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邊鎬帶著一眾親信登上了北城墻，不禁大驚失色：“這……朗州軍居然真的徹夜行軍，莫非想要夜襲？”

畢竟大晚上的，黑燈瞎火，只能看見遠處隱約出現的蜿蜒光亮，讓邊鎬錯將李弘冀的大軍，當做了朗州軍。

因為有了陸孟俊的情報，手下也不疑有他。

面面相覷的看了半天，方才長舒一口氣。

“邊帥看仔細了，看樣子離的還遠，明早能到城下就不錯了，且人數也對不上，恐怕只是先鋒?！?

“徹夜趕路，即便到了城下，哪來的力氣攻城？”

“挫一挫他的士氣？”

“沒聽陸孟俊說嗎？朗州這次傾巢而出，后軍還有不下兩萬人，萬一沒占到便宜，反被拖住了……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那燕王那邊，要不也別去接了，派人送個信……”

手下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的功夫，邊鎬也逐漸捋清了思路，故作鎮定道：“賊軍連夜趕路，人困馬乏，且數量并無優勢，必定不敢攻城，多半會在遠處安營扎寨，休整以待后軍。

咱們正好可以利用這個空檔，卻接殿下。”

“可萬一被朗州軍發現咱們的行跡，豈不弄巧成拙？”

“殿下的營地位于東北面的湘江邊上，而這支朗州軍只是先鋒，必定不敢孤軍深入，多半會在城北方向就地安營，咱們只需從東門出城，沿河而行，未必就會被他們發現。

況且，他們連夜趕路，我軍以逸待勞，即便發現我軍，多半以為咱們要趁其立足未穩，攻其不備，不嚴陣以待就不錯了，哪里還敢主動出擊？”

邊鎬越說思路越發清晰，撫須笑道：“等咱們尋到殿下，朗州先鋒多半也反應過來，到時候返程的后路被堵，也方便就地渡河……”

“邊帥高明！”

又觀察了一會，確認了速度并未超出預期，邊鎬方才道：“把城墻上的守軍都撤下來，以免造成恐慌，扎些草人放在北門上，能拖一時是一時，事不宜遲，你們即刻下去準備，天一亮必須點齊人馬，在東門集合。”

手下們領命而去，邊鎬回去小憩了一會。

出發前，方又想起拼死回來報訊的陸孟俊，忙向下人詢問：“昨夜前來報訊的陸將軍，安置何處？”

“回大人，陸將軍說要回家一趟?！?

陸孟俊乃是楚地降將，家就在潭州，邊鎬正要派人去陸家通知，就見陸孟俊走了進來。

他連忙招呼道：“你來的正好速速隨我去東門集合，咱們這就帶兵去接王爺?！?

畢竟不是一手提拔的親信，邊鎬說話，自然有所保留。

陸孟俊本就不愿涉險，聽聞邊鎬仍執意要接李弘冀，頓時犯了難，他略一躊躇，計上心來，推諉道：“護送燕王刻不容緩，可末將家中尚有妻兒，不如邊帥先行去接燕王，讓末將暫留城中。

一來，有時間讓家中收拾行裝，二來，萬一燕王察覺賊軍蹤跡，趕來潭州，卻與邊帥錯過，末將也可告知，并護送燕王脫險?！?

“好！”邊鎬當即采納了陸孟俊的建議，還不忘褒獎道，“難為你如此忠義！”

“邊帥過獎了，這都是末將的本分！”

陸孟俊謙虛了一句，方旁敲側擊道：“邊帥昨夜去城墻巡視，可有發現賊軍蹤跡？”

原本，邊鎬并未考慮與李弘冀錯開的可能，但聽陸孟俊這么一說，反倒疑神疑鬼，他生怕陸孟俊知道消息，自己前腳剛走，他后腳就溜。

于是，便道：“這倒沒有！”

他畢竟是信佛之人，默默在心中估計了一下時間，補充道：“本帥接了燕王，恐怕也來不及回防，便留下十艘船給你，若巳時還等不到殿下，你便帶上家人渡江，趕去萍鄉匯合吧！”

陸孟俊聞言，愈發不疑有他。

一路來到東門外，邊鎬調了十艘船給陸孟俊，并囑咐道：“倘若船不夠用，務必先護送殿下渡江?！?

