生母趙心妤的身上,她一直記得幼時母親會在王廷院落的一棵大大的梨花樹下,繡些樣式特別的錦帕錢袋,而她就跟著阿姐在院子里瘋玩。
每次玩累了,母親便慈愛的招呼阿姐和月令過去,然后拿出幾塊梨花糕來。每到此時,月令便會開心的將那又香又軟的梨花糕,放進(jìn)嘴巴里大快朵頤,邊吃邊稱贊著母親的手藝。
與月令而言,那是她與生母趙心妤為數(shù)不多的幸福時光。五歲那年,母親以要回北朔探親為由,離開了東瑜王廷。送母親離開王城那日,月令和姐姐都哭得十分難過。
當(dāng)時趙心妤拉著小月令和小阿史那珠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道:“月兒珠兒,你們要乖!阿娘走后,你們要相互照著些知道嗎?”
阿史那珠點(diǎn)頭,月令卻哭著搖頭。
“月令不要母親離開,月令不要,不要……”月令當(dāng)時哭鬧的厲害不說,手上更是死命抓著趙心妤的手臂不放。
趙心妤也舍不得兩個女兒,可是她知道既然自己的身份無法被王廷所容,唯有離開東瑜才是對兩個女兒的保護(hù)。想到這里,趙心妤帶著對兩個女兒的不舍,毅然地轉(zhuǎn)身上了送行的馬車。
小月令哭喊著不要母親離去,見母親離開,她更是跑上前去追趕母親的馬車,可是沒跑幾步便被阿史那珠給死死地抱在懷里。阿史那珠心里明白此時北朔和東瑜開始打仗了,母親已經(jīng)被王廷中的有心人冤枉成是北朔派來的細(xì)作了,母親若留下來只怕會性命不保。
自趙心妤離開王城后,她的名字便成了王廷中的禁忌。阿史那步為了彌補(bǔ)對兩個女兒的虧欠,所以提出將兩個女兒過繼到自己的大妃名下。大妃看到月令那張和趙心妤極為相似的臉,便心生厭煩對月令雖不至苛待但也從未有過什么好臉色。
月令知道大妃不喜歡她,而她也不愿意被記在大妃名下,阿史那步知道月令性子倔強(qiáng),便也縱著她的性子,雖未能讓她擁有嫡公主的頭銜,可在吃穿用度上月令所得的一切,絲毫也不比姐姐差。
阿史那珠因承了嫡長公主的身份,便時常陪著汗王和大妃出席王廷中的諸多活動。阿史那珠美貌穩(wěn)重端莊賢雅,而又心系國事,如今她不禁是名滿天下的東瑜第一美人,更是王廷最為尊貴的長公主。
而月令這些年,沒事就往草原上跑。放馬牧羊,騎射摔跤,整日與牧民們打成一片,除了草原上的牧民們王廷里的人幾乎都快忘記東瑜還有月令這么一位不像公主的公主了。
月令心里知道她能過上這樣舒心的日子,一方面是父汗的縱容放任,另一方面也是因?yàn)榻憬惆⑹纺侵榻憬悖瑤退诖箦媲罢谘谥苄H缃衤犝f姐姐阿史那珠就要嫁往北朔去做那和親的公主了,月令心中自然不舍也不愿,這才不管不顧地跑到可汗那里理論,不想一上來就碰了一鼻子的灰。
月令可不在乎這些,只要能為阿史那珠爭取到不去和親,就算被大妃厭惡被父汗懲罰,她也根本毫不在意。自母親離開后,姐姐便是除了父汗外,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因此對于月令來說,姐姐的幸福她最為看重。與阿史那珠來說,月令何嘗不是同樣重要。
聽說月令為她的婚事闖了汗王寢殿,還頂撞了汗王和大妃后,阿史那珠第一時間便匆忙趕來,然后拉著月令離開。
“阿姐,你別攔著我啊,我得跟父汗把話說清楚了。”月令被阿史那珠拉出殿外,可她仍不死心,還想做最后的爭取。
“此事關(guān)乎于東瑜與北朔兩國百姓是否能遠(yuǎn)離戰(zhàn)禍,關(guān)乎父汗在臣民中的威信,更關(guān)乎我身為長公主必須要履行的責(zé)任。你明白嘛阿月?”
