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卷起千堆雪，這一年的鎮北特別冷，大雪已晝夜不停的下了兩天。

福林市城郊，華市村東的一間破平房中，有一個面容看起來剛剛二十歲出頭年紀，卻已是胡子拉碴，愁容滿面的年輕人。過往在他的臉上留下了太多東西，并送給他一雙黯淡無光，深若秋潭的雙眸。

他望著從房頂破洞處落下的大塊雪花，看它們飄落到自己點燃的火堆上，發出微小的“滋滋”聲后便消失于天地間。

雪水使本就燒紅的木棍更加鮮紅。

他用力裹了裹撿來的“團龍”，伸出手，靠近了火堆，雪花靜靜的落到他的頭發上，漸漸的頭發便因被體溫和火堆融化的雪花粘在了一起變成了一縷一縷的。

火堆烤得雙手傳來痛感，他卻沒有在乎，相比于刺骨的寒冷，他顯然更愿忍受這燒灼之痛。

天色漸暗，雖然在下雪前他撿來雨布，干草和報紙把窗子封了個嚴實，但房頂的大洞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從身后窗子旁拿過一瓶礦泉水和一包過期一周的方便面。

從窗口擠過夾縫溜進來的寒氣讓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礦泉水已凍得結實，他干脆就把其扔進了火堆里。

李縹緲一邊看著房頂的破洞處飄落的雪花，一邊等水稍稍解凍。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尤其是鎮北的白天，那樣短暫，而夜晚卻是漫漫寒夜。

思緒不知為何飄回了昨天下午，他冒著風雪去補助點領食物。

補助點是專門為他這樣的流浪漢所設的一種機構，屬于社會保障的一種。

他走進站點，工作人員個個羽絨服加身。

“羨慕不來啊”

在辦理窗口處，一個身材略微有點矮小卻吃的很胖的工作人員伸出一只手向他要身份證。

“姓名”

“李縹緲”

“年齡”

“二十三”

工作人員頭也不抬，拿過身份證去看了看，登記好便又還了回來。

“如果覺得活不下去了，可以來這。

“嗯”他低頭回應。

李縹緲本不想來這兒，但天實在是太冷了，他需要來這領點食物和衣服來供自己活過鎮北的冬夜，至于進這里面，他是壓根就不會考慮的，畢竟進一次會在身份證上記錄終生，這種沒有底的事，這種失去自由的事，他壓根就沒選擇的想法，所以決不會選。

在那里面的某些見不得人的潛規則他還是略有了解的。

于是他只拿了幾袋方便面和幾根火腿腸便又回到了平房。

思緒拉回，水已解凍得差不多了。

用木棍撥出，在雪地滾一滾，表面就不那么燙手了，便能上手拿了。

李縹緲把不銹鋼盆架好，把水倒入，下入方便面，一氣呵成，這種鬼天氣水會開的很慢很慢，早下面可以省些時間，畢意他人都快餓暈了。

風溜過房頂吹入，被雪浸濕的頭發被寒風一吹，頭皮又麻又痛，那一頭齊肩長發被零下的低溫涂成了白色，好似青年白頭。

李縹緲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不禁嘴角上揚。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現在的你…還好嗎？”

方便面終于煮好，看著那冒著熱氣的不銹鋼盆，心中幸福感拉滿。

找了兩根短粗的樹枝，架到自己面前，從左邊褲兜里摸出白天在大街飯店外撿到的一次性筷子，忽而心血來潮伸向離火堆較遠且晚上自己睡覺頭朝的那邊，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機，手機的冰涼讓李縹緲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用凍僵的手指在網易云中找出《即興》和《冬之花》

伴著歌，吃起了方便面。

能在寒冬吃口熱的是多么幸福，小半盆的面湯讓他一飲而盡。

拿著飯盆，挖一盆雪，留著明早再刷，而后躺在撿來的防潮墊上，蓋好“團龍”被，輾轉難眠，但終歸是進入了夢鄉。

身子只有靠近火堆的那一半是暖和的，另一半依舊是刺骨的冰冷。

在夢里，他又夢到了那個女孩，十八歲的像花一樣的年紀，可花開之后卻急速凋零。

什么都沒來得及，他曾說過他能替她去死，可真大難臨頭，他卻嚇得雙腿發軟走不動路，他看著她在自己面前香消玉隕，他連沖上去揪住那該死的土渣車司機衣領的勇氣都沒有，飛濺而來的血順著面頰滑落，是那樣熾熱，她自此消失在了世間。

他每晚都會回到那個路口，經歷由他控制的無邊之夢，但結局卻如何都不會變…

木頭燃燒的白噪音讓他睡得很深，他側身面向火堆，一滴淚水滑落，他從那之后不再許諾，可一切都發生了這又有什么用呢？又能改變什么呢？雪下得更大了。

“我好想你…”