要知道，李弘冀可是帶了三千人，邊鎬的船只尚且不足，丟船給陸孟俊只是有備無患，自然不可能留太多給他。

陸孟俊指揮著隨行手下將船停好，并叮囑他們在此留守。

隨后，方才回到城內，直奔家中而去。

只是，陸孟俊并不知道，江心處的一艘船上，三個戴著笠帽船夫，一直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來堵李弘冀后路的周行逢，潘叔嗣，張文表三人。

昨日，收到孫朗、曹進大勝的消息，他們便與王逵分頭行事，而王逵也不知是忘了，還是不知道他們埋伏的具體位置，并未派人前來通知。

所以，他們并知道孫朗、曹進已死，還在守株待兔。

為免打草驚蛇，三人安排士兵在遠處的密林中等待，自己則喬裝打扮，前來探查敵情。

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

只是，他們猜到了開頭，卻沒能猜到結尾。

邊鎬確實率軍出城，卻不是逃跑，而是沿江北上，而那位燕王，更是連個影子都沒有看到。

潘叔嗣皺眉：“怎么回事？那不是陸孟俊嗎？”

張文表沉吟：“邊鎬恐怕還不知道王逵的后軍，或許還想著中途設伏，能夠占點便宜，可陸孟俊怎么回事？”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將目光移向了周行逢。

“陸孟俊做為益陽副將，此刻出現在這里，必定是趁亂逃回來的，縱然傳回了兵敗的情報，可邊鎬不讓他隨隊戴罪立功也就罷了，豈會這么好心，還特意給他留下船只逃跑？

別忘了，咱們剛才可沒看見那位燕王……”

周行逢不愧是團隊的大腦，一句話，便道出了關鍵。

只可惜，一步錯，步步錯，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弘冀壓根就不在潭州城。

“周兄的意思是，邊鎬留下陸孟俊，還特意安排船只，是讓他護送那位燕王？”

張文表仍舊有些疑惑道：“可邊鎬手下又不是沒人了，為什么偏偏是陸孟俊？”

“許是擔心路上再遇追兵，慌不擇路吧？陸孟俊畢竟土生土長……”

周行逢一指對面的船只道：“你們看，這十條船雖然不大，但少說也能裝個四五百人，陸孟俊倉皇出逃，身邊最多只有那些個親信，用得著給他這么多船？”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于邊鎬……可能是咱們的先鋒徹夜兼程，離得不遠了，邊鎬擔心那位燕王有失，故而率軍阻截，好給那位燕王爭取時間逃跑?！?

張文表遲疑道：“那要不要派人示警？”

周行逢搖了搖頭：“咱們又不知他們走的什么線路，還隔著一條江，想去也來不及了。況且，潭州城高墻闊，邊鎬要真的死守，我方傷亡恐怕不小，如今他主動出擊，縱然先鋒不慎中伏，只要能夠拖住邊鎬，等王逵的中軍到了，畢其功于一役，反而能夠減少損失。”

潘叔嗣聞言，頓時狂喜道：“那還等什么？如今邊鎬已走，我看城頭連個守軍都沒有，城內必然空虛，咱們這就叫弟兄們伐木渡江，一舉拿下潭州城，再擒下那勞什子燕王，兩樁功勞豈非都是咱們的了？”

他說著抓起船槳，卻聽周行逢喝令道：“等等！”

“還等什么？機不可失……周兄不是說那船也就能容得下四五百人？咱們這次雖然只帶了兩千人，卻是精銳中的精銳，難道還怕拿不下他？”

“別忘了咱們為什么而來，又不是只有這里才能渡江，萬一打草驚蛇，讓那位燕王有機會逃脫……倒不如守株待兔，等他自投羅網?！?

潘叔嗣聞言，訕訕道：“那倒也是，咱們這會子伐木，興許未等渡江，那位燕王就乘船來了，到時候搶了他的船，正好拿他做擋箭牌，照樣輕而易舉拿下潭州。”

潘叔嗣果敢，善于沖鋒，但換個說法就是不太過腦子。

周行逢做為團隊的大腦，需要考慮的就多了，沉聲道：“即便拿下了那位燕王，咱們也不可進城！”

這回就連張文表也沉不住氣了，連忙問道：“這是為何？”

“我為咱們爭取這個任務，本就已經討巧，若再把潭州城也拿了，豈非更讓人眼紅？”

許是覺得這話威懾力不夠，周行逢又加重了語氣，強調道：“那是不給別人留路，也是把自己的路走絕了！”

二人本就唯周行逢馬首是瞻，聽了這話，雖然還心有不甘，但也沒有再說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