“你說的這些道理我懂,可是我還是舍不得阿姐你去和親!”月令將嘴巴撅得老高,眼里滿是淚水的望向阿史那珠。
看著妹妹這般執(zhí)拗的不舍,阿史那珠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此去北朔,山高水長,也許此生再也無法回到東瑜了,再也見不到父汗,月令,還有那個人了吧。阿史那珠深知,人生都是有遺憾的,哪怕是公主也不能例外。
阿史那珠出嫁那日,整個東瑜舉國歡慶。唯有月令在她的祈月宮中長吁短嘆,坐立不安。
“公主,咱們不去送長公主出嫁嗎?”青兒小心翼翼地湊到月令身邊問道。
“不去,不去。我才不要眼睜睜地看著阿姐,羊入虎口呢。中原人狡詐奸滑,又和咱們東瑜敵對多年,阿姐去了那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月令一想起阿史那珠日后的處境,心中不免悵然難過,隨手拿起床邊的酒囊,灌了一大口馬奶酒。
“我聽說北朔剛繼任的皇帝年歲尚輕,而且只有皇后和二位宮妃。長公主過去便是貴妃,想必日子也并不艱難,公主你也不必太過擔(dān)心了。”
月令看了眼溫柔勸慰她的青兒,繼而不屑吐槽道:“四個女人平分一個丈夫,這日子還不艱難?阿姐那般敦厚純善,去了若是被那幫后妃欺負(fù)了怎么辦?”
想到這里,月令猛然起身,“不行,我得陪著阿姐同去才行,好歹我會些拳腳功夫,真出了什么事我還能保護(hù)她。”
“啊?公主你也要去北朔?”
青兒明顯被月令想法嚇了一跳。但是這些年來,這位主子想來說一不二,她要做的事情,一向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
東瑜送親使團(tuán)走后的幾個時辰,月令便牽著她的那匹棗紅馬帶著身背包袱的青兒溜出了東瑜王城。
“咱們就這么走了,那汗王若是發(fā)現(xiàn)了該如何是好啊?”
月令看了眼滿面擔(dān)憂的青兒,安慰她道:“我平素最愛去草原各部游歷,父汗是知道的。等咱們護(hù)送阿姐到了北朔,看她一切安好,便速速回來就是。若阿姐過得不好,咱們就把阿姐帶走,到草原去放牧過活,再也不回王廷了。”
“在草原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月令公主,可此去中原卻完全不同,若遇兇險(xiǎn)……”
“本公主武藝高強(qiáng),自然不懼兇險(xiǎn)。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可自己走了!”
月令不顧青兒阻撓,開心的繼續(xù)上路,青兒忙不迭的跟上她。
“誒,公主你等等我啊……”
月令帶出城的這匹馬是阿史那步送給她的16歲生辰禮,此馬是東瑜王廷的良駒,可日行千里。因此月令先于和親使團(tuán)一步,到了沿途的一處驛館附近蹲守。
此時北朔一行接親隊(duì)伍和東瑜一行的送親隊(duì)伍,聲勢浩大的隊(duì)伍在東瑜通往北朔的官道上蜿蜒前進(jìn),仿佛向著各國彰顯著這份喜慶與尊貴。
隊(duì)伍的領(lǐng)頭者正是位豐神俊朗的少年郎,他身下騎著一匹白馬,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渾身透露著一種貴氣,此人正是北王周時予。
此刻周時予雖一身尋常兵將的打扮,卻依然難掩風(fēng)姿綽約。
侍從臨木,恭敬的回話道:“三步一崗,人手都安排妥當(dāng)了,王爺您盡可放心。”
白馬之上的周時予不禁白了臨木一眼,他立刻會意,趕緊陪笑道:“不,應(yīng)該叫您文宇小將。”
周時予無奈開口道:“整天嬉皮笑臉,要是這位東瑜的和親公主,出點(diǎn)什么岔子,我拿你試問。”
從北朔來到東瑜,又從東瑜返回北朔,這一路辛勞,臨木也就是仗著這點(diǎn)才敢還嘴:“圣上給您派了這接親的苦差,你心里不爽,就找末將的晦氣,我也太慘了點(diǎn)了吧。”
“既然臨大人心有不滿,那派你去馬車內(nèi)隨侍北王如何?”
