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最終是離去了。

阿詡站起身，不知下一步作何。

她不敢再看后面了，哪怕是一眼，哪怕，少女不是因她而死。

“小詡姐姐，這個給你。”她轉過身，就發現二丫竟是站起來了，手里還拿著從頭上拽下來的發繩。

那發繩是兩根為一對，正好扎兩個辮子，各粘了一朵木雕的小杏花，垂著白珠子，滴滴溜溜。

少女手里正拿著一根，她道：“這個給姐姐。”又拽下了第二根，“這個給哥哥和奶奶。幫我帶著。好嗎？”

“好，好好！”

阿詡看著二丫，遲遲沒有動作，她怕了，她太怕了。

她怕這一切都是幻覺，她怕在觸摸到二丫之后，眼前只剩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體。

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溫熱粘膩的觸感自手中傳來，少女將兩根發繩各塞入了阿詡手中。

她撐不住了，這是真的，二丫還活著！還活著！

她一把抱住了二丫，但恐及傷口，并沒有抱緊，甚至……只能叫貼上。

“小詡姐姐，快走吧。你先走吧。別讓我一個死人拖累你，我感覺，我的尸身離不開這個洞了。帶著發繩，給家人留個念想吧。求求你了。”

“……”

“小詡姐姐，這么多年來，我都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歡你。每次，每次我有什么想法，只有你是真的信任我。哥哥他也只是在糊弄我而已。你是我真正的朋友，謝謝你。”

“……”

“如果真要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就是，我沒能陪著奶奶過年。哈哈……

“不過，你們不要傷心啦。

“如果你們傷心的話，二丫會很難過的。

“忘了吧，如果忘了二丫能讓你們好受些，就請忘了我吧。

我不想讓你們難過，忘了吧。”

“啊……”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忘了你，才是真正可悲的事情啊！

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了你的！

只可惜，阿詡本就不善言談，如今又這般失神，這番話，終究是沒講出來。

“小詡姐姐，快走吧，要是因為我，讓你在這里喪命，我，不得安息。快走吧，求你啦。快走吧，快走吧，別再看了。”少女的笑多了幾分急躁與凄涼。

“我不行，不要，我要留在這陪你。”

二丫搖了搖頭：“不用了，二丫不會孤單的。我剛才就已經看到了哦，爹爹、阿娘、爺爺，都在等我，他們說，想和我一起前往往生呢。一家人多熱鬧，只可惜哥哥和奶奶不在。哈哈，二丫真的，好想阿娘啊。阿娘，阿娘，二丫終于能再見到你了。小詡姐姐，走吧。嘻嘻。”

少女再次露出那狡黠的笑容，但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阿娘，二丫又能見到你啦。阿娘……”

回光返照徹底結束了。

這個少女，一生都在體貼別人。

她鬧過脾氣也好，惹過禍也好。

對阿詡來說，她都是她人生里的一道光；是雪中的紅爐；是殘垣斷壁里的一捧火。

現在，光散了，爐倒了，火滅了。

這個如杏花一般玲瓏可愛的少女謝了，花散泥塵。真的是……她到人生的最后一刻，回光返照的那一小會，也都在為別人著想啊。

她不是神，卻做到了一個神該做的事。

那具身體徹底沒了生機，倒在血泊中，成了一具尸體。

阿詡的腦子到現在還是嗡嗡的，她開始后悔了，她真的很后悔。

這個少女把她當真正的朋友，而她呢？——看到二丫幾次問津山洞都不做聲。

這是什么事兒？這是人事兒嗎？

還有呢？還有就是自大。她真的太自大了，自大到認為自己能處理好。

為什么不一開始就發現是實幻？

為什么不試試沖破迷霧找支援？

為什么，要在那個洞口自己走？如果，她當時等著那些方士來這個洞口，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是不是。

可惜……很多時候“如果”就是坨屎，純純惡心人的。

她再也受不了了，抱頭痛哭起來。

“姐姐快走吧，先別在這哭了。”莫十道，“姐姐想啊，二丫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讓姐姐安然逃脫，姐姐可不能讓二丫的努力白費呀。姐姐快起來吧。”

阿詡聽他的話，抹了把淚道：“也是。”

莫十似乎還在說什么，很急切，很鄭重，但她精神恍惚并沒有記住。

她把兩條發繩塞到口袋里，背起了沒有呼吸的楚黎黎。

“莫十，走吧。帶路。我們出去。”

