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暖陽投射在房間里的時候,宋瀚林早已醒來。
當了幾十年領導干部,他早已養成了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
無論前一夜應酬到多晚,喝了多少酒,第二天早上總是能在七點準時坐在辦公室。
當官不容易,當個好官更不容易。
全縣上上下下大小事務繁雜,工程水利,人事調整,征稅收費,教化一方……
一縣之責全扛在自己一個人的肩上。
容不得半點馬虎。
早起在檀木方桌旁坐定,書柜上翻出大明律和本縣幾本事務公書,細細讀了起來。
大明律雖然以《唐律》為基礎,但各方個面都有發展,文字更為簡明,立法也更為充實。
大抵是“輕其輕罪,重其重罪”的原則,事關典禮及風俗教化等事,定罪較輕,賊盜及有關帑項錢糧等事,定罪較重。
再看看文書發現,最近兩年縣里的大工程事務主要有幾項,修繕官道,修整雙汩河河堤。
但是因為各方錯綜復雜的關系,加上層層盤剝,財政供給不足,工程進展不利。
宋瀚林面對的,是一團亂麻啊。
揉了揉眉心,眼見天色大亮,空氣中也飄來一陣清香。
許是王小妹早起做好吃的了。
不一會兒,王家父女便端來早飯,宋瀚林滿意的吃完,便喚來黃師爺。
“去叫來鄧班頭。”
宋瀚林吩咐道。
黃師爺領命而去。
縣衙各主吏辦公場所和居住用房都在一起,叫過來也是頗為方便。
只不到一刻鐘,黃師爺便領著鄧班頭進來了。
“昨日辛勞鄧班頭了,收押了兩撥人犯,可都安在?”
宋瀚林正坐檀木椅上,一手搭在方桌上,問道。
鄧班頭拜道:“緝賊廝乃下吏職責所系,何談辛勞,陸泰等棍徒,還有馬綏遠,都關在縣衙牢獄,無一幸免。”
“好,你做的很好,鄧班頭。”
宋瀚林點點頭,繼續說道:“那些棍徒,都充作勞役,派去修五個月河堤。”
“一人除外,就是那個陸泰,將他留下來,明面上將他也列入罰充勞役的名單里,但暗地里你去放他出來,現在就領到本官這兒!”
就關了一日?
現在就要放了?
鄧班頭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些人里,就這個陸泰罪最重,最少也是個斬刑吧。
怎么反而成了判的最輕的那個?
鄧班頭一時摸不著頭腦,也不敢多問,便只能點頭遵命。
末了,又問道:“那......馬綏遠呢?”
宋瀚林臉立馬冷下來了,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壓住了鄧班頭。
后者眉毛一顫,心里暗叫這年輕知縣好強的威勢。
“小吏多嘴了,請大人責罰。”
鄧班頭抹了把虛汗,請罪道。
官場之中,不該過問的事,不要多問。
看著鄧班頭這般模樣,宋瀚林倒是臉色緩了一下,說道:“鄧班頭專管緝捕,問這些也在情理之中,沒什么罪不罪的。馬綏遠就先關著吧,盯緊點就行。”
“遵命!”
鄧班頭不再多問,緊忙領命退出去房門去了。
走出知縣宅邸,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這幽深靜寂的宅子。
真是叫人看不穿的一位知縣大人啊。
相處起來簡直如履薄冰,怎么像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
根本就是為官數十載的老官場了。
甩了甩腦袋不再多想,鄧班頭轉身快步離去。
......
罰陸泰去修河堤,那是萬萬不能的。
一罰就是就是半年多,這么好的人才,可不能隨便浪費。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能再以常理度之。
宋瀚林原本是想多關幾日他的,但由于心中另有考量,便決定提前放他出來。
等了不一會兒,陸泰便被再次押了進來,鄧班頭很識眼色的褪去了。
比起昨天,少了脖子上那塊方枷,由于知曉自己有了生路,眼神又恢復了過去的神采。
進來便大步跪下,能跑馬的手臂拱起拜道:“多謝縣尊大恩大德,饒小的一命,有什么驅使,縣尊隨便說,小的立刻去辦!“
您看,他還得謝謝咱呢。
宋瀚林心底冷笑了一下,面上卻和善的多:“起來吧,你本是死罪,本官替你抹去了,這番提早放你出來,也是有要事囑托與你。”
陸泰起身答應:“縣尊盡管安排!”
宋瀚林滿意的點點頭,繼續說道:“本官教你去尋幾個人去。”
陸泰一頭霧水,他還以為今天就要去跟混世堂振云堂火拼呢,問道:“尋人小的在新鄭也頗認得些人,縣尊只管說出姓名,小的即刻便去尋。”
宋瀚林正色道:“不,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親自去。”
陸泰雖不理解,卻還是全盤接受了,點頭遵命:“小的明白。不知縣尊教小的尋什么人去?”
宋瀚林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幾個鄉民罷了,你去將他們帶回來便是。”
陸泰一臉孔迷茫,不知這縣尊怎么個意思,幾個鄉民,需要自己出手么?
宋瀚林不再賣關子,直接說:“這幾個鄉民牽扯到一個命案,只是被人脅迫不敢出來作證了。”
陸泰似乎明白了,王家父女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他也有少許耳聞。
“不知縣尊大人,即使人帶回來又怎么能讓他們開口作證呢?”
宋瀚林端起茶杯的手停在空中,卻沒喝,原又放下茶杯,眼神中露出一股寒意:“多帶幾個人去,分成兩波,一波先行,打著章縣丞和馬綏遠的名號去,截殺他們!”
陸泰瞬間又不明白了:“縣尊前面說帶回他們,此刻怎么又說截殺他們?”
宋瀚林低聲道:“只是帶回來,也沒有用處,要讓他們說話。第一波人只是假裝截殺,你們第二波人要去營救,一定要完好無損的把人帶回來!”
陸泰徹底明白了,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斗爭,矛盾雙方是宋知縣和章縣丞。
一定是章縣丞威脅了認證,此刻只要讓認證覺得章縣丞要殺人滅口,他們一定會反水,魚死網破!
陸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不是都在說,這是一個正直無私,大義凜然的年輕知縣么?
怎么卻是眼前這般波譎云詭,手腕毒辣!
他越來越看不清眼前的頗為俊朗的年輕人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