臨木趕緊搖頭,陪笑道:“那我還是隨侍您這個真北王吧,馬車那個傀儡替身哪兒用得著我啊。”
此時不遠(yuǎn)處的沙丘后,月令已經(jīng)換了東瑜侍衛(wèi)的衣服,臉上還貼著兩瞥胡子,一旁的青兒別扭且嫌棄著自己的侍衛(wèi)裝扮,“公主,咱們穿成這樣,就能混進(jìn)和親使團(tuán)了?”
月令按了按嘴上剛貼的胡子,然后自信滿滿地說道:“今晚使團(tuán)定會到驛館落腳,入夜時分咱們趁機(jī)混進(jìn)去驛館。”
“這能行嗎,若我們被人發(fā)現(xiàn)再當(dāng)作刺客被抓了怎么辦?”青兒始終為月令喬裝東瑜士兵混入使團(tuán)的計(jì)劃而感到擔(dān)憂,月令卻對自己信心滿滿。“本公主武功高強(qiáng),聰明機(jī)智,肯定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咱們有問題的。”
正在月令和青兒討論如何混進(jìn)驛館之時,一陣悠揚(yáng)婉轉(zhuǎn)的笛聲響起。
月令不禁滿心激動道:“青兒你聽。”
“這是我們東瑜的曲子。”
青兒邊認(rèn)真地聽著曲子,便回身去找尋著曲子傳來的方位。
月令聽著這再熟悉不過的笛聲,想起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有一年,西摩部落的世子來王廷為父汗祝壽,當(dāng)時他吹奏的就是這首曲子。
月令記得那日王廷晚宴上,那西摩世子奏笛阿史那珠獻(xiàn)舞,他們二人配合默契,宛若一對璧人。
月令恍然大悟般繼續(xù)說道:“是杜爾。西摩部落的世子,杜爾。我早該想到的。他定然也是和我一樣,不放心阿姐,所以他跟我們一樣,也是來護(hù)送阿姐的。”
杜爾的笛音如泣如訴的傳入和親的隊(duì)伍,轎子攆中的阿史那珠一身大紅歡服,輕紗遮面,臉帶輕愁,看上去楚楚可憐而又美麗無雙。她聽到了這令她再熟悉不過的笛音,她知道他還是來了。
阿史那珠激動地說道:“停轎。”
跟在阿史那珠身邊的都使蒙克多一揮手,東瑜使團(tuán)的眾人立刻停了下來,仕女扶著阿史那珠公主走出轎攆。阿史那珠站在漠北的暖陽下,幽望著情郎的方向,滿眼含愁。
此時不遠(yuǎn)處的山丘上,正站著一位東瑜貴族模樣打扮的男子,正滿面愁緒的吹奏著短笛。
此情此景之下,周時予早已將二人關(guān)系,猜得十之八九。臨木不滿道:“你說這東瑜人也是,在此地奏笛這不是惹得東瑜公主更加思鄉(xiāng)嗎?其心可誅!看來得把此人趕走才行。”
周時予望向遠(yuǎn)處,不由感慨道:“劉郎已恨蓬山遠(yuǎn),更隔蓬山幾萬重。還是讓這東瑜公主,聽完此曲吧。”
那笛聲中有相思,也有悲戚。一曲奏罷,杜爾才緩緩將那短笛放下,他目光滿是憂慮的追隨著和親的隊(duì)伍離開。
若不是這突如其來的聯(lián)姻,他可能已經(jīng)向汗王提親,與他愛戀許久的阿史那珠長相廝守了。而現(xiàn)在,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鐘愛的姑娘遠(yuǎn)嫁敵國,此遭離別便是永生。
“杜爾,你喜歡我阿姐是不是?”
杜爾抬頭望向月令,不禁滿臉驚異道:“月令公主,你怎么會在此處?你擅自離開王城,汗王可知道?”
“父汗那邊我自有應(yīng)對的法子。你記掛著阿姐,我又何嘗不是,她此去北朔萬一遇到兇險(xiǎn),沒有我守在她身邊如何是好?”
見月令說的懇切,杜爾也欣慰地說道:“阿珠能有你這樣的妹妹,是她福氣。只可惜,今后你們姐妹恐難再見了。”
月令見杜爾神情黯然,不試探著問他:“杜爾你既然喜歡我阿姐,那我阿姐她喜歡你嗎?”
