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營企業黨組織治理與信息披露質量研究
- 高延歌
- 5933字
- 2024-07-15 17:45:09
1.2.1 黨組織治理的文獻回顧
學術界對于企業黨組織治理的研究可以劃分為兩大視角。一方面,基于中國特殊的制度背景和資本市場,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存在明顯的系統性差異,無論是在企業人員構成方面、企業目標追求方面,還是公司治理機制方面,都有本質不同,要探討黨組織參與企業治理的有效性,自然不能避開產權性質這一特性。按照企業產權性質的不同,相關理論研究主要圍繞著國有企業黨組織治理和民營企業黨組織治理兩大維度來展開。另一方面,現代學術的一個明顯特點就是各學科之間的交融和相互滲透,推動學術研究不斷深化和發展。企業黨組織建設具有客觀復雜性,這就決定了需要多種學科綜合交叉運用,才能更準確地認識企業黨建的基本規律和制度背景。只有從法學、政治學的角度搞清楚黨的建設的基本問題,同時從經濟學的角度搞清楚市場經濟下企業活動的基本問題,才有可能對企業黨建形成更為科學、全面的認識,尋找黨組織治理優勢轉化為企業發展優勢的有效路徑(陳曉華,2019;柯紹清,2022)。因此,學者們主要站在法學和政治學學科理論探析國有企業黨組織的地位和作用,以及民營企業建立黨組織的動機和與公司治理融合的有效途徑,也由此產生了許多具有啟發性的成果,實現了企業黨建研究的深化。同時諸多學者站在經濟學學科角度來分別實證檢驗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黨組織治理的經濟效應及作用機制,以檢驗黨組織治理能否推動我國上市公司高質量發展,最終助力國家經濟社會的高質量發展。
1.2.1.1 國有企業黨建的理論研究
在國有企業中關鍵是黨組織在企業中的地位和發揮的作用是什么(郝鐵川,2006)。理論界的學者們也由此以規范研究和案例研究方法探討了黨組織在國有企業公司治理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禣ECD公司治理原則》提到,一個有效的公司治理制度是與本土的市場屬性、制度環境等方面具有較高的適配性的。與發達國家相比,我國的市場屬性、社會文化、制度環境帶有本土的獨特性,這就意味著構建國有企業現代化公司制度不能完全照搬發達國家的制度框架(蔣鐵柱、沈桂龍,2006)。國有企業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的產物,又是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基礎和社會主義價值目標得以實現的重要力量,帶有濃厚的政治、經濟等本土化因素,與其他國家的國有企業有著明顯的區別。經過我國幾十年的改革發展,黨組織已成為國有企業中重要的治理制度(張弛,2017)。黨對國有企業的領導實際上是國企治理的政治邏輯與經濟邏輯的巧妙結合,堅持黨的領導,充分發揮企業黨組織治理作用,已是我國國有企業的重大特色和獨特優勢(李源潮,2009)。國企黨建與法人治理結構的融合制度改變了公司治理的理念、邏輯架構和程序(付景濤,2021)。從社會網絡結構視角看,黨組織既縱向嵌入到全國黨組織網絡,又橫向嵌入到企業治理結構(付景濤,2021)。從層次的角度看,在個體層次上,黨組織成員兼任企業高管強化了個體的黨員和高管的雙重身份。黨組織開展的黨建活動對企業高管產生了規范和賦能效應,將黨的政治優勢轉變為企業的競爭優勢(陳世瑞,2012),從而增強國企的組織效能。因此,國有企業黨組織作用發揮是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前提(李天明、秦小珊,2019)。