天蒙蒙亮，卻還在下大雪，灰蒙蒙的天讓人十分壓抑，火堆快熄滅了，只有幾點火星還在堅持著。

李縹渺趕快從身后拉出一長實木，扔向火堆。他是被凍醒的。

昨夜夢中的一切又帶給了他深深的無力感，以至于整個人像沒睡醒一樣，無精打采。

刷好了昨晚的飯盆，保證了火堆不會熄滅又不會點燃其他東西后，撿起地上的垃圾放到了一會出門要帶的編織袋里。

從右袖中滑出三枚硬幣，向空一擲，揮手接住，定睛一看，三陽一大吉，心情一時間好了不少。

“看來今天開寶箱能開出好東西”

李縹緲嘴角一咧，把門封好，拿著衣架和編織袋向市區走去。

大雪沒有要停息的意思，打得人臉生疼。

環衛工正在向主路干道上撒鹽、掃雪。

但雪還是太大了，掃的趕不上下的，化的趕不上凍的。

李縹緲笑笑，都是苦命人啊，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大雪壓在肩頭一遍又一遍機械又麻木的清掃罷了。

有人身陷冰雪，不知辛苦，而有人卻用金錢、地位得到了他人懷中的“溫暖”，正慵懶的躺在一起。

走到市區，雪已不像村中那般呼嘯，林立的高樓擋住了風霜。

地面上已有了一層薄薄的，堅硬無比的冰雪混合物，那是掃了之后又被車輛壓形成的，走在那上面需格外小心，只要一滑，好壞由天了，一想到這兒，李縹緲的尾巴骨還在隱隱做痛。

在這個快時代的大環境下，因為積雪，人們終于肯放慢腳步，小心翼翼的“慎思”而行。

他抬頭望了望昏暗的天空，摩天高樓遮住了大部分的視野。

雪花落在睫毛上被熾熱的體溫融化，讓李縹緲不由自主的瞇起了眼，嘆了口氣：“雪…能一直下的話，也挺不錯呢。”

今早出門那一卦果真準，還真是收獲頗豐，一盒臨期午餐肉，一盒速食酸菜。還用衣架勾到了一瓶染發劑，換了二十塊。

開“寶箱”(垃圾桶)用衣架，鐵鉤是必要的，因為你不知道垃圾桶里有什么，碎玻璃、鐵片、廢棄針頭等等吧，萬一扎破手就是得不償失了，并有可能因為這一命嗚呼。

“今晚能好好翻翻腸子了，這吃完不得讓半噸大掛壓死？”

李縹緲看天色漸暗，趕緊朝著“底護所”趕去。在穿過一條狹長小巷時，他忽然痛苦的低下頭，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地面，眉頭緊鎖。

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黑紅色的血染紅了雪地，李縹緲雙手扶著地面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這了大約一刻鐘，痛覺消失，緩了過來。

將雙手放在被自己深紅鮮血染紅的那一小片雪地上，驟然間，那一片“紅雪”向手掌中心聚去，竟凝結成了一枚血紅的丹藥狀物品，上有三道白色的紋理，氣息微苦。

他將其捏在左手，細細打量了一番，而后徑直拋入口中。在吃下丹藥后李縹緲瞳孔收縮，血絲布滿了雙眸，他痛苦的跪地雙手死死的抱著腦袋，不知從何而來的記憶瘋狂涌入大腦，他看到一座宏偉的赤金色北歐教堂；一條由雷霆構成的巨龍正張開雙翅朝天空吐出道道天雷；一把黑色利刃穿過胸膛；一柄匕首從背后透穿心臟；在記憶的最后是一片冰天雪地，他在深及半腿的厚積雪中摸爬前行。

“叔叔…你沒事吧？”

李縹緲被一聲稚嫩又顫抖的女聲拉回現實，不適感也在此刻消失。

他轉頭望去，隨后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正蹲在他身邊，朝手心哈著熱氣關切的看著他。

李縹緲雙眼含淚，那張臉…雖然還很稚嫩，但那份神韻，那個輪廓，和那個她一模一樣的臉此刻就在面前。

他想伸手捧住那張未沾塵世的臉，但理性讓他始終沒有動作，李縹緲心里清楚，這只是個路過的善意小姑娘罷了。

一滴熱淚沖破眼眶，順著臉頰滑落到地面上，融化了一小片的白雪。

“叔叔，你怎么哭了？是不舒服嗎？吶，給你塊糖，媽媽說吃了糖就能忘掉所有的不開心了！”說著小女孩就向李縹緲伸出了手，手心里是一個草莓味的棒棒糖。

李縹緲看著她那被凍得通紅的小手，接過了糖，糖的表皮上還殘留著一點溫熱。

他用世上最溫乘的語氣說：“叔叔沒事，謝謝你的糖，快回家吧！你是個好孩子，回去晚了媽媽會擔心的。”

小女孩重重的點了點頭。

“嗯！叔叔沒事就好，天冷了，叔叔要記得加衣呢！我先走啦！叔叔再見。”說完就小跑著走了。

“小心點啊…”聲音只有自己可以聽到。

等她跑過拐角，李縹緲頓時又痛苦的捂住了心口，嘶啞開口“還來…”

等到那種劇痛終于消失，撿起剛掉落在地的晚飯，站起身，望了眼昏昏暗暗的天空，雪花徑直落在臉上，冰冰涼涼。

他吐出一口濁氣

“怡…我好想你”