說起阿史那珠與他的感情,杜爾不禁陷入甜蜜回憶。
他們在沙丘中看過最美的晚霞,在王廷中奏笛起舞,在草原上賽馬看星星,往事種種仿若就在昨日。
杜爾有些悵然道:“我與阿珠自那年王廷晚宴,便互生了情愫。若非此次她做了這要嫁往北朔的和親公主,那她一定會是我杜爾的新娘。”
情竇未開的月令,聽著杜爾和姐姐曾經(jīng)的過往,她只覺萬般美好。
略作思考后,月令說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你與我阿姐是這么般配的一對兒,就萬不能眼看著她遠(yuǎn)嫁北朔。咱們得想辦法,將她從那幫北朔人手里搶回來。”
“我是鐘情于阿珠,可破壞兩國和親,會令東瑜再陷戰(zhàn)禍。屆時,我與阿珠變會成為對不起家國的永世罪人。”
聽到杜爾的顧慮,月令又道:“那如果,我能想出一個既能救出阿姐,又能使東瑜不受連累的萬全之策呢?”
“事已至此,還能有何萬全之策?”
“本公主聰明伶俐,自有我的法子。”
說罷,月令便湊到了杜爾的耳邊對他一陣低語后,杜爾的神色由起初詫異到最后的贊許。
夜幕降臨,兩國的使團(tuán)都已經(jīng)入住到了驛館當(dāng)中。
北王周時予,一身兵郎將到打扮,來到北朔兵站崗之地再三交代了休整之余,不可放松警惕,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做好這護(hù)衛(wèi)之責(zé)。
臨木對著周時予陪笑道:“大人你放心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嘛,都按您的吩咐交代下去了。”
見臨木這么說,周時予才略略放心,然后給臨木遞了個眼神兒,臨木會意故而朗聲道:“北王還在房中等著大人前去商討明日行進(jìn)計(jì)劃呢,大人請吧!”
周時予聽罷轉(zhuǎn)身離開,向著北王住的上房走去。
不遠(yuǎn)處抱臂站著的正是一位陽光俊秀的少年,一身東瑜裝束。他看著周時予離開東身影,不禁跟一旁的都使蒙克不滿道:“北朔一個個小小的兵郎將都這般神氣,竟派這么多兵將把守在長姐屋外,他們莫不是怕長姐跑了不成?”
蒙克多笑著勸道:“北朔接親可能也是怕出紕漏,王子您莫要苛責(zé)。”
“本王子對他們北朔苛責(zé)什么了?不過是讓驛館給咱們東瑜的送親使團(tuán)送些酒來,竟也北朔人給管束著,實(shí)在可惡。”
“星熠王子,汗王此次派您來做這東瑜的送親使,意在歷練您的處事能力。您可切末與北朔的接親使團(tuán)發(fā)生摩擦才是啊!”
星熠滿臉不屑的回懟道:“父汗若真是為我們好,就不該把長姐嫁到敵國來。”
作為阿史那步最小的兒子,星熠卻不能像月令那般幸運(yùn),免于功課和一些政務(wù)。
星熠的母親以前是女奴后來進(jìn)王廷做了婢女,生下星熠后才被封來夫人。因?yàn)槟缸鍥]有勢力,所以星熠自小只想活的逍遙自在從未想過將來參與到王儲之爭當(dāng)中去。星熠與母親住在王廷的偏殿之中,除了王廷之中的大節(jié)日他甚少與宮中后妃及王子公主們來往。
星熠怎么也沒想到這次父汗竟會心血來潮,給他安排了個送親使的差事。阿史那步的意圖星熠懶得揣摩,反正這樁差事辦好了,母親在王廷中的日子也會好過些。只是令星熠沒想到的是,月令公主會扮作東瑜的侍衛(wèi)混進(jìn)了使團(tuán)。
“你……你是月令公主?”
剛回到房間的星熠,揉了幾次眼睛,才敢確認(rèn)他面前這個貼著兩撇胡子的姑娘,居然是整個王廷中唯一敢跟汗王叫板的東瑜小公主,阿史那月令。
月令按了按嘴上的小胡子,頗為得意的說道:“怎么說我也長你幾個月,你是不是得喚我聲阿姐?”