在經濟社會發展的歷史長河中,黨組織始終起著關鍵性的作用,雖然在公司中的治理方式屢經制度更迭,但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的地位和作用從1989年提出的“發揮政治核心作用”發展為“發揮領導及政治核心作用”進而上升為“發揮領導作用”(王金柱、王曉涵,2022),其地位和作用職能一直在不斷地加強和深化,并成為推動企業生產經營、凝聚職工群眾、發揮戰斗堡壘作用、提升治理軟實力和承擔社會責任的有力支撐(鄭寰、祝軍,2018)。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轉變。為實現“十四五”時期的發展目標及2035年的遠景目標,必須充分發揮國有企業黨委(黨組)的領導作用和基層黨組織的戰斗堡壘作用,將黨的領導貫穿到公司生產、運營、管理各流程中,真正把黨的政治優勢轉化為國有企業的競爭力,加快國有企業做強做優的步伐(肖云峰,2021)。
1.2.1.2 民營企業黨建的理論研究
改革開放以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持續推進,民營企業迅猛發展,成為中國治理過程中的一場“組織革命”,在社會經濟改革和發展中的地位日益重要(姚靖,2021)。民營企業的屬性定位也由私營企業到非公企業,再到民營企業不斷演變(王天義,2020)。然而,相較于民營企業的重要地位,在行政監督力度不足的現實情境下,民營企業黨建工作不僅承擔著對民營企業生產經營進行政治引領、治理監督的重要任務(姚靖,2021),更是助力國家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新舉措(邱觀建、付佳迪,2016)。
民營企業黨建過程中面臨著是否需要設立黨組織以及黨組織如何參與企業治理結構的現實問題。理論界關于民營企業黨建工作問題的研究聚焦于黨組織建立的動機和黨組織如何與公司治理有效融合等方面。對于為何要在企業中建立黨組織及黨組織參與公司治理是否有其必要性的問題,在民營企業黨建工作不同的發展歷史階段存在不同的回答。薛飛(2002)在實地調查的前提下,認為非公有制企業黨建與國有企業黨建存在差異,國有企業黨組織可以通過黨政合一的方式發揮領導作用;而非公有制企業黨組織與政府完全分離,政府不能對企業進行直接控制,應建立有關非公有制企業黨建制度,為其黨建工作的順利開展提供法律保障。梁雄軍等(2004)研究認為企業的態度決定了非公有制企業黨建是否能成為一種正式制度。而企業開展黨建工作是取得多元化資源的最佳途徑,通過該途徑,企業更能獲得黨和政府的優惠政策、資金、技術等資源的傾斜,這在信息不透明、傳遞不通暢時尤為重要。事實上,黨委擁有權力對政策資源進行間接配置,開展黨建的企業更能接近黨和政府,在相等的條件下,優惠政策和資源通常會向開展黨建的企業傾斜。此外,黨組織還起到信號作用,代表著企業的信用等級。建立黨組織的企業更令人產生信任感,對外傳達一種遵紀守法的信號。民營企業從早期的掛戶經營模式,股份合作制模式到黨支部、黨委的設立,企業主擔任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模式的轉變,來獲取經營合法性和政治身份(曹正漢,2006),從而使得民營企業主可以借助政治聯系防止部分政府部門濫用權力侵害自身的利益(付佳迪、邱觀建,2017)。蔣政(2006)認為在私營企業中設立黨組織的動機同時取決于企業內部合理性和外部合理性。早期有些民營企業主指出,企業的生產經營活動會受到黨建工作的影響,帶來過高的運行成本,從而不贊成建立黨組織(蔣鐵柱、沈桂龍,2006)。但是民營企業在成長發展過程中,存在著公司治理不完善和人力資源有待提升的問題(初明利、賈元昌,2012),加強黨建能夠有效解決企業內聚力問題,是民營企業改善公司治理績效的內在需求(李俊,2012)。焦連志(2015)進一步指出,對于民營企業的黨組織而言,建立只是第一步,如何融合是關鍵。在治理過程中,黨組織需秉承所有者、經營者、利益相關者共同治理的理念,從而成為企業公司治理結構中思想文化引導、利益協調、資源整合與運行監督功能的主體(初明利、賈元昌,2012)。章高榮(2019)則指出,黨組織如何嵌入到企業治理結構中并非一種制度安排,這就會造成除了董事長兼任黨委書記能夠發揮治理效應,黨組織難以與公司治理實現有機融合的局面。大部分民營企業黨組織建設工作并不能真正發揮實質性的治理功效。但更多研究指出黨組織能夠有效融入公司治理結構,引領企業發展、優化治理結構,有效提升民營企業的內部管理水平和決策質量(王鵬,2019;姚靖,2021)。尤其是在當下,為了實現滿足人民群眾美好生活需要,達到共同富裕的經濟發展目標,更是需要依賴黨的領導與資本市場的有效運行相結合(陳林、龍菲,2022)。
