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她正從門縫中露出微笑。

“起來吧，要出發了。”

昨夜的書看了大半，筆法依舊玄奧難解，與過去的風格無異。

在催促聲中，少年坐上同樣有些沒睡醒的車，任其駛向未知而熟悉的遠方。

窗外光景變幻，唯有少年略顯稚嫩的臉龐始終映于其上。

“福特”嘶吼著停下，玻璃外是一片農田。綠意蔥蔥，但卻來的不是時候。

另一邊，高大的廠房無聲靜立，黑暗充斥其中，似乎可以吞沒世間萬物。

走入其中，四處盡是各類雜物。

鐵質首飾，麻袋貨架，疊疊印刷品錯雜其中。

“來，你接著，把鐵芯穿進彈簧，貼上標簽就可以了。”

活計并不難，極易上手，少年卻因把鐵絲放到最中間而放緩了速度。

“不用這樣的，放進去就行了。”

“怎么可以這樣？要弄就弄好嘛，品質好，客戶也會滿意一些，不是嗎？”

“手工活，有差錯是正常的，品質差是工人的問題，大不了不算錢就是。”

少年搖搖頭，不甚理解。

沒過多久，容貌各異的中年男女走入，坐在另一處同樣開始干活。

他們的臉色枯黃，神情麻木，在生活重壓之下無人能幸免如此。

少年輕輕瞥了一眼，繼續投身于手中的工作。

活計不算難，但及其枯燥乏味。

這般無需專業技術的流水線工作遲早有一日會被機器取代吧。

簡直像《摩登時代》。

“我想聽聽你之前的故事。”

她愣了愣，撩了撩斑白的頭發，娓娓道來塵封已久的往事。

“那時啊，我剛和他認識，結了婚，日子還算不錯。”

眼前的女子再度煥發青春，黑絲新生，眉目間有著幾分青澀。

“沒幾年，開始做生意，換了一行又一行，最后沉下心來決定好好做掛歷。”

“上上下下都歸我管，薄利多銷，勉強足夠補貼家用。”

精明能干的女青年現身，眸中盡是對未來的憧憬。

“不過這幾年，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嘍。不過你放心，不會給你們留下債務的。”

她又回到了我熟悉的樣子，皺紋黃斑布滿兩頰。

“這有什么關系？大不了多干幾年。還債而已，你還是應該多多享受享受生活，后面的事有我們呢。再說了，能勉強活下來就行，賺什么大錢從來沒想過。”

不知何時，少年口中的理想與信念已經悄然化作賺大錢。

現實而無奈。

她頷首微笑，不再多說。

話既已說盡，少年帶起耳機聽歌緩解無聊之癥。

悠揚笛聲響起，依舊是少年喜愛的歌。

但這手中的鐵芯似乎與耳中的樂曲甘霖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和他們不也是一樣嗎？

少年望向做著手工的中年人們。

他們一生之中或許未曾接觸詩詞古樂，也沒有讀過“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也極少為了旅游而離開住了大半輩子的小縣城，他們有的只是一顆疲于生活的心以及對兒女的期望。

正如身邊的她。

但是他們同樣活著，帶著屬于自己的信念活著。

就在此時，她緩緩開口。

“今天你累了一天了，有什么想吃的東西？媽媽帶你去吃。”

平日里大開大合的她此時顯得無比溫柔，夕陽拂過她的臉龐，淡淡光暈環繞，竟有幾分怯懦浮現。

少年被疲倦淹沒，想早些休息，同時也是為了她，立即開口。

“沒有。”

可她好似沒聽到少年的回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般默默重復著方才所說。

“有什么想吃的東西，媽媽帶你去吃......”

眼前的黃昏之光泛起波紋，一切物品失去了原有的邊界，混雜在一起，隨著水波流轉，久久不息。

別人說這是遷就，也有人說這是嬌慣。但這也好那也好，少年都不認同。

這是她的愛。

即使學歷不高，說話含糊，有些市儈，她依舊是她，是時刻想著少年的她。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