星熠滿心疑惑地問道:“阿姐,你怎么來了,還打扮成這個樣子?”
“時間緊,我長話短說。此次混進(jìn)使團(tuán),就是要來把阿姐換走的,你必須助我一臂之力。”
“換走?怎么換啊?”
星熠實(shí)在無法想象,月令到底要干什么。雖然以前在王廷的時候,總聽說這月令小公主無法無天慣了,不是頂撞父汗就是回懟大妃的,但是無論如何,星熠也不敢想象月令要放走和親公主。
“不是放走,是交換。阿姐走了,我來頂上。”
月令這副大義凌然的模樣,看的星熠頭搖的如同撥浪鼓一樣。
“不行。長姐可是東瑜第一美人,是嫡長公主。北朔人要的和親公主就是她啊,你頂上怎么能行呢?”
“阿姐一路面紗遮臉,北朔人不見得會記得她的樣子。我以假亂真能頂些時候,你就放心吧。”
月令再三向星熠保證她的計(jì)劃萬無一失。原本星熠是拒絕幫她的,可后面聽說了阿史那珠和杜爾之間的感情,覺得也許可以一試,便頭腦一熱的答應(yīng)月令幫她將阿史那珠換出驛館。
得了星熠幫忙,月令順利換了東瑜侍女的衣服,然后端著茶點(diǎn)然后來到了阿史那珠的門口。
此時的阿史那珠坐在梳妝臺前,取下面紗,一張絕世傾城的容顏映在鏡中,瞬間淚水蓄滿眼眸。阿史那珠從自己的袖兜中拿出短笛,然后有些悲戚地說道:“杜爾自此一別,便是永生!”
月令站在門口偷看到了阿史那珠思念戀人的一幕,心中也跟著酸楚,于是敲門說道:“蒙大人讓小的給公主送些吃食。”
見有人來了,阿史那珠趕緊抹掉臉上的眼淚,然后說道:“進(jìn)來吧。”
月令進(jìn)門后,特地將門關(guān)好。放下手里的茶點(diǎn)后,趕緊說道:“來不及了阿姐,你趕緊跟我換衣服,到了院外走后門,星熠會想辦法放你出去,青兒和杜爾在后巷接應(yīng)你。”
阿史那珠看清來人正是月令,不由滿臉震驚。
“阿月?你怎么在這?”
“阿姐,我來救你了。我讓杜爾在驛館外準(zhǔn)備好了馬匹,你們遠(yuǎn)走高飛吧。”
聽到杜爾也跟來了驛館,阿史那珠不由又是一驚:“杜爾他也來了?”
“是啊。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要連夜帶你離開這里了。”
見月令將逃跑一事說的如此輕飄,阿史那珠嚴(yán)肅地說道:“簡直是在胡鬧。作為一國公主我怎可為一己私欲臨陣脫逃,作為姐姐我更不會讓你來為我涉險(xiǎn)。”
“阿姐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你先隨杜爾離開,到時我在伺機(jī)盜取兩國的盟約還有和婚書,然后一把火燒了驛館。到時世人只會認(rèn)為是北朔看護(hù)不周,導(dǎo)致東瑜公主殞命,便不會再來責(zé)問我們東瑜。”
月令將她那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jì)劃說給阿史那珠時,她雖心底有過一絲動容,可仍是擔(dān)憂道:“這等大事豈是你這般異想天開的,稍有差池只怕……”
“阿姐放心,我有功夫在身你是知道的,再說我的計(jì)劃周密,而且還有星熠在旁策應(yīng)著。沒有時間再猶豫了,你趕緊把喜服換給我。”
雖覺此事是在兵行險(xiǎn)招,可如今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fā)了。換了仕女衣服的阿史那珠隨著青兒的引領(lǐng),在驛館的后巷終于跟杜爾相見。
阿史那珠和杜爾這對兒相思成疾的戀人,深情的擁抱在一起,訴說著分別后的相思。
一旁的青兒見阿史那珠和杜爾這般難舍難分,忍不住提醒:“杜爾特勤,咱們不能耽擱下去了,得趕快帶著長公主離開吧。”
杜爾扶著阿史那珠進(jìn)了馬車,青兒替他們駕車離開。
驛館房間內(nèi)。星熠看著穿著阿史那珠喜服的月令不禁感嘆:“長姐就這么走了,真的不會被北朔人發(fā)現(xiàn)嗎?”
