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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河間(三)

  • 永遇樂:西風殘照
  • 造樓用不著木頭
  • 2590字
  • 2025-04-04 19:41:58

寅時初刻,盧延嗣就醒了。他推開窗欞時,檐角鐵馬紋絲不動,連一絲風都沒有。盧夫人取出那件壓箱底的絳紗官袍,袖口金線繡的云紋已經有些褪色。

“這袍子還是永和十二年置辦的?!氨R延嗣伸直雙臂讓夫人系腰帶,銀龜鈕在晨光中泛著暗沉的光澤,“我祖父當年在洛陽述職的時候,睿宗還夸過這針腳?!?

盧夫人笑著回應,然后話題一轉:“唉,也不知歡兒這孩子在洛陽怎么樣了,連封信也不給家里寄寄。”

聽到這話,盧繼嗣眼里充滿了驕傲:“可能是洛陽那邊的學業太繁忙了吧,畢竟方太守給歡兒找的老師可是海內名儒鄭公啊?!?

“是啊,但也不至于快半年也不捎句平安,讓家里……”

家中唯一老仆突然跌跌撞撞闖進來,手里提著盞將熄的油燈:“主君,府門...府門裂了!“

朱漆大門中央裂開一道三指寬的縫隙,像是被巨斧劈過。盧延嗣彎腰查看時,養了九年的黃犬阿運又突然狂吠著撲來,尖牙撕扯官袍下擺。馬廄里傳來凄厲的嘶鳴,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馬前蹄騰空,把太守家派來的馬夫踹出三尺遠。

“今日不宜出行?。 袄掀凸蛟诘厣线B連叩頭,額頭沾滿門前的塵土。盧夫人攥著龜甲追出來,甲片上的裂紋像蛛網般縱橫交錯。

盧延嗣一腳踢開阿運,官袍下擺被扯出個豁口:“愚夫愚婦之見,子不語,怪力亂神!“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往外走,“三十七名屬官已在西門候著,誤了祈福鬧出了事誰擔待得起?”

并且,本官要是因為這些事而被嚇得不敢出門,全郡上下會怎么看我盧延宗!

……

快辰時了,盧繼嗣一群人才來到隆福寺附近。

隆福寺門前,吳畋領著十六名府兵肅立等候。陽光照在他們新擦亮的皮甲上,銅釘反射著刺目的光。

吳畋抱拳行禮:“大人辛苦?!彼麄壬碜屄窌r,盧延嗣聞到一股刺鼻的油味,像是陳年的燈油混著松脂。

他瞇起眼睛,停下來腳步,突然朝吳畋問道:“不知仲耘身上,為何有一股這么厲害的燈油味?”

鄭渾的手慢慢摸到了劍柄。

吳畋身后幾個府兵握著長槍的手也冒出幾乎不可察覺的冷汗。

氣氛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

“哎呀呀,說來也是下官不小心,昨天回家后和弟兄幾個喝多了,酒勁一上來,就想跳舞了,結果一下子把燈弄翻了……”

吳畋不好意思地說道,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頭。

“噗”跟隨盧繼嗣一塊來的官吏中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鄭渾也放下了伸向劍柄的手。

盧繼嗣看了吳畋一眼,邊走邊冷冷地說:“如今叛賊四起,國家危難,仲耘要是還認我這個河間郡丞的話,就在叛軍被消滅前,不要飲酒了?!?

“屬下明白?!?

……

踏入佛殿,暖黃的燭火搖曳,光影在壁間佛像上跳動。主佛端坐蓮臺,慈悲垂眸。兩側脅侍菩薩似在聆聽佛法。供桌上,香爐青煙裊裊,鮮果散發清香。柔和日光透過窗欞灑下,交織著經幡上的經文,整個空間靜謐而神圣,似隔絕塵世喧囂。

盧繼嗣聞了聞,又是眉頭一皺,朝身旁的主持問道:“方丈,今天的大殿怎么這么香?”