無人應答。

“莫十？莫十？”

她環視周圍，空無一人，剛才還在與她交談的少年，不見蹤影。

“莫十！”

依舊無人應答，只是，耳邊多了一些，微弱的呼吸聲。

艸！不是詐尸了吧？

她看向楚黎黎，少女，依舊毫無生氣。看到這，她有些失落。

“莫十！莫十！莫十……”

“朔”

空間突然扭曲，阿詡腿一軟，癱坐在地，意識漸弱。

再醒來時，她發現一縷月光正照在自己臉上，幾許不適，她竟發現自己躺在當時為二丫起卦的洞口。

難道，一切都未發生？剛才的只是一場夢？太好啦，哈哈！

這個想法來得急，去的也急，在她看到二丫尸體和山君身首分離的尸體后，她沉默了。

“小詡！小詡！小詡！叔帶人找來了！”

幾個農民和幾個方士打扮的人提著手電來了，原本他們看到阿詡是驚喜，但在看到眼前的場景后，都沉默了，震驚的說不出話。

“小姑娘，老虎，是你殺的？”

“啊？”阿詡怔怔地看著方士，“是我所殺，但首級非我所割。乃是……”她慌張的環顧四周，但都沒找到那個少年。

“是誰？”

“是這老虎的一只倀鬼，他助我殺虎，只是剛才他就不見了。”

她這一句話，就引得眾人討論紛紛。

“倀鬼？”

“俺聽說倀鬼都是些傀儡小鬼，怎么會幫她呢？”

“誰知道呢。不過，那倀鬼不見了，說不定是因為老虎死了，自己就消散了。”

“哦呦，有可能喔。聽說有的是魂飛魄散了，有的是投胎了。”

“要說這倀鬼也是，干過惡事，但好事干的也有，真是……”

農民們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幾個方士頻頻皺眉。

為首的那方士道：“此事有疑，況且這位……呃，詡姑娘尚且年幼，所見、所聞、所闡，皆有可能有所誤差。此事，我宗門定會給個交代，各位不必驚慌。”

有個農民站出來弱弱道：“那個，仙師啊。你別小看小詡，她也是很靠譜的。遇上了事比很多大人都靠譜，你上村里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方士幽怨的看了農人一眼，又道：“這位……詡姑娘，你背后者可是楚姑娘？”

“那是二丫頭？”

“好像是二丫頭。”

“不用好像了，就是二丫。”阿詡不加感情的聲音傳入了每個人耳中，他們或有震驚，或有沉默，或有不知所措，或有幸災樂禍。

“她死了，被這虎妖一爪子撓死的。”

“她說，她想陪奶奶跨年，再也不想看到身邊人離去。”

“她離去了，確實再也看不到身邊人離去了。”

“她說她見到了她阿娘，但愿吧……哈哈。”

阿詡淡然的講出了這些話，雖說不參雜感情，但還是……怪悲傷的。

她言一出，山洞內瞬間嘩然，再沒人說一句話，只有那個方士還在喋喋不休的講話：“既然詡姑娘痛失摯友，那記憶混亂是肯定的，這件事情，就先交由我宗調查，閑雜人等不得隨意入內。”他看了眼眾人：“好了，各位鄉里，出去吧。”

農人們面面相覷，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慢著。”阿詡道，“仙師的宗門是大門派吧？那你們是不是得講究‘秉公執法’，你們調查，不讓鄉里百姓看著也不行啊。再者，我應該不算閑雜人等吧？可以讓我待在這里協助調查吧？仙師也是知道，虎妖是我殺的，我有這個實力。”

“哦，那便請眾人在此先歇吧。”方士頭子語氣平和，卻滿是憤怒。

“嗯，權請仙師調查。”

別人或許不知道這方士頭子為何憤怒，但阿詡卻清楚的很。

這些人無非是想借著這次機會打出名聲，卻不料被阿詡捷足先登了。原本要是只有他們宗門的人看到了阿詡和山君也好辦，奈何這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這小妮子還承認了。

這就不太好了。

所以，他們的下一步應該是放自己宗門的人在里面調查，然后假裝山君詐尸之類的，然后“降妖伏魔”。真是，無恥至極。

阿詡并不是什么喜歡爭名譽、權利之人，但如今，只有讓人明白自己的價值，才會有人愿意施舍給自己一點東西。

多卑微。

人生就是這樣。

她退到了一邊，問農人大叔道：“叔，你們怎么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