窗外升起一束煙花信號彈,見此月令滿臉堆笑。
“阿姐他們順利出城了!”
月令和青兒商量好以煙花信號彈為信,見此便預(yù)示著成功帶阿史那珠出城了。
按照計(jì)劃,下一步月令便要拿到那份兩國的和親盟書,然后放火偽造使團(tuán)失竊,和親公主被劫匪所擄的假象。
此時一身兵郎將打扮的周時予,正坐在榻上凝神靜心的聽著身著北王華服的暗衛(wèi)向其稟報(bào)探查情況:“暗衛(wèi)營傳來消息,路上伏擊您的那幾名殺手,已全部被殲滅。”
周時予之所以扮成兵郎將,而讓自己的暗衛(wèi)扮演自己,說起來都是為了掩人耳目,自從他接任了這北朔使團(tuán)的接親使,還未出北朔的上京城便被人盯上放了暗箭。為避免路上再次事端,真正的北王便以尋常兵將的身份隱匿在使團(tuán)之中,而北王的馬車中坐著的一直都是北王府的暗衛(wèi)聶晨。
更深夜重,聶晨離開后周時予才準(zhǔn)備沐浴休息。
一身夜行衣的月令摸到了周時予的門前,星熠幫著月令引開了門口有幾名守衛(wèi)后,月令動作麻利地從袖兜里拿出一管迷煙,然后順著窗戶吹了進(jìn)去。
月令等到迷煙彌漫,才翻窗進(jìn)了房間。
月令進(jìn)到北王的房間后,看了眼在浴桶中沉沉睡去了男人,這才開始各個角落的去翻找和親書。
找了半天,仍遍尋不獲。
月令抬眼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屏風(fēng)上掛著些衣物,于是她摸到屏風(fēng)后面,開始翻找周時予脫下的衣物。
月令在慌忙找著東西,就在這時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月令有些煩躁,幾乎脫口而出:“干嘛?沒看我忙著呢嗎?”
繼續(xù)翻找東西的月令忽然反應(yīng)過來情況不對,于是小心翼翼地回頭,只見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一位露著腹肌,身材修長,目光冷傲的美男子。
周時予這番形容氣度,看的月令臉色紅暈,心跳加快,一時呆住。畢竟此前在東瑜,她可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男人。
周時予隨手拎起屏風(fēng)上的外袍,只是一個轉(zhuǎn)身便身手利落的穿戴利落。
恢復(fù)神智的月令這才反應(yīng)過來,迷煙失效了,心想著莫非她要放倒的北王這是醒了?可朝著眼前的人定睛看去,只見他身上衣裝不過是北朔尋常小兵的打扮,于是略略放下心來,本打算腳底抹油,正想溜走之時卻被周時予在身后拔劍抵住了喉:“說,你在找什么?”
月令看著那把壓在肩頭抵在喉間,閃著寒光的劍,有些認(rèn)慫的說道:“江湖毛賊一個,本想偷些銀子花花,結(jié)果遇上大俠你了,這不是偷了個寂寞嘛。”
見周時予仍冷著臉,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月令繼續(xù)說道:“我想偷銀錢雖然不對,可你這不也趁著北王不在,偷了他的茶點(diǎn)和湯浴嘛。咱倆都屬于偷潛北王房間,你不揭發(fā)我我也不揭發(fā)你,咱們不如就此散了各回各家,你看如何?”
周時予看了眼自己的衣袍,心下明白月令這是將他認(rèn)作北朔尋常兵將了,于是開口道:“在下身為北王貼身侍從,在此防賊并無不妥,何須跟你做交易?你再不從實(shí)招來,休怪刀劍無眼。”
說著周時予手上的劍又加了幾分力道。月令看著脖子下閃著寒光的劍,不由得陪笑道:“本公子乃幽都城小霸王,你可以叫我……阿霸(爸)。”
到了這種生死關(guān)頭,還不忘逞口舌之快的人,整個王廷只怕除了月令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幽都城的人,深夜?jié)撊氡蓖醴块g做什么?”