方丈微微一笑:“阿彌陀佛,盧施主,今日大殿用了一些胡商贈送的香料,所以才會這樣。”

盧繼嗣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問下去。

也沒有看到,府兵身上冒出的冷汗。

吳畋面色不改,跟隨著官吏們往前走去。

盧繼嗣跪在蒲團上,從一旁的和尚手中接過三柱香火,朝佛像拜了又拜,嘴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什么,然后起身,將香火插了進去。

這時,鄭渾突然驚呼一聲,并且伴隨著快速的腳步聲。

盧繼嗣正想回頭看時,寒光閃過,他只覺得脖頸一涼。盧繼嗣下意識捂住脖子,溫熱的血從指縫噴涌而出。十六個府兵紛紛扔掉長槍,同時拔刀出鞘,像極了秋日割麥的聲響。

“你……”盧延嗣踉蹌后退,撞翻了青銅燈樹。火苗竄上經幡,瞬間引燃了預先潑灑的燈油。鄭渾拔出佩劍,怒吼著沖了上去

“休想靠近主公!”,一個府兵沖了上來。

寒光乍現,橫刀自下而上撩起一道銀弧,鄭渾急忙豎劍格擋。金鐵交鳴聲中,劍身被劈得劇烈震顫,他的虎口瞬間迸裂。橫刀順勢回旋,刀背重重拍在對方腕骨上,長劍當啷墜地。鄭渾踉蹌后退,卻見刀鋒已抵咽喉。府兵手腕微轉,刀尖挑飛對方束發巾幘,一縷斷發飄落塵土。鄭渾面如死灰,盯著地上自己那柄崩了口的長劍。

吳畋甩了甩劍上血珠,看著盧延嗣在血泊中抽搐。這個總愛在魚尾紋里藏三分譏誚的郡丞,此刻眼中全是難以置信。他張了張嘴,血沫從嘴角涌出,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

“主公,剩下的這群狗官……”

“不留活口?!?

鄭渾聽到這話,正準備拼死一搏時,橫刀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十幾道求饒聲、哭泣聲、怒罵聲也在手起刀落后瞬間消逝。

這里重新安靜了下來。

吳畋站在血泊中,手中的長劍映照著大殿燃燒的火光。劍身上粘稠的血液正順著血槽緩緩滴落,在青石地面上綻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恍惚,火光在瞳孔中跳動,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在雪地里啃樹皮的孩子。但很快,這抹迷茫就被更深的決絕所取代。他彎下腰,一把揪住盧延嗣的衣領,將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長史提了起來。

刀鋒劃過脖頸時幾乎沒有遇到什么阻力。當那顆頭顱被高高舉起時,噴涌的鮮血濺在了吳畋的臉上,溫熱而腥咸。他抹了把臉,將血水甩在地上,隨后舉起那把太守賜予的寶劍,狠狠地砸向殿中的石柱。

劍身發出清脆的斷裂聲,碎片四濺。那些鑲嵌的綠松石在火光中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就像盧延嗣臨死前瞪大的眼睛。吳畋一腳踢開斷劍,轉身走向殿外。在他身后,隆福寺的火焰越燒越旺,將一切過往都吞噬在熊熊烈火之中。

吳畋大步跨出隆福寺山門,灼熱的空氣裹挾著黑煙撲面而來。他接過府兵遞來的長槍,鐵質的槍尖在火光中泛著暗紅。寺門外,兩百余衣衫襤褸的農民和四十六名西門守軍早已聚集,他們手中的鐮刀、鋤頭與長矛在火光映照下閃爍著寒光。

吳畋將長槍重重頓地,青石板應聲而裂。他高舉盧延嗣的頭顱,粘稠的血漿順著他的手臂流下,染紅了半幅戰袍。“暴隋無道!”他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今日我吳畋在此立誓—”

“滅暴隋!”人群爆與他共同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老農們布滿老繭的手緊握農具,守軍們將長矛重重砸向地面。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震得隆福寺的殘垣斷壁簌簌落灰。黑煙沖天而起,在樂成縣上空翻滾蔓延,仿佛要將這憤怒的吶喊傳遍九州大地。

吳畋望著眼前沸騰的人群,槍尖上的頭顱仍在滴血。他知道,這把火一旦燒起來,就再也無法熄滅。

遠處,郡守府方向的天空也開始泛起紅光——那是另一支義軍點燃的烽火。

……

“盧繼嗣,字延宗,幽州范陽人。少孤,遂早勵志于學,勤苦不倦,為范陽士人所稱。后為河間郡丞,清正廉明,愛民如子,河間吏民咸敬之。及吳畋作亂,殺繼嗣,天忽晦暝,六月飛雪。畋大驚,泣謂左右曰:‘吾無目矣,枉殺賢人!’左右皆慟哭,泣下沾襟?!?

——《士鑒·正廉篇》許珂佳(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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