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杜牧這首名傳千古的《題烏江亭》令人回味無窮，每當讀起，心中便會燃起蓬勃的斗志。不過，詩中所提到的江東是哪里呢，難道是烏江以東嗎？

其實，江東是中國古代一個特定的地理概念，雖然今天這個地理名詞已經極少被提起了，但它在歷史上卻有著特殊的含義。大體來看，萬里長江呈東西走向，但當長江流經蕪湖市時，卻突然向北轉了一個接近直角的彎，之后一直到南京的河道幾乎都呈南北走向。正因如此，古人將自蕪湖以下的長江南岸地區稱作江東，又因古人以東為左，也叫江左。

古代的江東有著輝煌的歷史。春秋時期，位于江東的吳、越兩國先后建立了霸權，名噪一時。而到了秦末，八千江東子弟跟隨項梁、項羽叔侄南征北討，在歷史上留下了絢爛的一筆。然而，江東這兩次短暫的崛起只不過是曇花一現，歸根結底是因為當時江東地區尚未開發，實力比較薄弱。

在古代，衡量一個國家或地區實力的重要指標之一，就是人口的多寡。這一點，當時的江東還遠遠無法和中原相比，直到西漢時期還是如此。這也導致在新莽末年的動亂中，江東地區甚至沒出現什么強有力的割據勢力，光武帝劉秀手下的傅俊只帶了不多的兵馬隨便轉了一圈，就讓江東俯首稱臣。

但是，從東漢開始，江東地區開始逐步被開發，比如漢章帝和漢順帝時期，朝廷在江東興建了大量水利工程，為后來人口的大規模增長奠定了基礎。在一百多年內，揚州的人口增長了30%以上，經濟也越來越發達。在漢末中原陷入混亂的時候，江東已經初步具備了割據一方的實力。正是在這樣的天賜機緣下，江東地區誕生了第一個穩定的地方政權——東吳。

東吳政權在中國歷史上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在東吳統治期間，江東得到了更快速的發展，東吳的實力也達到了曹魏的一半左右，為后來東晉、南朝在南方的延續打下了基礎。歷史上，江南的開發始于東漢，至隋唐達到高峰。隨著三次衣冠南渡，南北形勢發生了逆轉，到了元明時期，我國經濟重心和文化重心徹底完成了南移，南方的綜合實力已經反超北方，而江東地區始終是長江以南的核心地帶。直到今天，在我國長三角、珠三角和京津冀這三大城市群中，長三角無論是人口還是GDP都有壓倒性的優勢。

或許有人會說，春秋時期的吳政權才是歷史上第一個吳國，它的建國時間比三國時的東吳要早一千多年，所以這個國家應該更有資格代表“吳”這個地理概念。然而，春秋時期的吳國并不是同期在江東的唯一政權，南面的越國與其相伴并最終吞并了吳國。因此，至少在東吳立國以前，人們更傾向于用“吳越”來指代江東地區。這樣一來，能夠真正代表江東的“吳”就只有三國時期的東吳了。

時過境遷，三國紛爭早已成為歷史，只有東吳把自己的影響力延續到了今天。事實上，東吳是一個相當具有開拓進取精神的政權，而這往往是人們所忽視的。提起諸葛亮的六出祁山和姜維的九伐中原，那自然是如雷貫耳，讓人稱贊不已。提起東吳北伐，卻往往會讓人聯想到孫權那些虎頭蛇尾的軍事行動，成為人們的笑柄。其實，這并不是客觀認識，因為東吳才是抗魏聯盟中的主力。論起作戰意志和實際貢獻，它并不遜色于蜀漢。歷史上的東吳人才輩出，戰績也非常輝煌。東吳征服山越（漢末隋唐時分布于今蘇、浙、皖、贛、閩、粵等省部分山區越人的通稱），平定交州（轄廣東、廣西的大部和越南橫山——班杜一線以北諸省），遠征夷洲（今臺灣），為華夏文明開疆拓土，這些功績不可磨滅。

可正是這樣一個影響深遠、貢獻巨大又有開拓進取精神的政權，卻沒有得到客觀公正的評價，這是非常令人遺憾的。東吳立國五十余載，在三國中國祚最長，若從孫堅創業論起，則跨越近百年，與最廣義的三國時代相齊。同時，東吳始終盡力將其影響力深入中原，深度參與了三國期間絕大多數重大事件，并不甘于只做一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因此，可以說熟悉了東吳的歷史，就能基本了解整個三國的脈絡。而若想熟悉東吳的歷史，便不能不了解孫權。他少年繼位，統治江東五十余年，這期間東吳經歷了從弱小到壯大、從輝煌到衰落，東吳政權的興亡是和孫權深度綁定的。孫權是個頗為復雜的歷史人物，他可以對部下忘過記功，寬宏大量，也能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殘忍冷酷；他可以對賢臣名士從善如流，也能對功勛老臣翻臉無情。而孫權身上體現出的諸多矛盾性，正是剖析東吳政權本質的關鍵所在。

然而，現在市場上的三國類通俗讀物，關于東吳及孫權的作品不多，我希望能彌補這一空缺，讓大家了解一個真實的東吳。

握中懸璧

2022年3月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