月令一時被周時予問住,于是磕磕絆絆的道:“你就當(dāng)我離魂癥發(fā)作,走錯房間好了。這個就算作你的封口費(fèi)。”
說著,月令從身上拿出一沓銀票,猶豫了半天,從中抽出一張最小面額塞給了周時予。周時予望向月令,一臉無奈地看著月令的迷惑行為。
“這么看著我干嘛?這可不少了。二百兩足夠你這小兵置田買屋,娶妻生子了吧。做人可不能太貪心啊!”月令只當(dāng)周時予是覺錢少,正在她討價(jià)還價(jià)之時,便聽到院內(nèi)傳來幾聲慘叫聲,然后無數(shù)支箭雨從窗戶射了進(jìn)來。
周時予左右閃避,令箭近不得他的周身。
月令見此抽出袖中短刀拼命抵御著這些飛箭,生怕有一支箭射到周時予身上,其行為不禁讓周時予有些動容。
此刻周時予想的是,這東瑜人還不錯,雖不知她什么來路,可到底還知道護(hù)他一二。而月令想的卻是這人還不能死,萬一他知道和親婚書的下落呢,就算他不知道和親書的下落,那自己的二百兩銀票還在他身上呢,花錢買的人情可不能就這么輕易舍了去。
可隨著箭雨越來越密,月令慫了,由原來的保護(hù)周時予,變成了躲到宇文身后,拿周時予當(dāng)人肉盾牌。
周時予鄙夷的望了眼身后的月令,有些無奈的說道:“你們這些草原人果然靠不住,關(guān)鍵之時竟這般龜縮起來。”
月令倒是顯得不以為意:“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嘛,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又是一陣暴風(fēng)疾雨般的箭飛射而來。
為了活命,月令死命扒到了周時予的身上,堅(jiān)持要讓他當(dāng)自己的人肉盾牌。
周時予身為北朔的北王,從小到大所見的貴女淑媛無一不規(guī)規(guī)矩矩,知節(jié)守禮。就算是府上最尋常的婢女,見到他也都是恭敬謙順的,不想這東瑜女子竟這般粗野卑鄙。
被月令當(dāng)作人肉盾牌的周時予怎么甩也甩不開她,畢竟月令前胸和周時予的后背不留一點(diǎn)縫隙,周時予為了躲箭和月令滾到了桌子底下。
因?yàn)樵铝畹纳碜优康奶o,周時予發(fā)現(xiàn)了自己身后觸感不對,于是臉色大變,沖口而出:“你……簡直不知廉恥!”
月令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罵她不知廉恥,她以前在王廷時,父汗說過她頑劣,大妃嫌棄她無禮,阿姐說過她率性而為不管不顧,無論如何她也沒想有一天會被罵不知廉恥。
“廉恥?都這個時候要廉恥有什么用,難道廉恥會比命還重要?”
周時予第一次人被問住,兩國文化不同,在北朔女子若和人有過這般親密接觸,若不嫁給此人,那必定也是要終生守身如玉的。雖然周時予的年紀(jì)已經(jīng)到了二十,也行過加冠之禮被封了親王,可至今還沒有跟任何一個女人有過什么真正的肌膚之親,剛剛同月令挨的那般近了,他雖為男子但到底還是覺得臉紅心跳,心下有種古怪難言的感覺。
月令見周時予退到桌子的一端,與她隔的老遠(yuǎn),心下只覺北朔人和他們東瑜人比確實(shí)迂腐,這兵郎將模樣生的俊俏,武功也算不錯,可他居然在大敵當(dāng)前之時,還在意男友授受不親這等事,想來便覺得不可思議。
密集的箭雨再次襲來,替他們遮擋的桌子早已被射成篩子。
周時予看了一眼月令,然后說道:“跟在我后面,一起沖出去。”
月令見周時予的目光真摯,神情懇切,她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反正生死有命,都這種情況了也只能選擇信任他了。
周時予起身后運(yùn)足氣力,然后一腳將這被射滿羽箭的桌子踹飛出去。而那飛馳而出的桌子,一下子將門外的弓箭手擊倒在地。趁著這個空檔,月令跟著周時予躍出了門外。
可是還沒跑出去多遠(yuǎn),黑衣人中一名為首者便又搭起弓射。
一箭射來,月令和周時予貼的極近,正在二人還來不及分開之時,那支箭便貫穿了二人的身體,月令和周時予一起倒在了滿地的尸海之中,當(dāng)場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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