1.2.1.3 國有企業黨組織治理的經濟后果實證研究
在國有企業中,企業內部人控制所造成的不良反應比普通公司更為劇烈和嚴重(唐旭,2022)。實際控制人在企業內部獲得極大的自由酌量權,容易引起實際控制人濫用職權的亂象,進一步弱化國有企業內部各治理主體的基本功能。而基層黨組織作為其內部的重要部門,直接干預著企業的日常經營活動及重大決策,被作為政府干預的一種直接方式(Chang&Wong,2004;馬連福 等,2013;陳仕華、盧昌崇,2014)。但是,既有研究關于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治理效果的結論并不收斂。
在正向影響方面,大部分學者肯定了黨組織參與治理對企業產生的正向影響。陳仕華和盧昌崇(2014)研究發現,黨組織治理的國有企業在并購行為中索要較高的并購溢價,能夠有效防止國有資產的流失。張弛(2019)、余漢等(2021)研究發現,黨組織治理還能促進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改善公司治理和社會功能的實現。馬連福等(2013)發現黨組織治理能夠有效遏制高管獲取超額薪酬的行為,從而合理改善薪酬問題。Li和Chan(2016)研究發現國有企業中黨組成員兼任董事能夠充分發揮治理效應從而降低公司股價崩盤風險,但當兼任高管或監事則未發揮有效治理效應。吳秋生和王少華(2018)實證檢驗指出黨組織治理作為企業監督制約的新力量,通過監督企業建立和完善內部控制體系,從而提高企業內部控制質量。程博等(2017)基于審計師選擇的角度,實證得出黨組織“交叉任職”治理能夠產生較強的信號傳遞效應,提高企業的審計質量。王元芳和馬連福(2014)研究發現,黨組織在國有企業中監督制約功能的發揮能夠有效降低其代理成本,從而作用于企業價值的提升。毛志宏和李麗(2022)研究發現,黨組織嵌入通過降低企業代理成本有效提高了國有企業的投資效率。王元芳和馬連福(2021)研究發現,黨組織治理能夠降低公司風險從而促使企業行為更加自律,有效抑制企業盈余管理行為(程海艷 等,2020)以及財務舞弊行為(陳艷、張武洲,2022)。王夢凱等(2022)實證檢驗發現黨組織可以提高企業的內部控制質量和降低企業風險水平,進而明顯降低企業信息披露的違規傾向和違規次數,尤其是在國有企業中,該抑制作用更為顯著。羅昆和李亞超(2022)研究發現,國有企業黨組織治理能夠彌補國企“所有者缺位”和提升治理水平,從而降低國有企業收到內部治理問詢函的概率和次數。柳學信等(2020)研究發現黨組織進入董事會的模式未對董事會異議產生明顯影響,而在董事長與黨委書記“交叉任職”時,政治功能與經濟功能被有機融合,促使出現更高可能性的董事會異議。郝健等(2021)則著眼于研究董事長同時兼任黨委書記的治理模式在國有企業中的實踐效果,實證檢驗發現董事長同時兼任黨委書記時,雖然能明顯降低國有企業的腐敗風險,但未顯著改善企業的經營績效。陳其安和唐書香(2022)則研究發現國有企業實施黨委“討論前置”決策機制產生了強烈的政策效應,在確保企業社會績效不受負面影響的情況下,能夠有效提升企業的經濟績效。喬嗣佳等(2022)實證檢驗發現,黨組織參與國企治理,有效抑制了企業金融化的投機行為和盈余管理行為,從而明顯降低了企業金融化程度,并最終提高企業風險金融資產的市場價值。
在負向影響方面,也有研究發現黨組織參與治理可能會給企業帶來一些負面影響。如Chang和Wong(2004)研究發現黨委會對管理者決策權的過度控制所帶來的政治成本會降低公司業績。馬連福等(2013)發現黨組織參與治理可能會造成國有企業冗余雇員規模的增大。陳仕華和盧昌崇(2014)發現黨組織治理在有效保護國有資產時,也可能會帶來額外的政治成本。
1.2.1.4 民營企業黨組織治理的經濟后果實證研究
隨著我國《公司法》《中國共產黨章程》等法律規章為黨組織作為公司治理的一種正式制度提供法定保障,越來越多的民營企業紛紛設立了基層黨組織。民營企業的黨建與國有企業黨建存在較大不同。國有企業中黨組織的政治核心地位是有法定和強制制度做保障的,能夠控制企業內的資源。雖然民營企業黨組織與“政”完全分離,不對公司行為決策產生直接作用,但在經營活動和決策方面一直發揮著重大的間接作用,如在公司治理制度中承擔著政治和思想引導、監督、保障及政治核心的地位和作用(薛飛,2002;何軒、馬駿,2018)。黨組織通過在企業的生產經營和重大決策中行使建議權和監督權,統籌全局、把準方向,有力保證企業重大問題的決策符合國家的法律法規和黨的紀律方針,推動著黨組織治理對民營企業在維護職工權益、社會責任、合法合規經營、企業績效、緩解融資壓力等諸多方面產生積極影響。在維護職工權益方面,龍小寧和楊進(2014)、Dong等(2016)、董志強和魏下海(2018)、徐細雄和嚴由亮(2021)、劉長庚等(2022)、鄭登津等(2022)的研究均發現了黨組織能夠維護企業職工的合法權益,緩解收入不平等。龍小寧和楊進(2014)研究發現民營企業內設黨組織能夠維護企業的職工合法權益,明顯提高職工福利。徐細雄和嚴由亮(2021)研究發現黨組織治理能夠賦予民營企業員工集體發聲的能力,進而保障員工的雇傭福利。董志強和魏下海(2018)研究發現,黨組織可以通過集體發聲和黨政發聲兩個途徑來改善職工權益。劉長庚等(2022)研究發現民營企業黨組織提高了企業勞動收入份額以及員工工資。鄭登津等(2022)則以企業內部收入差距為切入點,研究發現,民營企業黨組織的影響力可以提高普通員工的報酬,這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內部收入不平等。在社會責任方面,梁建等(2010)、余威(2019)、鄭登津和謝德仁(2019)、黃杰和鄭靜(2022)等的研究均發現黨組織顯著提高了民營企業的慈善捐贈水平,促使其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王舒揚等(2019)、湯學良等(2021)、柳學信等(2021)研究均發現民營企業黨組織參與治理顯著促進了企業的綠色環保投資。趙云輝等(2022)基于黨組織結構和關系嵌入視角,研究發現,黨組織結構嵌入和關系嵌入均明顯提升了企業的綠色創新水平。當黨組織位于企業內部網絡結構的中心位置時,黨組織活動次數越多則越有利于企業綠色創新。徐細雄等(2020)則發現,黨組織嵌入能夠增強民營企業的政策感知能力,進而還能促進新增投資水平的提高。在合法、合規經營方面,鄭登津等(2020a)基于企業財務違規視角,研究發現黨組織在民營企業的嵌入能夠有力遏制其違規行為。鄭登津等(2020b)進一步以盈余管理行為作為切入點,研究發現黨組織的影響力越大,民營企業的盈余管理程度也越低。李世剛和章衛東(2018)研究發現,黨組織進入董事會治理有效提高了企業財務報告的審計質量。馬駿等(2021)研究指出民營企業內設黨組織作為一種正式化、制度化和常態化的治理制度安排,能夠通過發揮其監督、制約和引導企業廉潔文化建設的作用,有效抑制高管腐敗行為。在企業績效方面,何軒和馬駿(2018)研究發現,黨組織治理能夠促使民營企業投入更多生產性活動進而顯著提高企業績效(劉長庚,2022)。在緩解融資約束方面,Li等(2008)、嚴斌劍和萬安澤(2020)、尹智超等(2021)研究發現,民營企業黨組織治理能夠幫助企業獲得更多貸款進而緩解企業的融資約束。肖煒誠(2021)進一步研究發現,黨組織不僅幫助民營企業獲得了銀行貸款,而且對民營企業貸款問題起到了糾偏效果。葉建宏(2017)則研究發現黨組織雖然能夠幫助企業取得政府補貼等外部資源,但不能有效改善公司內部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